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初春的日頭並不大,風還有些寒涼。秦禾在樂遊園邊乖乖站着,讓青萍給她裹好披風,掖好手爐。兩隻白兔子就在她們的腳下繞來繞去,肥碩卻靈活,三瓣嘴在地上尋覓着最嫩的草葉。
生怕女郎受寒,一通安頓好,青萍才放下心來,有空去看那兩隻兔子。
縱然青萍力氣比秦禾大,她也抱不動這兩隻肥兔子,兩個白絨團煢煢跳脫,鑽進了樂遊原深處的灌木。
“青萍,別管我了,兔子都跑了,咱們快追。”
秦禾眼睛亮晶晶的,出其不意地拽着青萍,拔腳就往那邊跑過去。唬的身後一衆伺候的人也忙亂地追上。
毋達務騖和伏力度在灌木後正說着話。魏國戍衛制度,大將也要輪流入宮戍衛,伏力度正在此處帶領衛隊巡邏,恰好毋達務騖有事找他。
伏力度一隻眼睛蒙着黑色眼罩,如同熊一樣高壯的身材,更顯得狠厲。毋達務騖耳聰目明,早就聽見有女子嬌俏的話語聲和輕盈的腳步聲。
一團軟軟白白的東西靠近了,毋達務騖低頭看,一隻兔子正低頭喫草,茫然無知地接近着兩個危險的獵手。
“陛下,沉迷女色。”伏力度冷哼一聲,捏緊了碗大的拳頭,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我們兄弟出生入死,換來陛下王座穩固,可他居然留着那個仇敵不殺不剮,可恨!”
“英雄難過美人關。”毋達務騖陰沉着臉,躬下身輕而易舉撈起那隻肥重的白兔子。話音未落,灌木一側的說話聲更加清晰:
“小勺兒找到了,大勺兒呢……”那聲音不高不低,不尖不細,溫溫軟軟,隨性舒朗,一聽就是美人音,隨之就轉過來一個高挑窈窕的身影。
硝煙滾滾、黃河滔滔的兵臨城下時,兵荒馬亂、風雪漫卷的對峙廝殺中,他曾遭遇過她數次,但是毋達務騖還是第一次,在這樣平和安穩的環境中仔細地看她。
洗盡戰場金戈血污後,她如今像是金玉堆出來的人。身上穿的是千金的錦緞、萬金的貂裘。
春意盎然的皇家園林,深宮禁苑帝王層層深鎖的美人,如江山畫卷一般,一下子展開在眼前。
北國江山壯麗,南國山溫水軟,山海之間,總有錦繡引人征服。
毋達務騖的認知裏,這個妖女不簡單,她人望頗高,不僅通商雁北,聯合幷州、拓跋部,而且產糧、養馬、造武、練兵,把個河東打造的鐵桶一般。可見滿腹心機、手腕狡詐,是殺人不眨眼、喫人不吐骨頭的女閻羅。
只看外貌,難以形容她的眉眼氣度,只覺冰雪爲骨玉爲神。
是絕色美人又如何,美人畫皮不過是假象。
毋達務騖不由得渾身繃緊,防備非常。
但她一個眼神過來,毋達務騖就愣住了。她現在的樣子,似乎顛覆了毋達務騖以往的認知。
她的眼神很自然地滑過眼前的兩個武將,如同看見兩個再普通不過的塑像,連一絲一毫的在意也不曾有過。直到看見毋達務騖懷裏的兔子,她才稍稍擡起眼睛看了看這個俊美邪肆的少年。
他們根本不在她的眼中,存在感甚至還不如這隻愚蠢的肥兔子。
毋達務騖眯了眯眼,咬了咬後槽牙,有點狐疑迷惑,有點憤怒。人們懼怕恐懼的眼神看的多了,第一次有人拿他當空氣。
果然,被人忽略的感覺真是太不爽了。
“把它還給我。”眼前的女人揚了揚下巴,衝着他理所當然地支使道。
毋達務騖冷笑一聲,掌心裏兔子弱小不堪,多少人命都殺過,一條無辜的生靈算什麼?他隨手就扭斷了那隻肥兔子的脖子。
他這一下毫無徵兆,兔子連掙扎都來不及,脖子一下子軟軟歪掉,斷了氣。
他殘忍的在她面前殺了她的寵物,挑釁地將兔子死屍丟在她的腳下。如同他的刀鋒,曾親自劃過她父親的咽喉,飽飲鮮血。
少年興奮地盯着她的眼睛,希望能在其中看到他預想中的恐懼。
他以爲失憶後的她,如今甘願做陛下的禁臠,必然已經不再是那個女閻羅,普通女郎肯定會被嚇哭。但驟然間只見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精緻的絲履邊,那隻死掉的兔子。
黃銅鏤空的手爐小蓋子咔噠摔掉了,爐子裏面通紅的金絲炭凌亂的散落,燒破了手爐外面包裹的錦緞爐套,一股絲線燒焦的煙氣冒起來,如同戰場上焦火狼煙燃燒的氣味。
她扔掉手爐蹲下身,顫抖着輕輕撫摸着那具雪白柔軟、依舊溫熱,卻一動不動的小屍體。
