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假千金(14)
“我要睡了。”她向許雲暮宣佈,“明天記得早點叫醒我。”
許雲暮站在牀邊,看着她卷着被子翻了個身,很快露出睏倦的神情。
他沉默了一瞬間,想起自己好像沒有地方睡了。
許雲暮被她磨得毫無脾氣,認命的去了浴室,把她隨意丟在洗手池裏的長裙浸在了水裏。絲緞的布料手感冰涼,他掌心卻發燙——一刻之前,有一個人穿着它來到了他的家。許雲暮到底只有十九歲,思緒難得亂飛,卻還是認真地把裙子洗得乾乾淨淨,擰乾,晾了起來。
陪着朝笙折騰了大半個晚上,回過神來,睏意來得更沉。
他壓着呵欠,輕輕走進了臥室。那個素來驕奢的大小姐安然睡在他小小的房間裏,把被子裹得像一個小小的繭。夜燈的光柔和暗淡,勾勒她面龐如一張沉靜的畫。
許雲暮臉上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笑。他動作極輕的推開衣櫃的門,取出一牀薄毯,攏着靠在了客廳的小沙發上。
醒來的時候,緋色的朝雲染紅了窗簾淺色的幕。朝笙撐着手坐起來,眼神中不帶一點宿醉的疲憊。許雲暮把她照顧得很好,自己卻睡得很沉。朝笙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趿拉着拖鞋,慢悠悠晃到了客廳。
她微微彎身,饒有興致地看着熟睡中的許雲暮。許雲暮的面容其實是生得十分俊朗的,輪廓清晰,氣質卻溫和,總讓人願意生出親近之意來。她伸出手,幾乎差點兒碰到了許雲暮纖長捲翹的睫毛,又不想讓他察覺。
朝笙收回了手。
許雲暮若有所覺,有些迷糊地睜開眼。他窩在不大的單人沙發上,長手長腳只能曲縮起來,給人看出來一點可憐的意味來。
許雲暮還有些愣神,就見到朝笙站在他面前,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起得比我晚。”
朝笙抽起他身上的薄毯,催促許雲暮他起身,他也沒有被這位大小姐吵醒的不虞,只溫聲道:“抱歉,睡太沉了。”
朝笙輕哼了聲,勉強算作不計較這件事情。
窗外的清晨漸漸明亮,他走了過去,拉開了米色的窗簾,看到樹木掩映之外白色的謝家主宅。
百米之隔,兩個世界。這麼多年來,許雲暮就是這樣,在這望着那棟城堡般的豪華住宅,望着一個和他有着截然不同人生的人,然後,和他的養父母一樣,走過來,爲這個三口之家服務。
朝笙順勢霸佔了擔任沙發,懶聲道:“許雲暮,你好磨蹭啊——我們過會兒就要出發啦。”清淺的陽光隔着微綠的玻璃窗照了進來,落在她姣好精緻的面孔上,少女神情慵懶,帶着不自覺地隨意風情。
許雲暮嗯了一聲,然後一如即往地蹲下,替她挽起了過長的褲腳。嶄新的白色棉襪不知何時早已拿出來,就像朝笙從silver醒來的第一個早晨時一樣,許雲暮將襪子套在了她微微泛涼的腳上:“別感冒了。”
他很細緻,溫熱的掌心觸了上去,一絲不苟,毫不逾越,可是隻有許雲暮心裏知道,自己居然想就這樣握住她的腳踝,讓她被禁錮在自己面前,看着他——
明明和之前做的是一樣的事情,但好感度已經到了70,許雲暮根本無法和從前一樣,平心靜氣的面對他們過於親近的關係。
朝笙看着他眼神中壓抑着的情愫和渴望,任由許雲暮一如既往細心地照顧。
棉質的襪子很柔軟,許雲暮半蹲着,骨節分明的手一隻捏着她的腳踝,一隻則利落將襪子向上推起,蓋過她微微泛粉的肌膚——一開始作爲“大哥哥”、“朋友”的責任,再後來是地位懸殊後的工作,他從始至終跟着她,照顧她,沒有變過。
他實在挑不出什麼錯來,如果太過善良或是寬容是錯的話,那倒另當別論。朝笙散漫地想。
她以侵略性的目光注視着他,眼前溫潤的少年是她的任務目標,他原本是一顆珍珠,但被人換進了魚目堆中,一無所知,從不自苦。她只是稍稍軟化了些態度,蓄意接近,許雲暮就卸下了心防,、若不是原來的謝朝笙太喪心病狂,他也許不會黑化成後面那樣。
於是朝笙像小時候那樣,伸出了手,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許雲暮的手一頓,而後鬆開:“好了,我去取車。”
