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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25(修)

作者:孟冬十五
【鹿崽,咱们成亲吧!】

  阿肆话一出口,今上暴怒:“竖子!休要胡言!”

  阿肆根本不怕他,指着被捆绑的婆子道:“人证在此,父皇一问便知。”

  那婆子虽被绑着手脚,但嘴沒堵住,收到阿肆的暗示,顿时嚷嚷起来:“德妃娘娘,您說過,只要我为您保守秘密就不杀我的,您要說话算话呀!”

  贺兰贵妃轻飘飘一笑,道:“你口口声声叫德妃,到底哪個是德妃,你可分得清?”

  婆子连忙点点头,毫不迟疑地把头扭到德妃那边。

  今上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一皇子也傻了,目光呆滞地看了眼那婆子,又看向德妃:“母妃,您、您不是這跟我說的……”

  “你在想什么?!”德妃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听那清脆的声音,恐怕比贺兰贵妃方才扇她时還用力。

  阿肆的指证、今上的臭脸都沒让她乱了方寸,反而是亲生儿子的怀疑让她险些崩溃:“陛下,臣妾冤枉啊!咱们的孩子是您看着长大的,自小便与您十分相像,断然做不得假!”

  今上抿了抿唇,沉声道:“德妃和老一留下,贵妃做個见证吧,无关人等,一律去殿外候着。”

  德妃忙道:“陛下断不可如此!臣妾问心无愧,只想当着诸位臣僚与贵眷的面把事情查问清楚,還臣妾与一皇子一個清白。若就這么不清不楚地处理了,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话来!”

  今上见她申請坦荡,不似作伪,于是点了点头。

  于是,楚溪客有幸看了一出大戏。

  “草民姓王,早年间曾在大户人家做過乳母,后来年纪大了便被介绍到一户殷实人家,照顾一位临近生产的夫人。只是那夫人很是奇怪,明明产期临近,却买通大夫說還差月余,并日日服下延迟生产的汤药,导致婴孩越长越大,足足生了两日,险些一尸两命……”

  随着王婆子的讲述,今上的脸色越来越差。

  他记得德妃怀一皇子那会儿肚子确实很大,大夫曾推测是双胎,生产时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夜,最后虽然大人与婴孩都保下了,德妃却因此落下了病根。

  正是因为此事,今上对她满心怜惜,不惜瞒着钟离夫人接连在外宅住了整整一月……

  王婆子继续道:“更让草民纳闷的是,生产那日郎君并不在家,夫人也不差人去叫,硬是自己挨了两天两夜,直到婴孩满月,那家郎君才回来,然而夫人谎称孩子是半月前生的。”

  這么一算,這個孩子怀上的時間应该往前推一個半月。而那個时候正逢秋猎,今上率领禁军护卫在猎宫,根本沒与德妃行房……

  今上的表情已经不能仅仅用“难看”来形容了:“你說的這個‘夫人’,究竟是谁!”

  王婆子战战兢兢地缩了缩脖子,扭头对上阿肆冷冰冰的视线,不得不鼓起勇气道:“婴孩落地草民就被赶了出去,那位夫人也搬了家,多年来都沒见過。直到此次祈雨,草民才在銮驾裡看到她——居、居然是德妃娘娘!”

  “血口喷人!你這是血口喷人!”

  德妃一时气急,禁不住脱口而出:“陛下,這老货是钟离府的旧人,自然是一心听皇长子的指派,从她嘴裡說出来的话岂能相信?”

  贺兰贵妃挑眉道:“方才這婆子只說曾在大户人家做過乳母,可一句沒提是哪個大户人家,德妃如何得知她是钟离府的旧人?”

  德妃一怔,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不等她辩解,贺兰贵妃就抓住這個机会,质问王婆子:“你既知道她是宫中的妃嫔,今日为何還敢揭发此事,就不怕被灭口嗎?”

  王婆子卖力表现:“草民哪有這個胆子?原本只是在老姐妹跟前吹吹牛,說年轻那会儿伺候過宫裡的娘娘,谁知竟被德妃的人听了去,要杀草民灭口!”

  阿肆补充道:“彼时,贺兰将军与太学的姜博士刚好路過,救下此人,并交给儿臣。儿臣听說父皇正在查找‘乱根之源’,不敢耽搁,這才将人提来。”

  今上看向一清道士,眼中带着一丝希冀:“道长所說的‘根源’,可是老一?”

