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冰涼如毒蛇的手指迫使他擡起頭,四目相對。
浮笙眸子帶火,即便處於弱勢,也絲毫未顯出怯懦。
梨澤一笑,俯身意味深長道:“被深信之人拋棄,是不是非常美妙的滋味。”
他手指順着側臉輪廓,遊移到浮笙的臉頰、眉眼,最後停在額間。
指尖下,鮮豔如血的花瓣額飾不受控制地浮現,黑色發穗落地,散開的長髮寸寸染上銀光,平地風起,銀髮混着鮮紅袍裾飛揚。
血紅色瞳孔在對上梨澤忽然化作純黑的眼眸時,猶如血滴入墨,層層擴散,逐漸沾滿黑色。
浮笙的意識化爲一片空白,光線和周圍一切盡皆扭曲,他似乎聽見了四面八方無處不在無數的慘叫哀嚎,看見了百萬浮屍堆成的屍山血海,巨大的暴虐黑暗情緒將他完全淹沒。
[爲什麼不救我!大家一起死吧!!]
[啊啊啊去死去死都去死!]
[天道不公,何不都一起毀滅了!]
血瞳即將被黑色佔據時,浮笙腰間的青翠玉佩忽然發出前所未有的亮光,接着如承受不住一般,“咔擦”化作無數光點消散在空中。
梨澤不滿地嘆了一聲,天道竟還留了一手。
玉佩碎裂時,浮笙虛無的意識中也同時一點螢火般的光芒,即使裹挾在濃烈的恨意中,他還是下意識朝着那點光芒移動,越來越近,光芒也隨着距離的移動從螢火變作了萬丈的金烏,將所有意識都籠罩了進去。
而外界,浮笙血色瞳孔中的黑芒也如潮水退散。
“轟——”
徹底融入那光芒後,浮笙重新恢復了意識,他想是衝破了某個屏障,刺目的白光有一瞬間的失明,等在睜眼時,卻發現自己竟然飄在了小院的上空?!
準確的說,是他出竅的神魂飄蕩,而落下的身體還在梨澤手中。
浮笙看見,對方明顯朝空中望了一眼,似乎發現了不對。
淦!連神魂都能感覺出來!
嚇得浮笙忙停在一處,動也不敢動,生怕泄露了氣息。
幸好片刻後,梨澤便收回了目光。
浮笙雖然驚魂未定,但稍微一想也明白過來方纔梨澤直接是想吞噬掉它的神魂,若不是有玲瓏令,差點讓他得手了!
不過玲瓏令,卻還是長老給他的……
浮笙心中酸楚,竭力不去看站在門外袖手旁觀的無朝。
現在最重要的是他的身體,怎麼才能奪回來!
浮笙心急電轉,還沒想出辦法,看見下方一幕時差點沒忍住直接爆粗口!
失了神魂的身體自然是一具空殼,被梨澤拿捏在手裏,浮笙眼睜睜看見,梨澤這臭不要臉的詭異竟然一點點、融入他的身體!!
這場景實在太詭異了!
先是手腳,然後肩膀、腿、腰……這根本就不是奪舍!反而,像是徹底吞噬他的身體。
這詭異是饕餮嘛!鬼氣和神魂也就算了!爲什麼連他的身體也能吞!
浮笙在最初的震驚後,隨即反應過來不能讓他得逞,否則失了身體的神魂要麼奪舍,要麼灰飛煙滅!
而浮笙哪樣都不想!
他不惜暴露神魂,蓄力正要一擊,“砰——”強悍的靈光撕裂空氣,直直朝即將融爲一體的兩人攻擊。
“嘖”,再次被打斷的不悅令梨澤眸光危險,他只得放棄即將完成的吞噬,拖着空殼的身體險而又險避開靈光。
冰冷地看向立在院牆上的高大身影。
“封易,你、你怎麼會在這!”一直默不作聲的無朝驚惶出聲。
封易目光沉沉地看了無朝一眼,搖頭:“你太讓我失望了。”
他肩上蹲着熟悉的雪白毛團,是方纔第一時間趁亂逃走的雪鳳!
