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作者:染星霜
低沉的烏雲摻雜着暮色,籠罩着長安的宮殿,天色從昏黃漸晚,倏忽進入黑夜。潮溼的雨氣粘稠的讓人呼吸困難,而青萍還沒有回來。

  長樂宮的女主人,有些心神不屬。

  錦繡金屋,層層簾幕,深鎖美人。

  秦禾倚在軟榻上,兩頰透着病態的潮紅,時而彎身重重咳嗽着,但她卻驕橫地很,不肯臥下歇息,像是有什麼事情牽掛着她,時而失神地望着窗外。

  太醫院開了理氣止咳的湯藥,盛在琥珀碗裏由侍女呈上,檀濟紹坐在她的榻邊,雖是一身常服卻也氣勢迫人。他紆尊降貴,親手端藥來喂她。

  “禾兒,吃藥。”有力的臂膀扶着她的後背,不容拒絕地將藥遞到她毫無血色的檀口邊。

  秦禾惴惴地望着面前那骨節分明的大手,和冒着熱氣的藥汁,擡起頭祈求道:“阿川,太苦了,我不想喫,我想……”

  “你想要什麼?”檀濟紹優容地望着她,格外有耐心。

  “我想喫鹽漬的梅子,能去苦味……”她仰望的角度,讓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更顯地圓圓的,因爲咳嗽而出了些汗,額上的頭髮溼漉漉地粘在一起,有些憔悴的可憐,看在檀濟紹眼裏,就帶着難以言說的脆弱意味。

  “區區小物,這有何難。來人,去取。”檀濟紹看秦禾這幅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裏莫名抽痛。皇帝一聲令下,便有內侍趕緊應承,自去取不提。

  不一時,一小碟掛着白霜的漬梅端上來,檀濟紹已經半摟着秦禾,她又猛咳嗽了了一陣,渾身無力地靠在他身上。病骨支離委頓在懷,檀濟紹聲音裏都帶着他自己不曾瞭解的繾綣,低聲哄道:

  “你病地這樣厲害,還敢任性,這回快把藥吃了吧。”

  秦禾拈了一個漬梅放在嘴裏,雪白的腮頰鼓鼓的,片刻卻極爲失望地皺着眉頭道:“味道不對,不應該是這個味道的……”

  她眼裏淚花打着轉,似乎因爲這梅子的味道讓她很委屈,失落到要哭了。

  檀濟紹心神被她的喜怒哀樂所佔據,看她怏怏不樂,諸般小心伺候仍不得其法,放在別人身上早就嫌麻煩要發怒了,可面前這個嬌貴的玻璃人,卻打不得罵不得。檀濟紹整個人煩躁極了。

  “鹽漬梅子還有什麼味道的區別,你怎麼如此多事!”

  秦禾怯怯的看他一副鬱燥黑臉,淚珠子卻不受控制地一顆一顆掉下來:

  “我要青萍在這,她荷包裏有好喫的梅子,她從不大聲吼我吃藥……我喜歡青萍,不喜歡阿川了……”

  檀濟紹整個人不好了,誰曾想他堂堂帝王,還比不上一個小小的使女。

  “去,派人去把那個叫青萍的找回來。”檀濟紹不耐煩地吩咐着下人。

  秦禾收了聲,縮了縮肩膀,躲身邊男人遠一點,卻又被他抱的更緊。她的眼睛露出他的肩膀,只焦慮地頻頻望着窗外的迴廊,希望能快些看到她的侍女回來。

  漆黑的深巷,青萍手裏的東西散落一地,瑟瑟發抖的望着眼前持刀的蠻族青年。青年彷彿從深淵中爬上來的惡魔,邪性肆意地笑着,咧開一口森森的白牙。

  “卑賤的獵物,往哪裏逃。”

  青萍被恐懼攫取心神,渾身顫抖着:“你要做什麼,我可是長樂宮主的使女……”

  “嘖嘖嘖……好大的膽子,居然不稱‘奴’而稱‘我’,看來如你的主人一樣,是愈發不懂規矩了。”

  毋達務騖的惡意帶着殺氣,有如實質地死死盯着青萍,像掠食者殺死獵物前,傲慢折磨獵物的序曲。他的聲音陰側側的如同毒蛇。

  “如果像扭斷那兔子一樣弄死你,然後剝一張人皮送給你那個蠢笨的主子,她會不會嚇得痛哭流涕吐血而死啊……”

  毋達務騖刀尖戳在青萍的臉上,伴隨着劇痛,鮮紅的血順着女子脆弱的脖頸蜿蜒流下來。

  幽暗處,腥甜的血氣惹得毋達務騖萌生出其他的興奮,他的刀尖向下遊走,順次割裂青萍領口的衣衫、襟帶,女子蒼白戰慄的肌膚就這樣在刀尖下逐漸裸露。

  毋達務騖猛地將她撲倒在地,如同野獸捕食。粗糙冰涼的石板重重磕到她的胯骨與肩膀,力道大的幾乎要折斷弱小的她。

  青萍在一片混亂中中,陷入寂靜的空白。受辱在劫難逃,若是咬舌自盡一死了之便清白了。

  但是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卻告訴她,要活下去。

  “沒有什麼比生命更寶貴,活着纔有一切,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女郎和當世士族不同,她從不覺得賤民如螻蟻,而面對流民中弱小的婦孺、失貞欲死的年輕女子時,她曾說過這樣的話。

