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入夢
天灰濛濛，將亮未亮。
按常理來說，哪怕是邊陲小國，也會有巡邏士兵，再不濟也會有一個打更人。
可羅敬國城內一片死寂，沒有一點生機，彷彿這只是座空城。
離兮懶散的走在最前面，她一邊把玩着朔月一邊打量着城裏的一切。
每家每戶皆是門窗緊閉，城內的一切活物靈相平穩，只不過它們都處於睡眠之中。
前面一處客棧還依稀可以看到二樓的露天茶室內，兩名男子伏在茶案上酣睡。
離兮故意在將一塊石子丟到二人所在的地方，聲音不大，卻顯得格外清晰。
伏案而眠的二人並未因爲聲響而有任何醒來的跡象，就連不遠處的狗都沒有啡一聲。
眼前的一切好像沒什麼問題，卻又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離兮也不過是路過城外時，擡頭看了眼城池的正上方，不知感知了什麼，便一時興起，提議進來轉一圈休整一下，再繼續趕路。
現下看來，走不脫了。
離兮帶頭跳上城內一處最高的樓閣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了下來。
眼看天邊一點點由灰藍變成青橙，離兮才懶兮兮的打了個哈欠，站直身子俯視着整個羅敬國。
隨着一聲犬吠，城中才陸續有其他聲音窸窣傳來。
各家各戶的煙囪裏，也陸續飄起了裊裊炊煙。
原本酣睡於茶案的兩人也從睡夢中醒來，他們好像並不奇怪自己爲什麼會再此和衣而眠，只是隨意的打了個招呼，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走了去。
離兮看着行至腳下的人，不禁喃喃道：“真奇怪。”
聞光雙手抱臂，懶散的站在離兮身側，有些不太明白的問：“哪裏怪，這不文明城市的早起之象？”
離兮嫌棄的看着聞光，臉上好像寫着幾個大字，不想理傻子。
然後在聞光哀怨的目光中，先跳下了下去。
聞光還是想不通哪裏怪，復又側身，看着身旁的修意問：“姐夫，到底哪裏怪了？”
自從上次離兮和凜淵和衣而眠了一夜後，聞光每次跟修意求助的時候，都會以姐夫相稱，儘管他還沒叫過離兮姐姐。
也不怪聞光會這樣，因爲他發現，每次他叫修意姐夫的時候，對方就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然後不管他問什麼，或提要求，對方都會盡量滿足。
凜淵看着離兮的背影，哂笑道：“你見過一個城內的所有生靈都一起入睡的麼？”
說完不管還在思考中的聞光，快步趕上了已經走出好遠的離兮。
城裏的一切都恢復了生機，彷彿早上的死寂是幾人的夢境一般。
離兮擡腳進了剛剛幾人一直注視的那家客棧。
老闆娘揉着僵硬的脖頸，面帶倦意的看着面前的幾人問：“四位是喫飯還是住店？”
聲音聽起來軟綿綿的，有氣無力的樣子。
離兮：“住店，一間房，等下叫人送了喫食過去。”
進了客房離兮便倚榻休息，完全不理會剩下三人把房間裏外看了個遍。
店小二端着喫食進來的時候，離兮才伸了個懶腰，緩緩走到桌邊坐好。
她跟凜淵伸手，要了一兩碎銀，丟給小二後，在對方驚喜的目光中問：“你們這羅敬國可有什麼奇聞軼事麼？”
聽聞奇人異事四個字，店小二臉上的驚喜明顯斂了幾分，他警惕的看着四個人，一句話都不說。
見狀凜淵指了指在軟塌上已經入定修煉的聞光道：“家裏的弟弟，比較喜歡聽這些個故事，所以每到一座城，我們都會這樣問問。”
聞言，店小二纔開口道：“奇聞軼事道沒什麼，就是亥時之後，大家都會閉門不出”
店小二明顯還要說什麼，就被緩步走上來的老闆娘叫了出去。
老闆娘：“昨晚算賬算的有點晚，沒回去，衣服還沒換，等下”
兩人越走越遠，聲音也逐漸不可聞。
凜淵喝了口送過來的梨花釀，稱讚道：“很好喝，阿離快試試。”
說完後接着道：“等下老闆娘要回去換身衣服。”
離兮也喝了一口梨花釀，甜味夾雜了梨花香，把辣味蓋去了大半，確實很對她的胃口。
離兮透過軒窗，看向天邊，像是自言自語般喃喃道：“亥時，亥時”
入夜，未聞打更聲，一陣藍色光芒自城市邊緣緩緩的籠罩於羅敬國上空。
不等四人做出反應，便一起入了夢境。
離兮望着面前修長筆直的月白色身影，不禁皺了皺眉頭。
這間屋舍，她生活了整整三年。
這三年，她與凜淵幾乎朝夕相處，形影不離。
凜淵在這裏教她識譜習字，給她講奇聞軼事，教她很多世俗之事。
雖然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但她很開心，也很愜意。
凜淵哂笑的看着離兮，聲音不疾不徐的道：“在想什麼？過來坐下喫飯，等下魚涼了就不好吃了。”
小離兮並未言語，黑又圓的眸子一直盯着凜淵看。