哼,算它還有點良心,還知道搬救兵。
即將動手的浮笙堪堪停住動作,懷疑的眼神在封易長老上掃過,待看見他和梨澤動手後,放下了心。
至少,封易長老還是向着他的。
不過很快他又提起心,梨澤實力太過詭異強大,封易長老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這想法剛落,封易果然不敵,狼狽倒飛出去,接連撞破了好幾面牆壁,生生在十丈開外的牆壁上砸落,摔倒在地,偏頭就“嘔”出一口血來。
梨澤一襲白紗不染塵埃,輕描淡寫上前一步,想要將壞了好事的人徹底毀滅。
無朝卻攔在了他身前。
梨澤挑了一邊眉毛,饒有興趣地盯着他這位“師尊”。
無朝也不知爲何,面對一百多年未見的嫡傳弟子時,沒有了慈愛和憐惜,只剩下面對深淵般的驚懼。
“我、我來對付他,你繼續”,無朝嚥了咽口水,幾乎是顫抖着說出這話。
他看見對面的徒弟笑了,笑容一如記憶中的純善無邪。
他道:“好啊”。
無朝略微鬆了口氣,他就說,阿澤怎麼會變化如此……
“鏘”,一柄長劍清脆地砸落在他身前。
“殺了他呀”。
無朝的目光幾乎是凝固了,他緩慢地從地面長劍,挪到身前那張熟悉的臉上。
同記憶中完全重疊的臉說着截然相反的惡毒話語:“師尊不是一向厭惡封易插手太多,那、便殺了他吧。”
“或者,我很樂意爲師尊代勞。”
“不、不用”,無朝面色變得蒼白,顫抖着手,從地面撿起了長劍。
直起身時腰背都彎曲了許多。
重傷在地的封易捂着胸口,恨鐵不成鋼道:“你個蠢貨,他根本就不是阿澤,你難道看不出來嘛!”
即使擁有一模一樣的面孔和氣息,但是這深入靈魂的腐爛暴戾,根本不可能是一向天真的梨澤。
無朝真是關心則亂,竟連這點都看不破!反而被冒牌貨利用抓走了浮笙?
無朝心緒激盪,堂堂渡劫長老竟然連一柄劍都握不住,“哐當”重新砸在地面。
他猛地側頭去瞧梨澤,目光恨不得扒開那層皮去探探內裏。
梨澤表情帶着遺憾:“才意識到嘛,果然師徒情,也不過如此呢。”
他臉上如同水波盪漾,深邃邪肆的五官取代了宛如謫仙的面孔,白衣化作玄色衣袍,衣襟鬆散,露出一片精壯的胸膛。
“還是這樣舒服”,梨澤、應該說是君宴,手微微一動,掌心積聚起可怖靈光。
封易瞳孔一縮,忙道:“還不快跑!”
無朝宛如雕塑的身體聽到這聲怒吼,如夢初醒一般,然後,猛地朝靈光射出的方向撲去。
身後,趁着詭異分心已經重新融入身體的浮笙,剛一拿回身體控制權就覺得格外沉重,完全感受不到靈力存在。
君宴到底對他的身體做了什麼?!
浮笙即驚且怒,可只能強行忍耐,小心不被發現。
雪鳳悄無聲息停在他肩頭,撐起小小的結界暫時屏蔽了他的動靜。
浮笙就在這結界中,做賊似的緩緩向後移動。
他對面的封易見狀,才故意開口分散君宴的注意。
眼看即將摸到了牆邊,可惜,“到此爲止了。”
隨着這句話,靈光脫手而出,直直朝此刻完全如同凡人的浮笙襲來,帶起的狂風掀飛了院中綠植,樹木草屑飛濺。
雪鳳發出尖叫,驟然拉長身軀,鳥喙叼起浮笙衣領猛地拔高。
然而靈光轉瞬即在眼前。
刺目白光中,一道黑影展開身軀,硬生生接下靈光,鮮血四濺。
“長老!”吊在半空的浮笙震驚地爲他擋下攻擊的無朝,心神震動,遭受背叛的悲憤和怨恨拋在腦後,眼眶泛酸。
君宴倒不在意,不過是獵物死前的徒勞掙扎,他享受這種折磨的過程。
他擡頭,鎖定住空中雪白無一絲雜毛的大鳥。
浮笙明顯感覺到雪鳳的僵硬,若不是嘴裏面還叼着他,恐怕這膽小的鳥早就要嚇得嗚哇亂叫了。
浮笙略有些感動,起碼這鳥到現在還沒拋棄自己。
不過比起詭異,雪鳳還是差得太遠了。
“你放開我,自己逃命去吧。”浮笙最終還是道。
兩位長老都爲他受傷,浮笙不想連雪鳳也拖累。
“嗚嗚啾啾”,雪鳳嘴裏不好說話,便傳音入耳道,“嗚嗚你以爲我不想,人家只是、動不了了!”