  青萍閉上眼睛,她要活下去,不顧一切。

  就在那野獸般的青年在她身上撕咬時,突然有腳步聲接近。

  “毋達將軍,不巧擾了您興致。”一個捏的尖細的嗓音傳來。

  “原來是內侍監大人。”

  毋達務騖因爲興奮而爆出血絲的眼睛恢復了些清明,他擡起頭,餓狼一樣看着那個錦袍的太監:

  “您可真會挑時候。”

  太監陪着禮皮笑肉不笑道:

  “陛下有令,傳那名叫青萍的去長樂宮那位主身邊伺候。毋達將軍,人若是弄的廢了,陛下那頭難免怪罪。如今那位主,可是陛下的心頭肉一般,着實不好相與,還是請將軍放人吧。”

  這話說的倒也是實情,毋達務騖咬咬後槽牙,難得的獵物,他早就想好虐殺的手段,如今煮熟的鴨子竟然飛了,算這賤婢幸運。

  毋達務騖悻悻然起身,收了刀往肩上一扛揚長而去。

  那內侍監大人就冷眼睥睨着地上委頓一團的侍女。

  青萍踉踉蹌蹌站起來收拾衣襟,她的臉上有一指長的深深刀口,流血不止,翻出可怖的血肉。可以預見,恐怕是要留疤了。

  “算你福氣大,落在這位手裏,能有命囫圇着出來,走吧,收拾收拾,回去見了貴人,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可掂量清楚了。”

  閹宦的聲音冰冰涼涼的,猶如這冰寒的宮牆與天光。

  青萍垂下頭,虛弱而順從的拱着肩背應道:

  “感念大人大恩。是婢子粗心,未曾留神摔傷的,誤了回宮時辰。”

  “嗯哼,看着呆笨,倒還算機靈。”

  那內侍鼻子裏哼了一聲,露出些許鄙薄而滿意的神色。

  青萍回來後草草清潔了臉上傷口便來拜見,奉上了隨身荷包裏的鹽漬青梅。秦禾見她受了傷,連忙央求檀濟紹找太醫給青萍治療。

  “怎麼這般不小心,女兒家顏面,留了疤可如何是好。”

  檀濟紹似是嫌棄青萍髒污,沒細看便揮手:“下去療傷。”

  “不,不,讓她就值宿在我偏殿吧,我還要她伺候我的。”

  檀濟紹無可無不可,一邊隨意應着,一邊哄着秦禾終於耐着苦味把藥吃了。

  藥裏有安眠成分,服了藥秦禾就陷入迷惘的睡鄉,點頭瞌睡地窩在了檀濟紹懷裏。髮絲軟軟的蹭着他剛毅的下顎,呼吸也暖暖的撲在他脖頸邊。

  檀濟紹把睡着的人摟着,捋了捋她腮邊的髮絲,不知是說給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你若是一直這樣待在我身邊,前塵往事便不予追究,往後只寵着你,只要你乖着順從於我……”

  許是太醫的藥有了見效,這一覺秦禾睡得很好,冬日天光熹微,她早早便醒了。

  一夜北風緊,晨起飄了一夜的雪已經停了。

  好眠讓她恢復了些精力,她並未出聲,而是自己悄悄的艱難地翻了身,探出頭望下去。

  牀榻邊是足踏,和着薰暖的地龍,遮擋在簾幕裏。

  青萍可憐兮兮的蜷縮着,臥在她腳下的窄踏上的陰影裏,臉上傷口已敷了藥粉止了血。

  秦禾不錯眼珠地看着這個瘦了許多的侍女,比起以前的時候,丫頭臉上的圓潤肉已經蕩然無存。

  青萍朦朦朧朧覺得,有溫柔而憂傷的視線籠罩着自己,她從睡夢中醒來,擡眼望見的,就是熟悉的目光。

  簾幕外就是侍候的宮婢,稍有言語都會被聽到。

  一片靜默中,青萍電光火石般讀懂了女郎的眼神,那眼神裏不是懵然的隔膜,而是多年默契的熟稔。

  她就知道,她早就在想,那個內侍怎麼會這麼及時出現召喚她呢?女郎非吵着要她,陰差陽錯救了自己,究竟是無意的,還是有心的。

  青萍眼淚早已流了下來,女郎險些騙過了所有人。她就知道,女郎沒有忘記,女郎是爲了存身此地,不得已而僞裝,與那蠻族皇帝虛與委蛇。

  俞羲和抿緊嘴脣側頭望着青萍,眼睛裏笑着卻似哭了,她衝着青萍緩緩搖了搖頭。

  虎狼之地,豺寇環伺,她們不能相認,戲還得繼續演下去,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破綻,否則她們和許叔雲一起,都不知會遭遇什麼。

  也許是死無葬身之地,更可能的,是生不如死。

  從甦醒的那一刻,冰雪聰明的她就選擇了天衣無縫的僞裝。

  時而生澀懼怕,時而嬌憨懵懂。

  她還要儘可能保全青萍與叔雲,她從不辜負未曾辜負她的人。

  天知道,俞羲和每日犧牲自己的色相,在檀濟紹面前扮演着“秦禾”,有多麼細細推敲膽戰心驚,生怕露出破綻。

  這令人疲憊冬天是如此漫長,她們的春天何時纔會不辭冰雪,悄然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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