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作者:染星霜
她的面容帶着懼怕,雖然不很憔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荼蘼的豔色,已有些油盡燈枯的跡象。

  她喊他名字時,不自覺拖出來的含混而軟糯的尾音,總讓他感覺她已經開始深深依賴着他。

  可也許這些都是僞裝。

  檀濟紹試圖從她的眼神語氣中,端詳出蛛絲馬跡。

  他因爲她的一張字條而心旌搖動,因爲她的在意而欣喜若狂,因爲她的病弱而心生不忍。

  他原本想着,就這樣繼續,我們慢慢來,總有一天你會愛我的。

  “阿川,那時我好怕,我怕我死了,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顫動的睫毛,微微蹙着眉頭,本都應讓他更加憐愛。

  可如今,他爲數不多的那份難得的柔情,陡然已被血淋淋的事實冷卻,她實實在在的,讓他斷了左膀右臂,損失了巨大的威望。

  他畢竟是帝王,畢竟是權力的操控者,而不是一個單純的有情郎。儘管前幾日他確實柔情似水地滿心都在擔憂心上人的病情會不會導致早夭。

  檀濟紹感覺自己已經完全割裂成兩個人,一個冷靜地說,這女人本性從來狡詐、捉摸不定,另一個卻在說,給她一個機會,再相信她一次。

  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就會滋生瘋長數不清的暴戾。如果是旁人,他寧可錯殺一千,但是對她,他偏偏下不了手。

  “阿川,也許都是我不好,給你添麻煩了。”俞羲和帶着歉疚和傷感,虛弱無力的柔荑搭在檀濟紹給她額頭擦汗的手上。

  “你好好養病,不要想太多。”檀濟紹反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道:

  “我大魏與河東,馬上要開戰了,你這個樣子,若是不能趕緊好起來,我如何帶着你去前線。”

  俞羲和微帶驚訝和擔憂的望着他:“這麼快又要打仗了。”

  “蒲津渡業已修好,出關中而吞河東,是遲早的事。”檀濟紹微垂着眼,褐色眼珠深深掩藏在陰影之中,隱去了所有情緒。

  “你在後宮樹敵太多,爲保護你的安全,到時候須得帶着你,只有在我的身邊纔是最安全的。”

  他生了薄繭的手指輕輕撫弄着她的臉頰,帶着無法壓抑掩飾的佔有慾。

  “禾兒,快點好起來,給我生個兒子。”他捏住她精巧的下巴,微微俯下身,試圖親吻她蒼白的紅脣。

  俞羲和柔婉溼潤的眼睛裏有似嗔似喜的驚訝,但她故作傲然地轉過頭,躲開下顎上的手,避開他的親近,將面容埋進錦衾裏道:“我纔不要聽你的。”

  檀濟紹並不再說什麼,他只是給她蓋好錦被,坐直身體,一時間寂寂無聲。話多勞神,她微微打了個呵欠,很快她倦極而眠。

  檀濟紹的心情稱不上好,戰事的推進,按原計劃沒有這樣迅速,一切準備都不齊全。而且,他確實損失了一員得力大將。

  但檀濟紹的疑心壓不住,他不允許有事物脫出他的掌控,他需要用特別的手段,在她面前驗證某些事情。

  如果她真的欺騙了他,他不會輕易殺了她,更不會放過她。

  原本就已破例心慈手軟,他骨子裏真正的瘋狂與偏執,只是被死死壓抑。

  我的禾兒,我多麼希望你呼喚的每一聲“阿川”,都是發自真心。而非別有用心地利用我、踐踏我爲數不多的、唯獨對你才僅有的真情。

  你最好是真的忘記了一切,否則,我真的不知道會對你做出什麼。

  草長鶯飛的三月,帝駕行宮離開了終南山。關中的風把烏燕一直送到黃河東岸邊,然東君無情,春風猶未到人間。

  河東兩岸一片瘡痍,渺無人煙,春燕歸,無屋檐築巢,只得巢於林木。

  青苗和莠草混雜生長,同時抽出嫩芽,搖曳在黃河東岸帶着泥土味道的風裏,稷麥青青,無人收割。

  河東一郡,首當魏國鐵騎之衝。河東俞氏,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庇護郡下治民,爾來數年矣。

  在俞羲和被抓的時日裏,魏國匈奴軍隊,一直不停歇地繼續打擊着河東諸郡。

  而俞近之,忍受着失去父親和小妹的悲痛,左支右絀,終於還是守不住河東大片土地,只得收縮防線、退守險要,與王氏子彌一起,堅強固守着最後的雄關城池,晉陽。

  王子彌和俞家三公子玄之一見如故,很快成爲忘機之友,他二人癡狂成癖,都對繪畫和美酒如癡如醉。

  亂世之中,朝生暮死,醉裏乾坤,還不知明日是不是死之將至。

  俞近之執掌一郡,抵禦了魏國多次的進攻,沉鬱威嚴日盛。這日遍尋俞玄之不見,便又到王氏府中尋人,果然找到了在一堆畫紙中間喝醉到東倒西歪的兩人。

  “玄之、子彌,起來,快醒醒。”俞近之拎起二人,把醉眼惺忪的他們晃醒:

