第50章
莲成手裡還握着在桌上抓的纸镇,据萧泉說是应帝最喜歡的琥珀纸镇。作势要往地下摔。
“你尽管摔,朕换一個就是。不過,就不知道你有沒有那么多在意的人可以换了?”
莲成放回去,這個不算绝无仅有。要砸就寻一件他真放在心坎上的。大不了玉石俱碎。莲成觉得自己快压抑不住心头那只叫冲动的魔兽了。
李图自然有放在心坎上的东西,那是他九岁时得的景帝送的一把如意。這东西他每日都要拿出来看看,擦擦灰尘,就是不知道他收在哪裡在。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莲成不出声,左右瞄着。
萧泉捧着一摞折子进来,应帝交代:给她找点乐子,省得打鬼主意。
萧泉想了想,下边倒是送了只会說话,会念诗的鹦鹉上来,可给這位看不是骂人么。于是叫了個小太监在旁边屋子给莲成表演皮影戏。
等萧泉进来看的时候,气得差点操家伙揍那小太监一顿。他演的什么,演的《赵氏孤儿》。
莲成看得很认真,眼瞅着萧泉瞪了那小太监两眼,他就不敢演了。她也瞪着萧泉。
“小贵人,咱换一出,换一出热闹点的。换《武松打虎》好不?”
莲成比划:你演老虎,我演武松。
萧泉挥退小太监,用商量的语气說:“换個時間、地点?”
莲成点头,坐在位置上吃零食,脚上摊开本书来看。
萧泉不敢把這事跟应帝說,怕他发雷霆之火。到时候伤人伤己。
可应帝已经知道了,“朕让你给她找乐子,可沒要你去给当乐子。《赵氏孤儿》,她想大报仇不成?”
萧泉扳着指头在心裡数,徐家的,加上朱家的,那比赵家三百多口人還要多。见应帝手上的几本折子正好批完,赶紧過去拿出去。
应帝站起身来往内室去。
莲成发现有人挡住了她的光,然后抽走了她腿上的书。
“《逍遥游》,无待而游,你想游到哪去?”应帝眯着眼问。
莲成拍拍手上的零食渣,站起来。应帝身量很高,虽然偏瘦,却很结实。莲成此刻就只到他的胸膛高一点,即便站起来感觉也很弱势。
“戏目是你点的?”
莲成退开一步,点点头。
“你想找朕报仇?”
是,你把我放在身边,早晚我会杀了你。
莲成其实从沒想過报仇的事,爷爷从小教她的就是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她想要的,就只是出宫去,和她在意的人,一起安安乐乐的過日子。可眼前這個人,突然出现就毁了她的生活,而且還让人看不到明天。她還是沒有压住心头的冲动,她不想這么活着。
“朕现在就杀了你。”
应帝嘴裡說着,手却抬不起来。猛然想起,十年前,就在這個地方。幼年的莲成被摔在他脚下,困难的喘着气,然后被灌下剧毒。那個时候她挣扎着求活,现在却一心求死。
“你不是說你是方莲成,不是李怡宁。不对,你不该跟着朕姓,应该叫徐怡宁。那你要报的,是什么仇?”
逼□辱之仇。莲成冷然比划着。
“你认为朕对你就只是逼□辱?”应帝心头一窒,猛的扣住她的肩。
莲成直视着他,无言的默认。然后感到肩上一痛,又被应帝摔倒在地。是不是又要来一次,芙蓉七日醉,這回千万不要再醒過来了。
应帝蹲下身子,看她目光平静,竟有那么一股‘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的势头在裡头。
“你想死,朕偏不成全你。”捏住她的下巴,他狠狠的說。
“朕還沒玩腻呢!你就乖乖等着朕的临幸吧。你吃饭,冷宫那老家伙就有饭吃;你要是饿死了,他也一样饿死。你要是沉到池子裡,他也会沉下去。朕也不锁着你,你要死要活都由得你。”
這個样子都不杀她?莲成望着应帝的背影发愣。
是庄姑姑来把她接回去的。
庄姑姑察觉到莲成身上有些冰冷,忙张罗让她泡個热水澡。這都七八月间了,怎么冷成這样?
应帝嫌热,乾元殿放了好几桶冰。莲成抱着腿在地上坐了一個多时辰,身上自然不会暖和。
看她坐在池子裡還有点木木的,庄姑姑拿了瓢直接一瓢热水从她头顶淋下去。激得莲成抖了一下。
“醒了?”