  一清道士收了德妃的好处,原本說好了要配合她揭发“皇长子”与五公主的奸情,怎么都沒想到会有這样的反转,一時間有些犹豫。

  德妃心下焦急,面上却镇定道:“即便皇长子背后有贺兰大将军,道长也不必忌惮,您效忠的是陛下,自然要为我皇室正统负责,切不可受了旁人的威胁!”

  這话就是在提醒一清道士,倘若将来皇长子上位,人家背后有姜纾,有贺兰康,還有儒学唯尊,断不会把他放在眼裡。一皇子就不同了,德妃给他的交换條件就是,只要能保一皇子上位,就封一清道士为国师。

  一清道士心下一狠,說:“娘娘言重了,贫道侍奉得是三清真人,断不会卷入皇权之争,自然也就不会受人要挟——如今神像被劈、神雨骤停,看着的确与一皇子的身世有关……”

  后面其实還有“但是”,然而不等他說出口,受到莫大刺激的一皇子突然就绷不住了,大声道:“一派胡言!你也被他们收买了对不对?来人,把這個妖言惑众的妖道给我拉出去砍了!”

  所有人都觉得,一皇子疯了,同时也认为,他這句话不過是气急之语,不会真的杀了一清道士。

  万万沒想到,一名长相冷艳的宫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清道士身后,袖中匕首猝然滑入掌心,手起刀落,一清道士颈间鲜血顷刻间喷涌而出。

  然后,這位宫人便朝一皇子执了执手,說:“幸不辱命。”說完就闪身隐入人群,消失了踪影,快得连禁军都沒追上。

  周遭一片哗然。

  楚溪客更是吓了一跳,他分明看到,這名此刻就是云烟!

  与此同时,有人大叫:“那宫女是德妃的人,德妃与一皇子這是要杀人灭口!”

  這句话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今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指尖点点德妃,又点点一皇子,低吼道:“贱人!逆子!来人——”

  “陛下!陛下听我解释!”德妃膝行上前,哭得梨花带雨,“臣妾就算再愚笨,也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灭口啊!倘若那刺客果真是臣妾或者老一的人,怎么可能杀了人之后還当众认主?陛下,這分明是有人布局,要害我們母子啊!”

  贺兰贵妃冷笑道:“德妃,我們原本安安生生地坐在正殿赏雨,是你千方百计要叫我們来這裡看大戏,怎么,你自個儿唱垮了台,反倒要推到别人身上了?”德妃咬了咬牙,当机立断做出選擇:“陛下,臣妾认罪,王婆子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是臣妾找来的!臣妾的确早就知道她是钟离府旧人,還知道她当初被钟离氏派去庄子上照顾待产的绿腰。”

  “绿腰”這個名字說出来,阿肆身形猛地一晃,眼底的恨意险些压制不住。

  好在钟离东曦就站在身后,隐晦地拍了拍他的肩。阿肆低下头,眼底有委屈,還有即将报复成功的快意。

  楚溪客生出一丝诧异,德妃說到“绿腰”难過的不应该是钟离公子嗎?为什么他要反過来安慰“皇长子”?

  德妃继续道:“陛下還不知道吧?绿腰生的那個孽种根本沒死,而是被钟离氏救了下来,约莫是打算偷偷养大威胁陛下。只是钟离氏万万沒想到,陛下居然一步登天,成了這天下共主!

  “臣妾也是前不久才遇到這王婆子,原想带到陛下面前,让她指认那個孽种,却不知为何她竟临时反了水!”

  今上神色一闪,冷声问:“你說的那個‘孽种’,他在哪儿?”

  德妃手指一抬,就要指向阿肆的方向。

  楚溪客急了,還以为她要指认的是钟离东曦,于是高声道:“德妃娘娘,您可真是高风亮节啊!刚刚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陛下亲生,转头就给陛下找了一個亲生儿子回来,這下可好,陛下不用担心少了一個一皇子,大昭就后继无人了!”

  楚溪客虽然心惊胆战的,但還是努力踮起脚,把钟离东曦挡在身后,免得被今上注意到。

  钟离东曦心下一暖,扶住了他的小细腰。

  今上的视线往楚溪客身上转了一圈,掠過他身后的钟离东曦,略略一顿,又回到德妃身上——逼宫那日他伤了眼睛,稍微远一点的东西都看不太清,因此就算钟离东曦站在面前也认不出来。

  說白了,就是眼瞎。

  德妃冒出一身冷汗。

  楚溪客的话字字句句都掐中了她的七寸。倘若一皇子安然无恙,她的确可以肆无忌惮地揭穿钟离东曦和阿肆,现在不一样了,若今上一下子多出一個儿子,說不定真就会狠心除掉一皇子!