朝笙想到之後的劇情,嘴角勾起一抹明豔的笑:“快點。”
許雲暮效率很高,等朝笙慢悠悠走到了莊園前的廣場時,許雲暮早已經打點好,和周瑾報備了朝笙的行程,周瑾向來放心他,只讓朝笙早去早回,別讓謝敏行等太久。
謝家的司機業已準備妥當,許雲暮只負責朝笙的出行,謝敏行和周瑾都有他們各自的司機。
朝笙看過去,銀灰色的車在晨光中像把鋒利的刀鋒,割開了乳白的朝霧。
朝笙揉了揉睏倦的眼睛,眼角攢出生理性的淚水來,她隨口道:“走吧。”
許雲暮替她拉開了車門。
江島市不愧爲亞東的金融中心,清晨就已經滿城喧囂,熙熙攘攘的人羣在霧色中穿梭,爲這座城市的運轉而奔波。
車窗外,日光從雲霞中升起,從西子山一直到伊麗莎白港,絢爛綺麗的光向上飄升,好像是天河落到了人間。朝雲如練,銀灰色的車如一道疾馳的線,向郊外的港星機場駛去。
朝笙嘟噥着抱怨,靠在了許雲暮的肩:“起得太早了。現在就困了”
她隨意捏着許雲暮的手玩,力氣小得像只貓在許雲暮的掌心踩奶。
“睡一會吧,到了我叫你。”他好脾氣地應下朝笙的絮叨。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朝笙小巧精緻的下巴微收,微微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像是確實快睡過去了。
前方,司機全神貫注的開車,一心只想避開漸漸擁擠的車流,準時的接到謝先生。車後,明明座位寬敞,朝笙卻坐在許雲暮身旁,枕在許雲暮的肩上,她百無聊賴的玩着許雲暮比他大了許多的手掌,兩個人就像是一對戀人。
——許雲暮被自己的想法一驚,可朝笙似乎並不覺得這一切有什麼不妥。
他驀地想起許多天前那支舞,想起言喬邀請她,而她也是這樣,將手覆在言喬的掌心,爾後,她被言喬拉入舞池的中央,水晶燈下,他們旋轉起舞,任誰也不能說不登對。許雲暮突然感到自己的軟弱卑鄙來,明知她將要有婚約,明知她曾經何其惡劣,依然沉溺於眼下小小的溫情。他手指微蜷,將朝笙的手鬆了又握,復又鬆開,只虛虛連着。
朝笙垂眸,纖長的眼睫在眼下投射下淺淺的陰影,她察覺到眼前許雲暮若有似無的糾結,並不言語,反手抓住了許雲暮的手,聲音嬌蠻道:“別亂動,吵到我睡覺了。”
小白一邊緊張地記錄着他好感度的變動,一邊盡職盡責地提醒朝笙。
“還有五分鐘——”
那場改變謝朝笙與許雲暮命運的車禍即將發生。
她悄然睜眼,目光散漫地看向許雲暮終於回握住了的手。
……
“五、四、三……”
小白越來越緊張,它覺得宿主實在是太不管不顧了,居然要以這種方式來獲得好感度。那樣美麗而溫柔的人,在感情上的手段卻激進。它迷惑於她的複雜,卻因爲閱歷太淺而想不出什麼來。
一輛貨車突然偏移了軌道,向銀灰色邁巴赫撞來,前面的司機手忙腳亂,然而早就來不及了。沉悶轟然的撞擊聲響起,車身忽然劇烈的傾斜。
明明是短短一瞬間的事情,但對於許雲暮而言,這一刻在很久很久之後,也依然像一張漫長的影片,緩緩的在他眼前回放,讓他痛不欲生。
——她驟然被巨響驚醒,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她伸手抱住了許雲暮,車窗破碎,車輛翻滾,她倒在他的身上。
玻璃的碎片飛起,劃過少女白色的長裙,昨夜他親手把裙子洗淨晾乾,又在清晨收下來,吹乾了最後一點潮溼才遞給了她。她換下那身不合身的睡衣,穿回了自己的裙子,連神情都生動明亮了起來。
血珠迸開,從他眼前飛過,溫熱的,冰冷的,落在了他的眼中。而朝笙無力的倒在了他身上,像一道鎖,從此永遠地要禁錮住他。
她真的很輕,很瘦,許雲暮揹着她撲過蝴蝶,揹着她走過沙灘,揹着她爬上一層層樓梯,他從未覺得喫力過——
血腥味傳來,許雲暮微微一動,好像聽到了骨骼碎裂的聲音。
朝笙倒在了他身上,修長的脖頸重重垂下,像一隻瀕死的天鵝。汨汨的鮮血流淌,從他的肩膀往下,黏膩而滾燙,她的呼吸聲變得粗重,斷斷續續地傳到許雲暮的耳中。
他在劇烈地疼痛之中昏沉過去,天旋地轉間,許雲暮以爲這是一場夢。
“朝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