否則它早就自己逃命去了。
唉都怪小狐妖太招搖了,連這種大反派也給招過來,喫不消啊!
本來還感動的浮笙:“……”
面無表情:“我忽然覺得同生共死也挺好的”,所以別想自己逃跑了。
宛如風乾鹹魚的一人一獸在空中僵住,君宴擡手,碩大的雪鳳便控制不住身軀主動朝他的方向飛去,簡直是送貨上門。
被送的貨物浮笙:“啊啊啊你爭點氣啊!”
雪鳳傳音入耳:“啊啊啊你以爲我不想嘛!還不都是你招惹的!”
君宴對浮笙的興趣明顯超過其他,伸出手準備抓住到手了的獵物。
雪鳳的鳥嘴不受控地鬆開,浮笙絕望閉上眼,在自由落體中做好了再次被吞噬的疼痛。
一雙手卻接住了他。
接着是天旋地轉,強烈的靈流爆裂開來,浮笙如同斷線的風箏,“砰”地直接砸破高牆,摔到了空無一人的街道外。
而原本肆無忌憚的君宴,此刻卻難得露出幾絲驚慌,懷中緊緊抱着一人。
“你不是在地牢,怎麼又在這裏!”
君宴下意識攻擊了突然冒出來搶食的偷襲者,等察覺到熟悉的氣息後,已經來不及了。
毫無保留的靈力將人擊飛,縹衣飛揚,君宴瞬間忘記了想要爭奪的身體,而是縱身接住了雲景畫,第一時間護住他命脈。
“咳咳……”雲景畫抑制不住咳出大口血沫,染紅了身上縹衣,看着觸目驚心。
“你故意的”,君宴漆黑的瞳孔積蓄着暴風雨,“你故意只留最後一口氣我,真以爲我會爲了保你而放過浮笙嘛!”
這種被拿捏、尤其還是被人族拿捏的感受令君宴無比痛恨。
“咳咳”,然而回應他的,只有雲景畫更加劇烈的咳嗽,和涌出來的刺目鮮血,沾了君宴滿手。
他察覺到什麼,驀地擡頭,只來得及看見雪鳳叼着浮笙消失在街角的身影。
手上忍不住用力,換來雲景畫的痛呼。
君宴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鬆開手,眉眼間卻無比暴戾。
“很好,你真正惹怒我了。”
“你以爲他跑了就能安全嘛?”
君宴扯開一抹古怪笑容,他雙手抱起雲景畫,算了,既然這麼不聽話,還是放在身邊的好。
交疊在一起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廢墟中的無朝和封易,望着浮笙離開的方向一臉擔憂。
半空中,雪鳳幾乎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逃走,待感受不到詭異的氣息後,它這才精疲力盡鬆開人,跟着浮笙一起“啪嗒”掉在了地面,身形化作擬態,陷入了沉睡中。
浮笙忍着疼痛,喚了它好幾聲也沒醒來,想是使用靈力過度,還是讓它先休息。
浮笙將雪白團子揣進了靈寵袋中。
他們掉落的位置正是城池中心,浮笙從地上爬起,竟然發現這裏竟還挺熱鬧。
雖然沒有擺攤,但城內居民都大開門戶走了出來,如今正團團圍作一堆,在斜前方的空地不知討論些啥。
浮笙覺得有哪裏不太對,但生怕詭異在追上來,忙想隨便拉個修士帶他去靈都搬救兵。
“這位兄弟……”,他一瘸一拐,靠近人羣,拍了拍最外圍的一人,正準備求助,被他拍得那人緩緩扭過了頭。
字面意思上的扭頭,只扭頭,身體不轉那種。
浮笙看着這陌生、又無比熟悉的青黑色的鬼臉,又從縫隙中窺見了人羣生正中心被啃得七零八落的屍體。
桃花眼猛地瞪大。
此時其餘人齊刷刷看了過來。
無一例外的青黑色嘴臉。
“不好意思,打擾了”。浮笙退後一步,猛地轉頭雙腳狂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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