  德妃很快想通了這一点,指尖一偏,点到王婆子头上:“事关皇嗣,臣妾不敢私下审问,就想着第一時間把這婆子带到陛下面前,让您亲自审问。”

  王婆子早就得了钟离东曦的吩咐,一迭声道:“德妃娘娘在說什么,草民着实听不懂,草民只伺候過您和一皇子,断不认识什么绿腰红腰的呀!”

  楚溪客暗搓搓带节奏:“要我說,就是德妃为了遮掩丑事,才毫无理由地攀咬,想把所有皇子皇女都拉下水。”

  “可不是么,刚刚還想拿五公主做文章呢!”

  “她该不会想說‘皇长子’就是当年那個孩子吧?”

  “……”

  众人当即议论纷纷。

  今上脸色铁青:“够了!德妃,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德妃揪着今上的衣袍,哭道:“陛下,臣妾向来愚笨,毫无智谋,更沒有通天的手段与强势的娘家,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陛下。臣妾若有错,那也是因为太過在意陛下,唯恐陛下厌弃了臣妾,厌弃了我們母子啊!”

  不得不說,這话說得十分高明。德妃用一個争风吃醋的小错,代替了绿了今上這個大错,還字字句句提起钟离氏当年如何强势,如何让今上下不来台,還有至关重要的一点——

  真正有谋略、有权势的不是她,而是贺兰贵妃和楚溪客這帮人。她這是在提醒今上,這些人才是最应该忌惮的。

  果然,今上的目光冷冰冰地扫過贺兰贵妃与楚溪客。

  楚溪客反将一军:“草民听說滴血可以认亲,曹校尉身上不是有刀嗎,不如就让一皇子和陛下放点血,验一验好了。”

  “不可!”德妃突然大惊。

  楚溪客暗暗一笑,看来,他赌对了。

  《血色皇权》中,今日跪在地上被冤枉、被唾弃的人是皇四子和五公主。在德妃一步步的逼迫下,皇四子趁人不备抽出曹岩的挎刀,试图自戕以证清白。

  德妃显然已经算准了這一步,早就命人在曹岩的刀上做了手脚——因为,這种时候能带着刀进入猎宫的,除了刺客,只有曹岩這個禁军校尉。

  结果就是,皇四子虽然被救下了,却患上了肺痨,沒两年就死了。

  五公主因此恨上曹岩,即便一人正式定下婚约也拖着不肯嫁。

  曹岩不知道对五公主是爱是愧,余生陪她出生入死,为她守丧殉情……

  此刻,看德妃的反应,曹岩的刀八成真的做了手脚。她不敢让那把刀划破一皇子,所以才惊慌地脱口而出。

  然而,這样的反应在旁人看来就是心虚。

  今上闭了闭眼,沉声道:“来人,将德妃与一皇子拖下去,幽禁长明宫。”

  “陛下,臣妾并非不敢验血,而是不能用曹岩的刀,只要换一把——呜呜……”

  贺兰贵妃一個眼色,德妃就被捂着嘴拖出去了。一皇子根本沒有反应,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拉了下去。

  四公主扯着今上的衣袍哭求:“父皇,您听到了,母妃不是不敢滴血验亲,她說了,换一把刀就可以!阿兄是您亲生的呀,父皇!”

  今上疲惫地摆摆手,四公主也被拖下去了。

  起驾之时,今上不知是有意无意,经過了钟离东曦身边,偏過头看了他好一会儿。

  钟离东曦一身长袍,端着广袖,就那么从从容容地站着,甚至還笑了一下。

  楚溪客紧张得要死,那一瞬间,脑子裡甚至已经写了一部完整的英雄救美戏码。

  终于,今上收回目光,坐上步撵离开了。

  今上对心腹内监吩咐:“将那婆子关进掖庭,严刑审问,不论生死,只要实话……還有,老一的血,你亲自取。”

  他顿了一下,說:“此事不要让曹岩知道。”

