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自荐枕席(下)
待轿辇快走到前殿时,我远远就望见那些朝臣正三三两两地聚在大殿前的空地上窃窃私语,只是在瞥见我的轿辇出现后,所有人又都立即停止了讨论,迅速归位,直至我起身下轿、将那对硕大的黑眼圈暴露于众人面前时,他们才又再度变了脸色,而這一次,包括其他三位辅政大臣在内,全都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游子涵不放,眼神异常暧昧。
我想這些人肯定都已经从南门守卫那裡听說了關於昨夜的八卦传闻,只是尚不能确定真假。
我又转头看向游子涵。
此时此刻,作为八卦当事人之一的游子涵正笔直地站在百官队伍中的第二排,端着一派从容的架势,脸上也由始至终都维持着他那副惯常的含笑表情,仿佛完全沒有受到周围的影响。不過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身上的那套大红官袍外面正披着昨夜从我寝殿取走的那件雪貂裘披风,且似乎并沒有要把它脱下来的意思。
但相较于他此刻的淡定,游家其他人的反应则像是蒙受了什么巨大的侮辱,尤其是那位游左相,全程黑着脸不說,早朝时還频频朝我翻白眼,最后更是在早朝快结束时撺掇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一起向我索要先前积压的那几大车的奏折批复。
我在心裡默默问候了游家的祖宗十八代,但面上却强装镇定地配合道:“左相所言极是,那些奏折在宫中积压甚久,朕原本也想尽快做出批复后发還六部,但可惜朕的手前几日裡受了伤,虽无大碍,但握笔时却多少有些费劲,是以才无法及时在折子上做出批复,所以左相勿要心急,等過几日伤口痊愈,朕自会尽快发還那些折子的……”
我一口气說完,特意将自己前日裡被针插扎出血、今日仍包裹着白色细布的右手抬起,在众人面前轻轻晃了晃,想以此来证明自己此言非虚。
但此举显然沒能瞒過“阅人无数”的游左相,他立刻逮住漏洞拆台:“既然伤口无大碍,那陛下還是应该多顾念天下苍生,尽早将折子发還六部,君王日理万机,殚精竭虑为民操劳,方乃社稷之福、万民之福也……”
他這话听得我分分钟想骂人,說什么“殚精竭虑”,這分明就是在咒我過劳死嘛!哼,站着說话不腰疼,有本事他一個人把那几大车折子全批完试试?
许是见我沉着脸不吭声,原本静立在一旁的陆右相颇有眼力见儿地站出来替我“挡驾”——
“陛下年幼,又是初登帝位,左相对陛下寄予厚望,希望陛下能够继承先帝遗志,成为一代圣祖明君,陛下实该褒奖左相的一片赤诚之心——”
顿一下,又朝游左相的脸上瞟了一眼,意有所指地再添一句,“只不過,陛下也是因为那日送殡途中遇袭受伤,才不得已延误了重要政事,臣以为這也是可以体谅的,臣记得左相当日统领的队伍也和陛下一样,在途中遭到歹人偷袭,按理,左相应该比臣更能‘感同身受’,更能体谅陛下的难处才是……”
他這句明褒暗贬的话一出口,游左相脸上的神情瞬间一僵,也不知是不是回想起了自己当日遇袭时的狼狈模样。紧接着,他转過头去狠狠瞪了陆右相一眼,像是已经猜到了后者的一番用意,之后便识趣地沒再吭過声,直至殿头官宣布退朝。
一下朝,游子涵便不负我期望地抢在百官离殿前率先走到了队伍最前排,然后当众将他身上的那件雪貂裘披风脱下,交给站在金銮宝座前方台阶下的那名内侍官,并隔空朝我抛来了一個极其暧昧的眼神——
“昨夜天寒露重,多谢陛下将贴身狐裘赐予臣避寒!”
我微微一勾嘴角,配合地回给他一個笑,演足了一出奸情的戏码——
“子涵来去匆匆,朕還真有点意犹未尽呢!”
我們两人之间的這番暧昧对话显然坐实了昨夜的八卦传闻,也自然而然遭到了满朝文武百官的一致鄙视,游左相更是气得当场甩袖走人,就连陆右相這次都意味深长地往我們两人身上瞟了好几眼。
我沒有去理会他的目光,包括其他人也是一样,因为這一刻,我突然想到了一個绝妙的主意来解决批折子的問題,于是乎,我不仅沒有因为遭受百官鄙视而有所收敛,反而還变本加厉地当着众人的面,态度甚是亲昵地抓住了游子涵的手,一脸期盼地冲其发问:
“子涵,你昨夜答应過会一直效忠朕的,对吧?”
游子涵闻言一怔,旋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子裡瞬间闪過一抹纠结之色,但最终,他還是僵着身子朝我点了点头。
我要的正是他這個态度,当下也跟着喜上眉梢:“太好了!那你现在就随朕一起回寝宫吧!”
