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四 甕生“媚神”（一）
紅掌門心中隱隱不安，便親臨檢視。逋一進園便嚇了一跳，只見滿目大甕小罐，小徑沿途，花圃，林間，甚至池塘中，到處都胡亂堆疊着各色各樣大小甕罐，紅掌門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多的甕。紅掌門得過弟子回報，知道閣主大人如今也有師尊模樣了，常教兩徒兒呢，沒想到他就一個勁擰到底，一條道走到黑，不煉別的只煉甕罐。紅掌門隨手攝來一個小甕，一路把玩一路琢磨，這閣主大人究竟想做什麼？難道真的只是無聊打發時間？不覺已到了丹閣，忽然手心一絲細痛，竟是不知不覺用力過猛把陶甕捏碎了，指尖一道細細的血線，竟讓紅掌門莫名心中一驚。
以她如今的修爲地位，莫名驚惕，似是不詳之兆。只是無論怎麼看，這水月閣都鬧騰不出水花來。
丹閣是水月閣主煉丹的所在，好好一座精緻小樓簡直被大大小小的甕罐吞沒了，連內屋過道都遍地胡亂堆疊各式各樣破損的甕罐，勉強清出一條小路來供人行走。
今日師徒三人不在丹房，卻在隔壁的書房中。紅掌門總算是見着一片沒有甕罐的清淨地了。紅掌門收斂氣息躲在窗邊觀察了半晌，卻發現閣主大人真的只是在教畫畫而已。
如今這水月閣主毫無身爲階下囚的黯然頹廢之態，甚至比從前更有閣主大人的做派，滿身珠光寶氣，貴氣凌人。閣主大人十指很是熱鬧，左手拇指戴着曾經象徵迷途之主身份的玉扳指，中指戴着象徵水月閣主印記的月華晶寶戒，右手中指戴着一枚紫晶寶戒，是當年扶卿贈他的定情信物。
鑲金碧玉寶冠束髮光彩耀目，翩翩然一襲花青底金絲鑲繡錦袍，金鑲並蒂連理枝紋玉帶，腰佩鏤空玉佩隨着步履叮噹輕響，連袍角邊露出的錦襪也遍繡金絲合歡紋。聽聞徒兒們伺候得極細緻，閣主很久都不踏木屐了，他這雙錦襪裹護的玉足只踏柔軟的地毯，園中亂糟糟的，不便踏足，閣主大人要去園中哪處所在向來都是徒兒抱過去的。
許是徒兒們伺候得好，閣主如今越發姿容秀妍，氣度矜雅，雖修爲幾乎廢盡，但如今卻神采奕奕，再無虛弱之態。紅掌門看出來閣主依然神魂孱弱，只是比剛平定軒丘家禍亂那時好一些，剛剛好應付日常起居行止而已。閣主比從前更在意儀容修飾，紅掌門看出來他精心描過眉，翠耀細眉和挺秀鷹鉤鼻勾勒出的輪廓格外冷秀矜傲，薄脣以檀紅點注，在花青錦袍映襯下，別有一種華貴清豔。
徒兒們專心伏案作畫，他時不時擡手賞玩玉扳指，或輕呵鳳仙花汁染過的指甲，狐媚細目流波宛轉，顧盼憐情，還是從前那副如孔雀臨水開屏般自戀之態，薄脣輕勾的笑意竟有幾分躊躇滿志得意之色。
紅掌門認定閣主正在用某種手段修復神魂之傷，如今神清氣和，周身更是再無蠱惑心神的氣息，再細瞧，原來他周身緊貼着一道極薄的冰網，以清心訣法力凝成，和玄冰的法力波動微微呼應，非高手難以察覺。手段之高妙連紅掌門也不由得暗暗讚歎。
“雪兒，你來解一下這畫兒是何意啊？”閣主施施然踱步到玄雪身邊，玄雪作了一副人物工筆，似是兩位翩翩公子春日漫步。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這是師尊最想去的地方啊，等師尊身子大好了，我們就可以出去了，您忍一忍，我一定會幫師尊調養好的。”玄雪還是一派天真，未脫童稚之態。
面對徒兒，閣主卻轉眼換了一派清孤悽楚之態，狐媚細目低垂，流波粼粼似含淚而笑，“好吧，爲師知道你的心意，你放手做吧，爲師已是階下囚，如今這殘敗之身全都託付給你們了。”語氣到此又哀宛至極，令人感傷哀憐，宛如華木軒琅於悽風苦雨中兀自強撐卻無奈被欺得繁花飄零，好不教人憐惜。
