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爲防遼東假意投降再生異變,扶光留了八千兵馬駐守在遼東渤海郡。
他則帶着五百騎兵到達白山下,最終因爲補給攜帶的困難,所有馬匹守在山下,只有五十人徒步攀登白山。
魏鋒留在山腳下守候接應,孔萇執意要跟隨扶光進山。
東胡人嚮導戰戰兢兢的要求扶光準備一系列必需的物資,比如結實的長麻繩,兩端尖銳的長鐵鎬,厚實的皮裘棉衣帽子和護手,防止雪盲的黑色薄紗,還有糧食肉乾鐵鍋,火摺子霹靂彈短匕首等等。
衆人往身上披掛這些東西的時候,東胡人開始虔誠的跪地,祈禱拜祭,唸唸有詞。
孔萇背過身,對扶光低聲道:“將軍,我覺得此行有些不妥。”
這個忠厚的漢子本就不善言辭,在扶光的視線裏,更加說不出自己的感覺。他吭哧吭哧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好像感應到,這座山是活的,它在呼吸。古書上記載,峯頂如竈突,乃火井之山,死則千年沉寂,活則炎騰火發,如鳴巨炮,煙塵晦暝,流巖焦熔……”
他望着扶光的神色,有些說不出口阻止的話,只訥訥道:
“將軍擔着三萬玄甲軍,主公那邊局勢不好,還等着你帶兵迴護河東,這樣以身犯險,風險太大了……”
扶光收斂眼神,是沉默的拒絕,他拍拍孔萇的肩膀,轉過身掏出一份羊皮圖卷,上面繪製着一枚草藥的花葉形狀,遞給即將上山的五十人傳看。
“這是不老蓮,生在白山之巔的冰洞裏,能補虛救脫,起死回生,消解百毒。都記住它的樣子,一定要完完整整的採回來。”
“是!”
灌木花海、針葉密林消失之後,衆人跨越雪線,邁入無邊雪原,奇異的感受到了夏春與極寒的分界。
山勢越來越陡峭,嚮導領着這一小支隊伍緩慢攀登,如同一串小小的黑點,散落在白山茫茫的絕壁雪崖上。
積雪在千百年的堆積下,已經壓成堅硬的冰層,偶爾有裸露的灰色岩石,棱角分明突出在堅冰之外。
他們腳下一步一步踩實,鞋子上都是捆綁的粗糙皮革,防止滑倒。
保暖的布圍着臉防止凍傷,呼出來的氣化爲白霧,眼睫毛上都是細碎的冰凌。
雪域一片潔白,聖潔而純淨。
攀登至半山腰,隱隱看到有一個冰洞,冰原本應是無色透明的,但這裏的冰經過反覆凍融,已經泛着微微的藍色,無比堅硬。
他們正是應該停下來歇歇,補充食物的時候,扶光正準備讓衆人向冰洞進發。
但是一陣風過,一眨眼功夫,他們所處的環境就開始瞬息萬變。
風雪刀子一樣刮臉,黑雲翻卷低垂,地面開始震顫,好像突然間打開了地獄的大門。
嚮導驚慌失措的喊着,拼命朝冰洞而去。
翻譯東胡語的兵士大喊着:“暴風雪來了,快躲起來。”
話沒喊完,已經灌了一嘴的雪粒子。
一行人躬着腰,頂着風雪,匍匐着艱難爬到洞邊雪崖。
最後一個人翻滾着進洞之後,鋪天蓋地的暴風,瞬間將遺留在洞外來不及拿回來的冰鎬,從冰層裏硬生生□□,捲入黑暗之中。
那人差一點就被狂風捲走,劫後餘生,驚魂未定。
外面天色陰沉,洞內光線昏暗,風雪順着洞口向裏倒灌,狂亂飛舞間,如同一扇看不見的門。
扶光燃起火把,逡巡着這個冰洞。
黑漆漆的洞,向山體內部延伸,就分散成如同樹根一樣的孔眼,錯綜複雜,只看一眼就讓人不適。
在一個孔眼入口的拐角,幽暗的深處,冒着寒氣的冰壁之上,映出一叢若隱若現的東西。
扶光不由屏住了呼吸。
火光折射之間,透明的花葉如同蓮花般微微綻開,被下面的冰壁映襯着,瑩瑩閃着幽藍光華,悄然出現在衆人眼中。
傳說中的不老蓮,至潔至淨,只有天地五行可以相生相剋。
遇金則落,遇水則融,遇土則散,遇火則化,人手穢氣不可觸碰,一碰就會立刻失去解毒效力。
只有木製的器物才能盛放它,使其保持藥力不消。
扶光抽出短刃,取下自己身上的木盒,也讓其他人把身上的盒子取下來。
所有人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一絲一毫聲音。
兵刃爲金,他渾身繃緊,跪在冰上,輕輕用刀尖觸到不老蓮的根部,只見那朵花立刻就脫落冰層,悄然飄落。
扶光手託木盒接在下面,花便端端正正地落進去,靜靜安放,如同還在冰層上生長一樣。
扶光鬆了一口氣,衆人黑色冪籬下的臉難掩欣喜,興奮的交換着眼神。
歡欣鼓舞之時,那些黢黑幽深的洞穴深處,突然傳出血脈搏動的聲音,先開始很小,逐漸變大,如同燒開的熱水,汩汩滾動,隆隆作響。
熾熱的氣浪從那些樹根一樣的孔道洶涌而出,還帶着刺鼻的硫磺味道。