“趁熱乎剝了皮,還能做個不錯的暖袖。”毋達務騖嘴角一勾,着迷地嗅着那焦糊的氣味,這氣味接近於人的頭髮和肌膚焦糊的味道,他迷戀而享受。
他滿意地看着那女人擡起頭,搖搖晃晃站起身,眼眶裏盈盈淚水在打轉,仇恨的目光有如實質。
“你這個畜生!我要殺了你。”
她渾身發抖,衝到他面前,狠狠扇了這個邪氣的少年一巴掌,隨即像脫了力站不住一樣,被青萍勉強托住承受不住的身體。她寬大的衣袖隨着她的動作,一下甩在他脖子上繞了一下,彷彿留戀在他身上。
“女郎……”她軟軟地暈過去了,侍女們驚呼慌亂,忙做一團。
被她扇過的臉頰,有點些微的熱,毋達務騖可以躲開,但是毋達務騖沒有,他藉由這觸覺,享受着她的痛苦和仇視,心裏無比地暢快。
“弱小的女人,不自量力,有本事你殺,我等着……”毋達務騖拉住衝動上前想去踩一腳、弄死她的伏力度,“獵物一下子弄死最沒意思了,還是慢慢折磨着纔有趣……”
因爲毋達務騖惡意的刺激,在這將暖還寒時候,她又病倒了。
青萍殫精竭慮、衣不解帶地照顧着她,長樂宮裏又整日飄散出苦澀的草藥煎熬味道。
檀濟紹當然通過彙報,得知了自己愛將對她做的事情。嚴格說起來,也沒有實質性的衝突,頂多算是冒犯。她曾害死了那麼多魏國士兵、手足同袍,魏國將領以往在她那裏吃了大虧,自然都不願接受她。
他們恨不得殺了她。
不過手下人礙於自己的命令,不能也不敢動她。
毋達務騖的性子他知道,如果真的要下手,根本不會這樣嚇唬幾下就完了。他不過是想欺負欺負她,找補找補,發泄一下不滿情緒而已。都是左膀右臂,確實不值得爲了這一點小事申斥。
話是這麼說,但看着自己花了力氣,嬌養得七七八八的人,一下子被弄成這副悽慘模樣打回原形,檀濟紹還是沉下了臉。帝王尊嚴不可冒犯。
“太閒了,該讓毋達務騖出去打幾仗了。”
司馬瑤近些日子炙手可熱,陛下除了長樂宮,就屬去她那裏去的勤,她還誕育了女兒,一直自認爲,一個昭容的位份是跑不了的。於是愈加囂張跋扈起來。
聽說這邊長樂宮又病倒了。難怪陛下這段時間都不來長秋殿了,原來是狐媚子使手段,裝病勾引陛下把精力又都集中在長樂宮。司馬瑤忍不住就嫉恨起來,想瞅着機會一定要給她一個暗虧,讓她受到教訓。
許叔雲如今暫時棲身太醫院,一邊嘗試各種沒有接觸過的藥材性狀,一邊想方設法救治女郎損傷的記憶,一邊研製解毒方子。
這次因爲女郎被刺激的病重,他終於獲得那個皇帝的批准,可以查閱皇室醫書。
他在皇宮深處的蘭臺寺,顫抖着打開已經蒙了一層灰塵的皇室醫簡,上面的一些塵封多年的記載終於重見天日。
當年張騫鑿空河西走廊,但大部分西域仍舊是中原人士未知的禁區。西域比之中原,更呈出風塵、汗臭與血沫的味道,荒蕪野蠻且殘忍。西域便有一座城,因爲水源的消失,淪爲鬼城。
女郎所中的兩種毒雖然糾纏至深,但並非無解。其一就是西域鬼城的鬼草之毒,中毒之人,神思恍惚、心志脆弱、容易驚醒,會在心神的驚惶之中,身體血液灼燒、徹底破敗而死。
毒的解藥也相應會生長在鬼草的旁邊。這毒是檀濟紹派死士下的,他自然應該有解藥。
但是這皇帝就算再對女郎好,也從來未曾提過爲女郎拿出解藥,顯然是因爲毒素的作用,女郎會夢魘、會依賴,他是最佳受益人,想將女郎完全掌控在手中。
女郎每晚睡的並不好,檀濟紹經常在晨昏交錯時登堂入室,紆尊降貴地照顧她。動作之間,與她避免不了有肌膚之親,青萍看着焦急,但也無可奈何。好在這皇帝還有點人性,沒有真的對女郎做什麼。
每當這時,青萍就會被支使出去,到太醫院取藥來煎。
今日天陰欲雨,她悶頭走着,抄了一條近路。皇宮禁苑,一雙邪惡的眼睛盯上了她。
“將軍,奴婢奉命就領您到這裏了。”那太監拱手彎腰退卻,只留下另一人。
青萍越走越覺得,安靜地異常,當她發現有人不懷好意攔住了去路時,這正是一個僻靜無人的夾牆之間。
“哼哼,妖女的侍婢……”那個俊美的少年,如同地獄裏爬上來的惡魔,嗜血的眼神牢牢鎖住了她:
“害的我被陛下發配打仗,我可得做點什麼,送一份禮,好好感謝你的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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