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无米之炊 作者:未知 回到院裡,韩仲平先站在卧室外头,往帘子缝裡一瞧。只见梁绣珍躺在大床上,背后靠着两個大枕头,锦绸的被子只盖着下半边身子,上身穿了一件单薄的淡粉色印度绸夹袄。虽然屋子裡是热腾腾的,但是這两天外头正融雪,又是双身子的人,恐怕马虎不得,忙走进去关切道:“怎么忽然有了急症呢,觉得怎么样,大夫怎么說?” 梁绣珍抿着嘴不答话,只是转着眼珠子看了他一晌子,然后才扶着额头,做個虚弱的样子,往被窝裡躺去,口裡喃喃道:“头疼,歇一歇就好了。”心裡却在琢磨,究竟韩仲平对于香雪儿一事知道多少呢?刚才那样地闹,只怕总有一两個人听见些话了,不知道会不会韩仲平一来就已经有人和他說起了。可是,說起了又怎样呢,如今的状况,韩仲平难道還敢质问什么不成? 如此想着,心绪便是一松弛。加之方才果然有些被气到,眼皮子耷拉两下,就顺势装睡起来。 却說门房的人,跟韩仲平說的其实不過是姑嫂死对头又吵上了。虽然隐隐在房外头听說什么外头有女人不女人的话,但并沒有真的听到什么确切的內容。不過,韩仲平倒是在外头听過一些梁绣珍如何整治香雪儿的话,但因为家裡眼下正是有喜事,就不想去打听明白了。他实在是很了解妻子的,认为此事不是无中生有,但被人传得夸张也是有的。便也在心裡掂量要如何将话說下去:“燕琴有时候還像個孩子,特别是姑爷家裡還有位老太太在,人又特别古套,稍做错一点儿事就說什么毕竟是庶出。叫我整日這样听,也要听出病来的。”见梁绣珍不回话,就俯下身,越過被子去看。 梁绣珍眼睛虽闭着,眼皮倒是动個不住的。 韩仲平就坐下来,压低了声音道:“你做嫂子的让着些吧。” 接上,恰好是蒋妈进来說,大夫开的药拿来了,最好赶紧吃了。 梁绣珍无奈,只得起来吃药。 韩仲平无聊地拿起床头搁着的苹果在手裡抛着,难免還是心裡犯痒痒,想要试探试探:“仿佛听见人說,你向燕琴打听什么报界的人?” 梁绣珍最后一口药含在嘴裡才咽了一半,另一半就呛在了被子上。为遮掩心虚,故意叫了一声苦。 蒋妈忙着收拾,也不去听他们夫妻說的什么。 韩仲平以为梁绣珍是心裡有鬼才這样的,趁势吓唬起来,意图是提醒她日后少耍些小聪明:“到底是怎么了?拿笔杆子的人可不好深交的,自诩都是一身正气,其实什么样的都有。所谓文明叫花子的新词儿,可不就是专指他们嘛。今儿是跟你好的不行,明儿你一句话不顺他的意,就要跟你登报绝交也未可知,兴许還要把你往臭裡去写,你受不住的。” 梁绣珍便就借用韩燕琴的招数搪塞道:“是在說报界的事情,但并不是什么朋友,不過說說沈初云怎么那么气人。你的妹子你是知道的,我說什么她必然要驳的。我认为沈初云气人,她就要說出一番好来。你說說,我能不气嗎?” 韩仲平不過随便地一听,鼻尖低低地一哼,随口道:“犯不着的,听說苏振青伤的不轻,至少這個年咱们是能過好的。” ### 這好人家都要犯愁過年会不会有事情添堵,像沈初云這样正在大把大把往外掏钱的,脸色就更苦了:“李大姐问我借了一千块,說是找到路子保释她丈夫了。” 邓丽莎默默听着,微微颔首。這是必然要帮的事情,李大姐为人還是很不错的,又很知道报社這一向的难处,不是真的沒法子,也不会开這個口。 可是,来年的良言要如何撑下去呢? 邓丽莎望了一眼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低头向着报纸上登的招聘合伙人的广告,大大地一摇头:“沒有回音,沒有回音啊。” 沈初云刚要接嘴,屋外忽然有人敲起门来。 原来是看了报纸的贺忆安来了,他先赌气地将招聘广告直直亮到沈初云眼皮子跟前,一面拿一双怒眼瞪着,一面从门口抱怨进来:“這就不对了,你们招合伙人,怎么能不先和我說一声呢?!” 邓丽莎撇撇嘴,答道:“反正你现在也知道了。” 贺忆安抖抖大衣上的雪花,坐下来向她们說道:“办报纸本来就是赔钱的多,尤其是你们這样還要挂着清高的,一般的小财主,谁肯扎进来啊?”接上,将手指点着自己的脑袋瓜子,笑了一下,“也就我敢了,因为我会靠着這裡吃饭。” 沈初云笑笑地看了邓丽莎,两個人眼神一交汇,同时選擇低头不答。 贺忆安便追问起来:“怎么都不說话呀,我究竟哪裡不符合要求了?” 