  “整日渾渾噩噩,成何體統,快梳洗梳洗,前廳議事。”

  俞玄之雖年輕,但卻是兄弟三人中最放曠飄逸的,他像個狂士一樣,微蓄鬚髯、披頭散髮、衣衫不整。他迷迷糊糊睜開眼,望着一臉嚴肅的俞近之笑道:

  “長兄,你嚐嚐,這酒不錯。”

  俞近之大喝一聲:“俞玄之,如果你還想把小妹救回來,就立刻給我把酒醒了。”

  那邊王子彌聽見了他的話,腦子一蹦,迷迷瞪瞪爬起來,抹了一把臉:“什麼,義妹有消息了嗎?怎麼,能救回來了嗎?”

  他比俞玄之醉的淺一點,但狀況也好不到哪裏去,衣衫凌亂,被墨水染的黑一片、灰一片,渾身上下都是燻人的酒氣。

  “那個人回來了。”俞近之沉聲道:“還有十萬玄甲軍。”

  扶光沒有回到鄴城,縱然在他到達河北常山時,趙王匐勒發出九道詔書,傳令讓他回師,扶光依舊毫不理會。

  他傳信給叔父,把他武王的金印送還,言他業已遵守承諾,蕩平遼西河北,拱手送奉大片基業,未曾辜負叔父一片信任。

  如今,他應該信守對舊主的承諾了。

  不顧匐勒派出的信使阻攔反對,他帶十萬玄甲軍直奔井陘,已經即將從東向西翻越太行山脈。

  井陘關,是晉陽東側與河北之分野,也是守衛晉陽,防止被河北方面進攻的最後的天險。

  俞炳之守在井陘關,他第一個發現有大量軍隊集結關下,那些軍隊烏泱泱一片鋪天蓋地,陣容嚴肅、威壓十足、非同一般。

  雖然這支軍隊大概率不是匈奴人,但是不論是哪一方的,他心裏也只有一個想法,晉陽,恐怕守不住了。

  就在俞炳之以爲必死的時候,關下的軍隊卻派出了使者,遙遙望着旗號是個“俞”字。

  俞炳之自然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甚至疑心是不是魏國來了,故布的疑陣。待到使者進前,才發現是老熟人,即使面貌已然與從前大不相同,但是俞炳之還是認出了他。

  “拜見二公子,屬下青鍔來遲了。”魏鋒,也就是青鍔,他滿面煙塵之色卻俊美彪悍,不復當年爲護衛時的文雅之姿,鎧甲沉重拜跪不起。

  俞炳之粗中有細,大喜之下,迅速問清了關下情況。原來是扶光,帶着青鍔、孔萇,和當初從河東離開、如今發展到十萬人數的玄甲軍,意外而至。

  當初離開的殘軍,整齊威武地回來了,俞炳之高興之餘也有隱憂,不敢做主立刻放他們進關。

  這批軍隊數倍於晉陽如今的守軍,雖然這幾個將領都曾是俞氏家奴,但時過境遷,如今是敵是友,難以分辨。

  在俞炳之傳信晉陽,消息遞到俞近之他們手上的時候,這支軍隊就一直矗立在關下,令行禁止、毫無猶疑。

  晴空,滿天觸手可及的星斗,大軍爲首的是一個一身淄衣的昂藏男子,無論星夜侵染、風吹雨打,無絲毫退卻。

  俞近之晝夜兼程,親自來到井陘關,俯視下去,隱隱見那男子服色眼熟,似是當年俞氏府中所制。俞近之心中微動,提出單獨會見扶光。

  扶光單槍匹馬,提刀赴會。星霜荏苒,古老的城關門悠悠打開,那逆光的身影,映襯着東方既明的朝暉,如撕破黑夜蒼穹而爆發的新星,積蓄力量、拼盡全力、光芒四射,強大而不可撼動。

  俞近之莊而重之地會見扶光,他看着這個曾經卑賤的奴隸,手握重兵潛龍在天:

  “扶將軍,久違了。你已貴爲趙國武王,今日相見,爲何穿着舊衣。”俞近之拱手行禮問道。

  扶光恭恭謹謹大禮伏拜而下:

  “大公子言重了,舊衣乃是我主昔年所賜。我與主公分隔山長水遠,唯恐大公子見疑,特穿着在身,以表在下拳拳忠心未改。”

  他淡淡回答,並不驕矜,但是語氣中隱藏着洶涌奔騰的厚重感情。曾經目不識丁的粗野胡奴,言談舉止坦然自若、光明磊落,隱有不容忽視的磅礴王氣。

  “大公子,我願爲一刀,直插魏國,營救主公。”

  扶光生於污濁卑賤,血雨腥風登於高位,仍舊爲她悍不畏死,甘願在他尊貴的女主公的兄長面前收斂臣服。

  扶光拼卻此生,將己身煉爲長天利刃,爲的是永遠會在觸手可及之處,握住掌心裏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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