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姆維諾格拉德
巨型的履帶嚴格依照航道、在廣袤的黃金平原上來回奔馳，將無數穀物自田間收入庫中。
再由城中綿延不絕的工廠加工、包裝、貼牌，餵飽整個國家之餘、甚至讓無數精細化的糧食出口到整片大地。
但最近，工人們的狀況可不好過。
薪水照常發放、但物價卻早已失衡，作爲一座以農產品加工業爲主的移動城市、食品的價格也依然翻了三倍不止。
食品價格翻了三倍不止，糧倉卻守得滴水不漏。百姓無法繞過征戰騎士基於嚴謹紀律的縝密監管，這既激起民間的怨火、也拷打着騎士們的良心。
當監正會一聲令下，斯沃瑪與藍耳酒窖等零售巨頭的下游產業瞬間被收編爲軍政府資產。
軍方接手了原屬民間的配銷網絡，卻對物流業缺乏維運與理解，加上城市間的嚴格管制，商品流通幾乎停擺。沒有買主，工廠的貨就積在倉庫；而沒有出貨，工人便無事可做。
最可笑的莫過於——他們還擁有原料。
原料堆積如山，貨架卻空無一物。食物就在眼前，餐桌卻一貧如洗。
“求求你……就一點點麥子，哪怕只夠他喫一頓。”她低聲懇求，聲音微顫，雙膝不自覺地彎曲，彷彿向誰跪下。
值守的是一位年輕的下級騎士。他的鎧甲歷經風霜，顯然是剛調來便被臨時派遣上崗。制式頭盔下，一張還未長齊鬍鬚的面孔緊繃而蒼白。他一語不發，只將右手壓在腰間的長劍上，彷彿這樣才能勉強站穩。
婦人將手伸向倉門，掌心是一疊幾近作廢的紙幣，以及一枚從飾物上剪下的赤金小粒，渾身只剩這點值錢的東西了。
“他已經三天沒喫東西了……你也有孩子的吧？你能明白的。”
騎士的喉結微動，沒有回答。腳邊那道沉重的鐵門後，是滿得快要漲出來的穀物與乾糧，他甚至能聽見穀粒膨脹時微弱的聲響。但他不能動。他知道自己不能。
沉默許久，他終於艱難地開口，聲音像從喉頭擠出來的鐵屑。
“我很抱歉，女士……我們收到的命令是不許開動原料。倉中貨物……爲等待移交的軍資。”
婦人怔了一下，像是沒聽懂，又像是聽懂了，卻拒絕相信。她沒再說話，只是低頭看了孩子一眼，又擡頭望着他。那是一種乾枯的、死去的、如灰燼般的眼神。
然後她轉身離去，孩子在懷裏低聲啼哭，那聲音又虛又尖，像刀尖劃過空氣。
年輕的騎士依然站着，一動不動。他望着婦人離去的背影，只覺一陣窒息。他曾立下誓言，要守護這片土地、這些人民——可一個連孩童都無法餵飽的騎士，究竟還算什麼？
這些時日，像他這樣的下級騎士的日子也並不好過，發起叛亂的是首都的扈從階級，故後來監正會對所有低階的征戰騎士、尤其是輔兵工作的成員進行了極其嚴格的審查——即便他是已被確認的忠誠派。
在薪俸已經成爲廢紙的狀況之下，軍隊唯一的優勢、就只剩下食堂的伙食可以確保自己無須捱餓——然而，營中的糧食可喂不飽營外、以及位在遠方的家人，他們一步步看着一座農業城市糜爛至此，自然可想像城際電文中家書所描述的處境。
但生活愈發難過、使得在在普通市民與守軍之間，甚至軍隊內部都已經激起了愈發濃烈的敵對情緒。
就在氣氛逼近臨界點時。
四人偕行，一起來到了這座城。
即便這裏是精選好的幾個目標之一，西里爾仍然不由得驚訝，如今他是深刻理解了、爲何監正會要讓老臨光賦閒在家。
他原本以爲，無論怎樣的改革，尤其是在這樣一個軍事化的社會中，第一步必定會面臨重重阻礙、故對於羅素的從一座城市開始這點、他其實認爲最難的，是“奪取控制權”這點。
然而，當他們踏入這座城市時，所見到的情況讓西里爾無法不感到驚訝。
這一切都不像西里爾先前所預想的那樣——不需要一場艱難的鬥爭。
也無須謀劃夜襲、分化拉攏，甚至不需要一場象徵性的壓制。他原本預備好了迎接權謀與動盪，但當他踏入這座城市，所見到的卻是一種近乎讓人錯愕的平靜與順從。
他只是請求通報、遞上一份名帖，便以極高的效率、獲得了准入的首肯。
營門沒人阻攔，步哨行禮標準，甚至看不出絲毫猶豫與觀望。
而當羅素與老臨光一同踏入營區，真正的轉折便開始了。西里爾清楚地看到，那些騎士團的團長、根植地方的家族長騎，甚至連協助維持後勤秩序的工匠團與輔軍指揮官——那些原本應該警戒、觀望甚至抗拒的角色，全都流露出幾乎難掩的驚喜與敬意。
人傳其名，名塑其勢。他們一眼認出了老臨光，也在那瞬間，將昔日軍魂再度拾起。
首座之上，身披戰甲的騎士團長只是主動上前，雙手捧起劍鞘高舉過頂。只見劍鞘上頭、仍有着有些模糊的“不畏苦暗”銘文，見證着他們往昔一同作戰的崢嶸歲月。
這不是權力的壓制，也不是命令的威懾，而是一種沉澱於時間與戰火之中的信任——一種從肢體記憶、從傷疤、從汗水與罵聲中自然誕生的歸屬感。
那是一段軍隊與人共構的榮光。當年的士兵如今已貴爲小隊長甚至團長副團長。
“這是爲什麼？”
西里爾終於忍不住問出口，語氣裏帶着難以掩飾的困惑與驚歎，原本、他已經爲他準備好了一番講稿與說詞，但卻全然派不上用場。
老臨光回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平淡得近乎隨意。
“不因爲什麼……他們從訓練營開始，就是被我踢屁股踢成老兵的。”
羅素則笑道：
“臨光，可別太高看你自己了，沒我這個‘大宗師’在，憑你這個退役多年的老東西——可說服不了他們。”
卡西米爾過往在烏薩斯這大敵當前的狀況之下、根本無力建立對於兵將分離、以及輪調相關的軍隊改革。
或者說、這恰恰好是個騎士貴族的命根子、徹底不可撼動，故軍知將，將知兵纔是這國家軍隊的普遍現實，或者說，也正是這樣的體制形成了極強的凝聚力與經久不衰的戰鬥力。
而當老臨光曾經的部下一個個都成了將領、或者小隊長，則間接下，無數軍隊的主導便真正被控制在他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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