地面開始震顫,冰層龜裂出巨大的縫隙,尖銳的冰塊開始掉落。
東胡嚮導面色慘白,他伏跪在地上,反覆咕嚕着一句話,似是驚恐到極點:
“白山的山神啊……卑微的東胡族人世代供奉……請求您的饒恕……”
外面是狂暴的風雪,和懸崖絕壁一般的外掛的冰川。深不見底的洞穴裏,熾熱的岩漿,開始涌出。
衆人陷入進退維谷的絕地。
扶光快速的用刀將剩餘的不老蓮採了下來,分裝在帶來的每一個盒裏,然後命衆人將木盒牢牢捆縛在背後。
扶光專注的眼神看過每一個黑紗後的臉,這五十人都是扶光最親信的精銳,出生入死多次,從河東轉戰千里至此。
他心裏有遺憾,有無數未盡的話,最終卻只對着所有人道:
“生死有命,誰活下來,誰就將藥帶回河東……”
岩漿已經噴涌到腳下,冰洞已經變成了炎獄的世界,就連他們上來時,落腳的突出的山崖,也成了岩漿瀑布的懸崖,整片的冰川即將被摧毀、崩塌。
扶光抽出冰鎬,用皮繩將冰鎬與手掌纏在一起,防止滑脫。
他率先出洞,在微弱的夕陽餘暉裏,頂着狂暴的風雪,雙臂交替,鑿着冰層,用鞋尖上捆縛的鐵刺借力,整個身體幾乎垂直懸於冰壁,向側方騰挪閃躲。
這對力量要求太嚴苛了,稍稍鬆懈,就是墜落山崖粉身碎骨。
太陽已經完全落下,縱然是扶光夜視很強,黑暗中什麼也看不到了。
耳邊是呼嘯的刺骨如刀的風雪,除此之外,一片死寂,無法辨別身邊是否還有人。
扶光只能感受到自己逐漸麻木的手臂和雙腿,以及過分用力而僵硬的腰腹。
他喘息了一口氣,卻突然的聽到一下清脆的冰裂聲,然後噼噼啪啪逐漸傳導、變大。
這聲音,就在他的冰鎬之下。
扶光屏住呼吸,全身緊繃,黑暗中的時間在這一刻格外漫長。又是一陣狂風颳過。
一瞬間,一聲喀喇巨響!
扶光只覺身處的冰層整塊脫落,身體驟然失重,他拼命向側方揮動冰鎬,但離最近的、結實的冰層也太遠了。
風暴如同巨龍捲起的咆哮,巨大的黑暗山巒,如同上古巨獸張開深淵之口。
一個人身處其中,何其渺小。
扶光的身影瞬間被吞沒。
自漢以來,河東郡雖然隔着黃河,卻一直屬於關中司州,並不屬於北邊的幷州。
是因爲河東與關中的地理連接更爲緊密,但同時這也意味着,河東很難長久獨立守住。
初冬十月,形勢更加岌岌可危。
檀濟紹多線出擊,故佈疑陣,讓人難探虛實。
他一邊用船運兵偷渡風陵渡口,潛入河東奇襲,一邊攻軹關、太行陘,欲破上黨防線。
八月底時,她收到一隻無名的信鷹來的信。
信是一截布條,上面無稱謂、無落款,說的話也無頭無尾的,僅僅用遒勁有力、鐵畫銀鉤的字體寫着:
“建鄴八月,暑炎始消,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九月很快過去了,已經是十月了,他再也沒有任何音訊。
俞羲和感受着越來越冷的天氣,想着,再不願意捲起的席子,和不願捐棄的團扇,也該收拾起來了。
她心裏酸楚的知道,河東已經不能再等玄甲軍、或者說扶光的迴歸了。
黃河,開始結冰了。
等半月後,冰面結實到足以跑馬,河東就再無優勢,即是匈奴大軍過河,長驅直入之時。
禹州俞府,她的珍獸園,早已不復當年華麗繁盛,綴在兵荒馬亂的底色下,如同破敗腐朽的織錦屏風上,漚爛的缺口。
珍獸園的雲豹和其他異獸,用籠子裝着,馬車拉着,運到城外。
禹州郊外,天地昏黃,沉沉的雲低低地壓着。
青萍幫着俞羲和打開籠門,一一將這些豢養多年的野獸放生。
那些靈狐、猢猻,終究野性難馴,出了籠三兩下便不見了蹤影。
只有這隻雲豹,頗通人性,喉嚨裏咕嚕咕嚕幾聲,在俞羲和衣衫下襬輕輕蹭了蹭,仰着巨大的頭顱望着她。
俞羲和伸手摸了摸這隻大貓毛茸茸的腦袋:
“天闊地大,自己求生去吧,好好活下來!”
雲豹騰躍之間,消失在了中條山的山谷之中。
俞羲和一手扶在青萍手臂上,目送告別荒唐青蔥的歲月,獨自迎着不可知的寒風凜冽。
她微不可聞喃喃自語:
“青萍,我放棄的是家鄉。”
青萍用手背捂着嘴,試圖阻擋,自己控制不住的哭泣。
她心疼女郎,女郎臉上不知不覺的,潸然的淚一顆一顆的順着臉頰而下。
十一月,魏國大軍渡河壓境,禹州失守。
河東郡放棄禹州,撤往幷州、晉陽一代,與晉陽王子彌共同合力抗匈。
禹州城破,蒲城孤守,河東郡大部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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