玄冰雙眉緊縮，不忍之色中似有幾分猶疑，玄雪怔怔望着師尊，果然流下淚來，嗚嗚咽咽道，“我還是想不通，師尊爲迷途城犧牲了這許多，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師尊，嗚嗚嗚嗚……等師尊恢復了，我去求紅掌門，求莫知長老，求城主大人嗚嗚嗚……”這孩子說着說着哭得越發委屈傷心了，倒惹得閣主大人和玄冰都來哄他。
氣得紅掌門暗暗捏緊拳頭簡直要掐斷指甲，這寶貝閣主果然不消停。不讓兩小崽子知道過往是爲了保住他們的崇敬之心，兩次險些毀了迷途城，他竟有臉在徒兒面前挑撥離間賣可憐。
看來是玄雪助他修復神魂之傷，不過水月閣中無靈藥，終究無法完全恢復，倒不是紅掌門刻意爲難他，一旦神魂之傷修復，他便會恢復記憶，那是他自己承受不了的真相。
玄冰舉手投足氣度沉穩，頗有主事人的風範了，眉目間隱有深沉隱忍之色，玄雪哭哭啼啼哄也哄不停，被他沉聲呵斥了幾句便在他的氣勢威壓下抽抽噎噎止了。
玄冰案上卻是一副水墨山水，似是一葉孤舟浮游於蒼茫雲海間。
紅掌門暗自嘆息，這水月閣中已有一個情聖閣主了，卻又來一個情癡。
在紅掌門看來玄冰和玄雪如今的修爲已是當之無愧的當世高手，只是缺乏閱歷，性情單純，實力稍遜於各大城主。若閣主有所籌謀，應是遣兩徒兒行事。但她後來又親臨觀察了幾次，師徒三人只是煉甕，畫畫，整理書房典籍，時不時去迷霧瀰漫的梨林中游玩散心。一切都平和怡然。
紅掌門甚至發現玄冰和玄雪身上佩戴着軒丘家的傳家玉璧，這兩件寶物在整個修行界都是罕見的法寶，落在閣主手裏是有些浪費。雖是軟禁，畢竟名義上他還是閣主大人，總要留些體面，當時只沒收了迷途城中的天材地寶，閣主大人從軒丘家帶來的私物都留給他也算做個念想。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這兩件寶物他倒肯賜予徒兒，看來也是對徒兒們信賴之極了。
迷途城勢力地處制衡迷途河上游大妖聯盟的要衝，需要聯合軒丘家和各大門派，同時又要提防他們。紅掌門實在抽不出功夫時刻盯着一個幾近廢人的閣主大人，水月閣也並無異常，他愛做多少甕罐就隨他去吧。
數十年間與大妖聯盟幾戰幾和後，修行界人妖之間終於正式休戰，而迷途城勢力也成爲修行人和妖物的邊界，迷途城重建後更加宏偉遼闊，人、妖、精、怪各色奇形怪狀五方雜處繁華非常。都百年過去了，前來迷途城“尋寶”的傳說又引發新熱潮。
傳言在迷途嶺大荒山巒真的有人尋到了寶，許多人因此瘋了，不分種族瘋狂奔淫，妖物狂亂自爆妖丹，修士瘋狂直至精氣耗竭。卻也有修士從瘋狂中清醒過來，因此習得“祕術”，修爲法力精進神速。倖存的修士將消息帶回城中引得更多人前赴後繼前去尋寶。漸漸地，修士和妖物間都開始流傳山中有一位“媚神”，只要得到機緣，通過考驗就可得授祕術。迷途城中甚至有了大批的信衆到處設壇祭拜這位“媚神”。只是誰也不知道“媚神”長什麼樣，只在祭壇上祭拜一隻甕罐。
爲何會祭拜一隻甕罐呢？信徒們傳言“媚神”生自一隻神甕中，又傳神甕乃傳說中祕境靈氣凝結。但有些年長的信徒猜測這位“媚神”很可能是隱退已久的水月閣主。一時衆說紛紜，誰也不知那“媚神”究竟是何來歷。
但古鏡門的弟子時常去水月閣中探望，師徒三人總是在園中畫畫、飲酒並無異狀。
紅掌門心中疑惑，再次親自來到園中，薄霧中遠遠望見師徒三人花下對弈，她走到近前一指劃開迷霧，面前卻什麼人都沒有，園中只是到處堆滿甕罐，原來這些年她的弟子們所見竟是極其高明的幻術！她親自尋遍水月閣各處，卻再不見師徒三人蹤影。
水月閣主失蹤了！也不知何時竟逃了出去！
紅掌門回想起多年前那次暗中察探，那竟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水月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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