我、我自己来。
庄姑姑不给她瓢,依然一瓢瓢往她肩上、身上冲。
“你犯什么混?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也不想想,你是朱皇后拼着命才生下来的,徐家也就只得你一個人了。”那個时候,广平王已然失败,结局可想而知。朱皇后想必也是想给他留下最后的血脉,才舍命生下孩子。否则进产房时不会斩钉截铁的說,如有意外,留下孩子。
可我不想這么活着。
“只要活着,就可能有转机。死了,這事就铁板钉钉,沒得转圜了。奴婢抽空去了趟冷宫,方公公也說要你活着。他救活你,又把你养大,可不是为了让你现在来死。你给我活下去,听到沒有?”
姑姑为什么要对我好?
“我想完成先后的心愿,也希望你能有幸福的人生。”庄姑姑說完,又问她:“再有一個月就是你生辰了,虽然明面上不能给你做寿。不過,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莲成想了想,比划给她看:鸡蛋羹!
到了八月二十七,庄姑姑果真给莲成蒸了鸡蛋羹。這一個月都沒见着应帝,莲成长了几斤,两颊都圆了一些。
“怎么不吃?奴婢可是好久沒下過厨做什么了,小贵人好歹得吃完了。”
我想爷爷。
這個,她可就沒法子了。庄姑姑瞟到院子裡的人影,“你可以试着求求皇帝?”
莲成撇撇嘴,埋头勺了勺鸡蛋羹入口。
应帝看到一提到他,莲成连丁点反应都欠奉,脸色立时不好。庄姑姑瞅到他面色,赶紧推了推莲成。
莲成是从来不给应帝行礼的,来就来,走就走,她都不管。庄姑姑开始想她可能不懂,可转念一想,這孩子小时候最是有礼貌,见到她都会停下来招呼,她那时還感慨,幸好不像她老子。那么,就是故意的了。
“小贵人,皇上来了!”一個月不现身,敢情是来贺芳辰的?還是想明白什么了?赶紧张罗,“皇上用過晚膳了么?”
应帝在桌旁坐下,莲成放下勺羹,站起来。
“你在吃什么?”
庄姑姑看莲成不答,忙說:“是奴婢做的鸡蛋羹。”
“沒问你,你出去。”本来看着不是好好的,這怎么有点来者不善的意头了。庄姑姑看他面色,叹口气,退出去。
一时有些冷场。
应帝的手指轻敲着桌面,萧泉在门外看得心惊。应帝只有极度烦扰的时候才会有這個表现。今下午应帝把几個大臣骂得灰头土脸的,自己也生好大的气。這位可别再给添堵了。
莲成不晓得他莫名其妙的跑来做什么,难道要让她的生辰变作死祭?
你来杀我嗎?
应帝扫她一眼,指指位子让她坐下。
莲成合作的坐了下去。
“朕来……来看看你,你想要什么?”
前几天莲成拜菩萨,庄姑姑笑她:“你想要什么,還不如直接跟皇帝說,一定比菩萨有效率。菩萨要照管的人太多了。”
莲成看着他,有点犹豫。這個人的示好能不能接受?最终摇了摇头。
“沒有?那你求神拜佛的做什么?”
跟菩萨求的事,你也管得了?
“說来听听。”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方莲成,你敢忽悠朕?”自己来给她贺生辰,礼物也任她开口了,就换来這么個对待。
番外——缘起错认9(完結)
莲成的领子让他揪住,应帝盯她半晌,把手松开,“好,就算你来世求的是這個,那今世呢?”
今世,今世就是远离宫廷。
“休想!”
佛說人生有八苦,求不得便是其中之一。還有,怨憎会。
应帝原本就一直压着心火,到這裡也想好好给她過生辰,却一而再的被泼冷水。怨憎会,她就這么怨憎他?求不得,他這辈子還沒有什么是求而不得的。当下扯了莲成出院子。竟是一路去了附近的御马苑。幸而天色已晚,只几個巡夜的兵士。看到应帝纷纷跪地,头也不敢抬起。
应帝将她夹持在怀,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往出宫的大道行去。
“什么人胆敢在宫中纵马?此时宫门已经下钥,若无皇上手诏,任何人不得进出宫门。”宫门尉远远便斥道。
“朕要出宫门,還要手诏么?”应帝勒住马,在宫门前缓了下来。
宫门尉闻言大惊,再看,马背上不是皇帝是谁,還有個身影横卧在马前。连忙吩咐手下:“开宫门!”
莲成听到沉重宫门缓缓开启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疾驰。她被颠的想吐,再加上身上葵水是第二日,十分难受。事后想来,当时如此不逊,一再惹怒他,与此想必有关。
身后的宫门尉看到绝尘而去的身影,头皮发麻,皇上深夜出宫,如果有個好歹……越想越是心惊,所以当看到一队银羽卫(应帝贴身侍卫)驰到宫门前,他立即吩咐再度开启宫门。
莲成觉得呼呼的风打在脸上,有点疼痛。那人驰出一段,总算缓下速度,扶她坐立,稍微好過了一些。
举目四望,周围景色荒凉,树木森然,原来已到了京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