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风波不可行
關於這些隐士的事情,儒家记载得很有限,我們如果看《高士传》、《神仙传》這一方面的书,则這种人很多。如佛家禅宗的隐山和尚,這是佛教进入中国以后唐代的故事:有两位很有名的大师,出门“行脚”。“行脚”是佛家的术语,就是到各处参访有道德学问的高人,這两個和尚走到一個深山裡面,在溪水中洗脸,其中一個是洞山,告诉另外一個密师伯,這山中住有高人。密师伯說怎么知道?洞山說,我們洗脸时不是看到一片菜叶子,随溪水流下来嗎?可见上流有人。于是两個人就去找,虽沒有路迹可循,但终于找到了這個隐山和尚,搭了一個茅草棚,一個人住在深山,于是這两個和尚跟他谈道,他们谈得相当投机。后来,這两個和尚就走了。但在半路上一想不对,多年来难得一见的高人,隐居在這裡,实在太可惜了。于是第二天回去找,找不到了,连茅草棚都烧掉了,只留了几首诗在那裡,最后两句說:“刚被世人知住处,又移茅屋入深居。”像這样所谓隐士思想的人物,在中国歷史上很多,并不是灰心,灰心就自杀了,而多半是很有修养的人。
子路找不到這個荷蓧老人,回来告诉孔子后,谈起這件事有所感想——子路不是一個绝对莽撞的人,他跟孔子這么多年,孔子也很欣赏他,所以他讲出一個道理——他說,一個知识分子,有学问有能力,不肯出仕贡献给国家社会,(這裡要注意,“仕”的观念,在春秋战国以前,是为对国家有所贡献而出仕,后世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富贵,出来做官为出仕,完全是两回事。)不合于义。社会有社会的秩序,长幼的阶级,父是父,子是子,人伦的阶级不可废,家庭父母子女的秩序都不可乱,更何况国家社会的政治体制,怎么能废?假使废了,社会就沒有型态、沒有秩序,不成社会了。這些隐士思想的人,欲洁身自好,把自己身心人格搞得很清高,自己有自己的观点。社会中有许多人也是這种個性,這种人是守成的第一流人才,可是教他去开创,那就糟了。开创事业的人,好的要,坏的也要,而且要准备接受坏的,天下好的名声固然好,有时候为了成功一件事业,往往要担负很多坏名声,其实很冤枉。但是能够挑得起来,就很难了。這种做法,比洁身自好還更难。所以我們常常感到任劳任怨难,尤其当主管的人更是如此。创业的人,第一個修养要能够任怨,但不是手段,要是一种德行才行。所以洁身自好的人,多半是隐士。子路這时可有個感想,认为洁身自好的人,乱了人伦之道,把一切都丢开了,只管自己。也可以說,是绝对的個人自由主义者,对于国家社会并无贡献。所以子路說,君子的出仕,并不是为了自己想出锋头,而是为了贡献给国家社会——“行其义也”。看了這些隐士们,就晓得“道之不行”了。因为社会上的知识分子,多半喜歡走隐士的路线,觉得救不了时代,就做隐士,向后退,不敢跳下這個浑水去。大家都像這個样子,有学问,有修养的人,头脑太清明了,看清楚了,不愿来淌這個浑水。所以子路說他懂了,搞不好了,他知道跟孔子這位老师所走的路线,自始至终,永远都是自我牺牲,因为其他的知识分子,多半只管自己了。
上面到這裡,等于告了一個段落,下面一章就等于引用孔子的评论了。先說逸民,古代逸民也近于隐士,在歷史上,后来引用孔子這句话,有“逸民传”。尤其清朝的歷史,对于明朝的许多绝对不投降,当然更不肯出来做官的知识分子,像王船山逃到湖南的山裡去了,像陕西的李二曲、江苏的顾亭林等等,硬是不出来,当然也沒有被杀,這一类人在清代的歷史上留下来,就列入“逸民传”中,当然不是二臣,二臣就是投降了的,逸民是很高逸的,這又与隐士有所同而又大有不同之处了。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