好一會都不見她挪步，凜淵才從位置上站起身，仗着腿長，三兩步就走到了離兮面前。
十歲的離兮將將只到凜淵的腰部，凜淵彎着身，視線與她平齊，臉上的笑也收了去，然後開口問道：“今日怎得如此不悅？”
小離兮黑白分明的眸輕柔的眨了眨，吸了吸並不存在的鼻涕，小聲道：“你真的是凜淵上仙麼？”
凜淵點點頭，並不言語，拉着她的小手走到桌邊坐下。
伸手遞了她一雙筷子，又給她夾了塊糖醋魚後才問道：“怎麼突然好奇這個？”
離兮並沒有喫凜淵夾過來的糖醋魚，她反問道：“那你爲什麼不去拯救天下蒼生了？”
凜淵夾菜的手不自覺的抖了一下，在離兮未察覺之前又恢復如初。
他看不出情緒的問：“你想我去拯救蒼生？”
離兮並未回答，凜淵也沒有再問，第一次兩人相對無言，只是安靜的喫着飯。
離兮是想說不想的，可又想起來剛剛街道上幾個婦孺的話。
“凜淵上仙三年來都未出過我們這小鎮，也不知所謂何事。”
“不知道，再怎麼說也是百家仙門親封的仙督，又是地仙，怎得就整天圍着一個丫頭轉呢。”
“是哦，不都說凜淵上仙最是正直無私，以天下蒼生太平爲己任，這最近聽聞邪祟又開始猖獗，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哎，堂堂上仙整天”
離兮只聽到了這裏就再也聽不下去了，她年紀雖小，懂的也不多，但她很不喜歡別人說凜淵一個不好，誰都不行。
看她賭氣似的用力咬着綿軟的魚肉，凜淵不自覺的笑出的聲音。
離兮瞅了他一眼，輕哼了一聲，就別過目光。
凜淵好笑的看着她鼓鼓的小臉蛋，忍不住輕輕捏了一把。
原本想好好把玩一番的，在看到那雙眸中帶着的些許怒意，還是收了手。
凜淵正色問道：“以後你想做什麼？”
離兮從沒想過以後，她一直以爲凜淵只是個很好看的好心人。
雖然他帶了張半臉面具，但她可以肯定，凜淵很好看，比她目前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
她以爲，只要她不去問那些關於他的事，他們就可以一直在這裏無拘無束的生活下去。
可現在好像不太行了。
離兮放下筷子，仰起頭，漂亮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凜淵看。
好一會，纔開口道：“她們都說，護天下蒼生的太平是你的任務，那我想做一個像你一樣的仙風道骨之人，替你護住這天下蒼生。”
凜淵沉默的看着離兮，眼裏似乎有無限的淒涼。
見凜淵好半晌不說話，離兮開口問：“不好麼？”
凜淵嘆了口氣，他眉頭緊鎖，十分認真的說：“天下蒼生如果天下蒼生和心愛的人只能選一個呢？”
這次換離兮沉默，雖然凜淵粗略的教了她什麼是歡喜，什麼喜愛，可她沒經歷過，還不太懂。
她雙眸清澈明豔，像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美玉，無瑕透亮。
離兮思考了會，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的回答道：“那我選天下蒼生。”
凜淵眸光暗了暗問：“爲什麼？”
離兮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因爲只有天下蒼生太平了，你才能不問世事，只專心陪着我還不被世人詬病。”
凜淵垂眸盯着面前重新恢復了活力的少女，說不出是喜是憂。
他以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句什麼，但離兮並未聽清楚。
離兮太陽穴猛地跳了幾下，所以她會被送到萬劍宗只是因爲她也想成爲仙風道骨之人？
凜淵剛剛小聲的說了什麼？
怎麼就是想不起來了呢？
離兮強忍着頭部的劇痛，努力的回想剛剛的一幕。
可怎麼都聽不見那句話到底什麼。
她盯着凜淵一張一合的薄脣，學着他發音的樣子在心裏默唸：如果我和天下蒼生，你選哪個？
離兮不太明白，什麼叫他和天下蒼生，他怎麼可能站在蒼生的對立面？
他不應該出現在這選項裏的呀。
可如果，真的二選一，她能怎麼選？
離兮捂着瘋狂跳動的太陽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似乎有什麼力氣正在將她抽離出那具只有十歲的身體。
她還沒想明白，她不想走。
離兮伸手想要去抓面前白髮月白長袍的凜淵，可她卻怎麼也擡不起手來，彷彿這局軀殼並不是她的一般。
最後只能任由那股莫名其妙的力氣，將自己抽離出這具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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