沈初云认为评价人品一类的话太唐突,抱定了主意只管静默下去。 最后,自然是向来心直口快的邓丽莎忍不住了,說出了自己的顾虑:“我這個人說话向来很能得罪人,不過也是有一說一,你非要逼着问,就别怪我冒犯。我眼裡看来,你就是個花花公子,与我們报社的形象好像有损。又是外乡人,我們都不很知道你的底细。合伙人是多重要的身份,你要我們怎么放心呢?” 贺忆安“啊”地感慨了一声,一掌拍在额头上,万料不到是這样的顾虑,忙从桌上捡起纸笔来,刷刷写了一個條子,口内還說着:“杭州贺家,你们去问就知道了。”言罢,刚好记下最后一笔,将纸條往邓丽莎眼跟前一展,“我把家裡地址写给你,你托人去打听打听,自然疑虑全消。我绝对是正经人家,不能冤你们二位。” 邓丽莎却想,這来历倒容易摸清楚,只是花花公子這一层,难道就不解决了嗎?可贺忆安自己都跳過不谈了,再要强调起来又很不礼貌,因此并不接那纸條。 還是沈初云接過来瞧了,笑着打個圆场:“還是让我們再想想吧。” 贺忆安本来以为在合伙方面一早就拿到了号,等有了合适的机会,沈初云必定会遵守先前的默契,却不想被這样当头棒喝。心裡自然有些不痛快,也不顾雪越下越大,生着闷气就走了。 邓丽莎看着贺忆安留下的纸條,心底裡是打消了来历一方面的顾虑。一個人如果真有問題,应该做不到這样坦荡的地步,可另一方面的顾虑却一直萦绕不去:“就算我們知道他家的底细,我還是怕他谈起风月场时這也懂那也懂的毛病。今天不過找個乐子,明天谁知道是不是就学着抽上了烟,或者……或者是……哪儿病了什么的……胡同就是個深渊,套进去的那些把戏都很花钱的。就算我們不计较他是不是花名在外,但要是他一朝破产了,瞒着我們动用报社储备金什么的……” 沈初云看着她谈起這些话时羞红了一张脸,就不由地一笑,点着头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還是等等吧,過了年再看。” 這一层,邓丽莎的想法是完全正确的,风月场這种地方什么可能都有的。今天看着体体面面的,明天說不准就落魄街头了。再過两天一打听,染上了大烟躲在家裡不出来都還是小事,更有甚者,害了病不好意思治,熬着熬着人就沒了。 正想着时,邓丽莎又低沉地问了一句:“房租是不是要缴了?” 沈初云眸光黯淡了不少,把头点着,一面默算着开支,一面勉强撑出個笑容来:“我們還是先過年吧。” ### 接下来几日,沈初云拿手边的现钱开支了明年的房租,又将余下的大头给了钟士宣。她沒有去问一场大火究竟烧毁了多少珍贵的资料,她只需要算算,自己家裡那些被水泡過的书籍值多少钱,再按照两边报社的规模去估计,也该知道那笔损失比原先想的只多而不少。 保险柜裡有好一份房契是很值钱的,是一套在城外的大别墅,却可惜了有价无市。 其实,沈初云觉得沒道理会這样难出手。眼下虽然生意不好做,可是商人到处撒網置产业的消息也不绝于耳。除非…… 大概是有什么风声,让那些买家都却步了。 也是,邓韩两家都反对她二人在报界扎根,最好的方法就是掐断她们的资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别墅沒法出手,還可以登报招租。反正北京城住着不少外交官,他们有钱也爱享受,工作日住在城裡,過礼拜就要到山清水秀的地方住着。加上工作关系,几年任期一到是要回国的,因此不会置产只会租房。而且,只用来休假的房子也不需要怎样地大修整,倒是一群很理想的租客。凭着沈初云从前和這些人打交道的程度,要打听這個是不难的。最大的好处是,他们這些人的举动也不可能去受任何人的挟制。 沈初云這样跟邓丽莎商量着,就有人来拜访了。 来的不是别人,是韩府的常叔,笑笑地曲了一下腿,一個“大”字挂在嘴边,脸上表情微微一僵。沈初云已经不是大少奶奶了,這该如何称呼呢?這一别扭,就只管站在门口端着笑。 沈初云点点头,說:“外头风大,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呀。” 常叔应着,两手往袖子裡一拢,弯着腰跟在后头,沿着廊子一边走一边看,心道這地方真還挺有個模样的。 邓丽莎口裡问着谁来了,伸手一挑棉帘子,看见沈初云身后的常叔不免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