說完,也不等他答话,便立刻拉着他一起上了我的轿辇。
游子涵沒有拒绝,全程低首顺从地跟着我,但眼中的那抹纠结之色却是有增无减。
待轿辇回到寝宫,我又将游子涵一路径直拉到了我的寝宫偏殿,并将他强行按到殿内那张檀木书案前坐下。游子涵這次终于有了一丝明显反应,先是有些不敢置信地快速扫视了一圈偏殿内的整個环境,然后又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我,像是在揣测我的用意:“陛下,您拉臣来這儿做什么?”
我冲他“嘿嘿”一笑,然后转身跑到摆在殿内一角的那扇纱制屏风后,亲手将一堆足有半人多高的奏折捧到了他面前——
“子涵,你不是說過会效忠朕的嗎?那么這叠折子现在就是你的了——你对朕的忠心如何,朕希望你能尽数体现在這叠折子裡,這样一来,朕就能更加直接地感受到子涵对朕的一片心意了……”
话音未落,就看到游子涵的眼中流露出满满的惊讶之色,我赶紧抢在他开口前不失时机地再添一句,“好了,那子涵就在這儿批折子吧,朕先走了,子涵记得一定要把這叠折子全批完再走啊!”
“陛下!”
许是见我說走就走,游子涵那厢立刻起身唤住我。
我闻声回头看他,摆出一脸天真无辜的表情:“子涵還有什么事嗎?”
见状,他也跟着立即张了张嘴,似乎想說什么,但犹豫了一会儿,却又什么都沒有說出口:“不,沒什么……”
他說完這话之后便重新在书案前落座,像是认命般地打开了一本折子开始浏览裡面的內容。
我沒想到游子涵今日居然這么好說话,原本還以为他会气得拍桌子走人的那颗心终于跟着安定下来,同时也有种如释重负的快感,因为這意味着我明日可以发還一部分折子了。
然而我的這份喜悦之情并沒有维持多久,因为才走到偏殿门口,我就发现那個阴魂不散的洛心尘竟然不知何时又跟了過来,就坐在正对着殿门的那根横梁上。我发誓我很想骂人,但转念一想,他正好可以留在這裡帮個忙,所以我立刻换上了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并态度友好地冲他招了招手。
因为先前送殡路上中途“叛逃”一事,再加上后来的“子母蛊”,我和洛心尘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就处于格格不入的状态,我也一直沒再给過他什么好脸色,当然,他也是一样,所以這会儿突然看到我冲他露出笑脸,洛心尘原本淡漠的神情似乎也有了一丝龟裂,凝滞两秒,他动作干练地翻身落地站到我跟前,冲我抱拳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我依旧堆着笑脸冲他发话:“朕有事不能继续待在這儿,你负责留下替朕看着他,等他把折子全部批完再让他离开!”
谁想洛心尘听完這话先是一愣,而后居然毫不犹豫地当场拒绝了:“可是卑职的职责是贴身跟着陛下,保护陛下的性命安危!這种监督之事……并不在卑职的职责范围内!”
他這种不服从安排的做事态度让我心裡一阵不爽,当下立刻收起笑脸,冲其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道:“什么叫职责范围?你是朕的贴身侍卫,朕让你做什么,你自然就得做,不然,朕就去母后那裡告你的状,說你不肯听朕的话,你就等着母后收拾你吧!”
洛心尘自然沒被我這种“蛮不讲理”的威胁方式吓到,他只轻轻一抽嘴角,然后冷声反问:“如果卑职不跟在陛下身边,陛下待会儿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卑职无法及时赶去搭救,那又要怎么办?”
“放心,朕就待在寝殿裡,绝对不会跑远的!”我语带不悦地接茬,从根本上断绝了他企图“消极怠工”的想法,“朕昨晚沒睡好,现在已经困死了,一定要回寝殿去补觉,所以,你不必贴身跟在朕身边,反正這裡距离寝殿就只有几步路,你完全可以做到‘两头兼顾’——”
我一口气說完,也不待他再次出声拒绝,便直接转头朝此刻就坐在殿内的游子涵的喊话,“子涵待会儿若是有什么需要,就直接找心尘帮你!”
“可是卑职——”洛心尘似乎還想再說什么,但我却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甚是斩钉截铁“如果你也不知道要怎么办,那就去问绿莹,也就是那天晚上你从库房裡抱回来的那名宫女……反正,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来打扰朕,否则朕就死给你看!”
最后這句话一出口,洛心尘的面色顿时一僵,眸中也闪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但我已不想再去琢磨這当中的深意了,因为我的眼皮已越来越重,脑子也一片混沌,所以我赶紧朝他摆了摆手,跟着便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寝殿补觉。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