  后殿。

  在曹岩来之前,五公主身上的药效已经发作了,为了保持清醒,她硬生生用发簪刺破了自己的足底。

  之所以選擇這個位置,是为了不在明显的地方留下疤痕,也是为了不让衣衫沾染上血渍,免得之后說不清。

  那种情况下還能思虑這般周全,楚溪客深感佩服。

  另一個让他佩服的人是“皇长子”。

  德妃的计划其实非常成功,当时阿肆也中了药,而且比五公主的剂量大得多。为了不伤害五公主,他愣是拼着仅剩的一丝清明,杀了德妃派去看守的人,然后自己跳下了山坡。

  他不是随便跳的,而是听到了山坡下传来的說话声,认出其中一人是贺兰康。

  当时,楚溪客派云飞回去给贺兰康传话,贺兰康意识到不对劲,沒有直接赶往猎宫,而是派人堵在几個隐蔽的出入口,果然,竟让他抓到了被德妃的人偷偷带进来的王婆子。

  這個王婆子的确在钟离家做過乳母,后来被钟离夫人安排到庄子上照顾意外有孕的侍女,也就是阿肆的生母。

  德妃這些年一直监视着王婆子的行踪,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用上這枚棋子。

  只是,她万万沒想到,王婆子在觉察到被人监视后,就连夜把真正的子女藏在了乡下,被德妃抓起来的那几個其实是她花钱买来的,這出戏一唱就唱了十几年。

  王婆子之所以会反水,就是因为钟离东曦找到了她真正的家人。

  刚好,姜纾精通医术,又提前料想到今日可能会生变,因此随身带了各种丸药,帮阿肆解了毒。

  阿肆听說了偏殿的事,稍稍休整之后就按照钟离东曦的计划,带着五花大绑的王婆子,反将德妃一军。

  ……

  钟离东曦和长辈们去扫尾了,楚溪客陪着贺兰贵妃留在后殿。

  五公主扑在贺兰贵妃怀裡大哭不止。

  贺兰贵妃又气又心疼,转而对楚溪客道:“听說是崽崽找了禁军,又請了医女,姨、我替小五谢谢你。”

  楚溪客笑着执了执手,试图還曹岩一個人情:“娘娘客气了,多亏了曹校尉动作快,护住了五公主。”

  五公主突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瞪向楚溪客:“笨蛋,你都不知道亲自来找我,還敢把我推给一個外人,万一他心怀不轨怎么办?”

  楚溪客轻咳一声,看了眼旁边的曹岩,人家還在這儿呢!

  曹岩却一点儿都不生气的样子,還含蓄地笑了一下。

  贺兰贵妃压下复杂的心情,对曹岩道:“這次小五安全无虞,還要多谢曹校尉出手相助,我贺兰家记下這個人情了。”

  曹岩忙执了执手,不卑不亢道:“娘娘言重了,拱卫猎宫、谨防宵小作乱本就是臣下的职责,无关哪位公主或皇子。”

  同样是不卑不亢,曹岩面对贺兰贵妃时与在德妃面前相比,莫名多了些恭谨又心虚的意思。

  贺兰贵妃想来是满意的,至少是笑着赶他走了。

  楚溪客追了出来,隐晦地提醒道:“曹校尉,听說您的佩刀是令尊的遗物,這么有纪念意义,還是小心保管比较好。”

  曹岩看向他的目光透出几分深意,最终還是点了点头:“多谢小郎君提醒,今日之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碰到我的刀。”

  楚溪客松了口气,看来他是听懂了。

  想想還挺开心,皇四子沒有因为這把刀死掉,五公主应该就不会再恨他了。相反,曹岩也算救了她一回,五公主会不会对他有一丢丢好感?

  這么大的八卦,楚溪客开开心心地跑去和钟离东曦分享了。

  他也想问问,云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人說她是德妃宫裡的人,今上竟然也不怀疑?還有還有,今上真的被绿了嗎?這才是他最关心的!

  楚溪客打算用一個八卦换两個問題,小算盘打得可响了。

  与此同时,钟离东曦也在云浮那裡知道了一個令他惊讶的消息——

  自打出了门起,云浮就一直在暗中保护楚溪客,她亲眼看到楚溪客和那個姓林的金吾卫說了两句话就突然着急起来。

  “也就是說,鹿崽并非受了姜先生的吩咐過来救五公主,也沒有在半路听到有人密谋?”

  云浮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当时我担心山路湿滑,因此一直跑在小郎君前面,就算有人密谋,也应该是我先听到。”

  然而,并沒有。

  钟离东曦神色复杂,他的鹿崽似乎有很多小秘密。

  “钟离公子!”楚溪客清亮的嗓音传過来,然后又压低声音叫了一句,“亲爱的……”

  钟离东曦当即笑了,就算有再多小秘密,他也舍不得放手了。

  他从银杏树后面走出来。

  楚溪客看到他,当即扬起灿烂的笑,毫不迟疑地跑過来。

  他灼灼的目光,他毫不掩饰的笑意,都是因他而起的,這一发现让钟离东曦自豪不已——他已经太久沒有過這样的情绪了。

  “亲爱的,我跟你說……”

  “鹿崽,咱们成亲吧!”

  两個人同时开口。

  然后,楚溪客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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