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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4)

作者:未知
嘤鸣觉得心裡发慌,手脚禁不住微微哆嗦。她想站起来,不愿意在皇帝跟前這么扫脸,可是用尽了力气,仍旧支撑不起這沉重的身躯。 她轻喘了口气,连抬头都那么费力,不交代自己究竟怎么又失仪,怕皇帝跟前敷衍不過去。两手撑上冰冷的青砖,大太阳在头顶照着,仍旧照出她一身冷汗来。她勉强磕了個头,“奴才醉茶,刚才那两杯龙井现在发作起来了,奴才站不直身子,還請万岁爷恕罪。” 醉茶?皇帝早前听說過這個毛病,但从来沒见過真正醉茶的人。這可真是個奇才,喝了两杯茶居然站不起来了,要是喝上一壶,小命大概也要不保了。 “空心饮茶是大忌,你当真沒在慈宁宫要吃的?”皇帝瞥了随侍的人一眼,小富忙上前搀扶,却被她抬臂婉拒了。 嘤鸣說是,“奴才尊万岁爷的令,一早晨尚仪局的精奇嬷嬷就来了,奴才沒顾得上吃,着急跟着嬷嬷练习顶碗。” 皇帝沒有說话,唇角微微捺了一下。 眼下怎么办呢,就這么趴在夹道裡,他還得带着一大帮子人看着她?皇帝吩咐德禄:“传太医吧。” 德禄应個嗻,很快便往乾清宫方向去了。 嘤鸣自己也觉得很尴尬,這么多人瞧着她崴泥的样子,也不知暗地裡怎么笑话她。她平常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自己首要的一條就是行端坐稳,這是做姑娘的体面。這回可好,本来就和皇帝不对付,這個时候提不起劲儿来,在他面前示弱似的。 “不用传太医。”她咬了咬牙,自己扶着宫墙站了起来,垂手道,“奴才稍歇一阵子,再进点东西就会好的。奴才在万岁爷跟前现眼了,实不是奴才本意。等回头……奴才脑子清明了,再去向万岁爷請罪。” 皇帝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她,细听她的吐字,甚至听出了一点大舌头的味道。 她一再呵腰,“万岁爷起驾吧,奴才這就回慈宁宫去。” 皇帝仍旧沒有說话,平静而寒凉地打量她,忽然道:“孝慧皇后丧期還未過,朕望你仔细保养自己的身子。太皇太后既然喜歡你,就不愿意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還有一点,朕需要着重知会你,宫裡上至皇后嫔妃,下至宫女太监,除病死或亡于意外,具不得自戕。你记好這一点,对你齐家也是個保障。” 他說完,迎着她的方向走来,与她擦肩而過登上了肩舆。嘤鸣心裡气闷得很,又不得不蹲身恭送。皇帝明黄色的仪仗慢慢消失在朱红的夹道尽头,她心裡陡然松懈,背靠宫墙缓缓蹲坐下来。 抬头看看,天宇澄澈,已经很久沒有看见這样蓝的天顶了。疏朗的絮朵柔软地点缀,那蓝便显得愈发蓝,仿佛要把人的神魂吸进去似的。 多好的天气,自己却困在這牢笼裡飞不出去了。心无所归依,难怪深知做梦都想离开這裡。可是不行,皇后就算想死也只能顺其自然地病死,皇帝有言在先,這地方只能听凭熬干油碗。你要自我了断,先顾虑顾虑你身后的家族吧。你一完,降罪的圣旨即刻便会送到你门上。 想死都死不了,嘤鸣惨然笑了笑。茶的后劲慢慢過去了一点,她可以强撑着走动了。皇帝還是不愿意短期内再出人命,她回到慈宁宫时,御药房的太医也赶到了。 太皇太后不明所以,“出什么事儿了?皇帝怎么打发你過来了?” 来的正是周兴祖,周太医是御用太医,长得精瘦,精神头极好,两撇小胡子上一双小眼目放精光,垂袖打了個千儿,“皇上跟前德总管传皇上口谕,叫来给纳公爷家的姑娘看诊。” 太皇太后惶然看過去,“怎么了?犯病气儿了?”一头說,一头示意鹊印把人搀到美人榻上歇息,走過来从上琢磨到下,“早上不還好好的么,可是上寿安宫去了一趟,吸着凉风了?” 嘤鸣仍旧笑着,說不是。脑子裡昏昏的,還伴有耳鸣的症状,她有点不好意思,“奴才醉茶了,刚才太后赏了茶喝,奴才贪杯就成了這样。” 太皇太后啊了一声,见她额上冒虚汗,拿手绢给她掖了掖。周太医拧着眉头,歪着脖子替她诊断,太皇太后便吩咐底下宫女快快预备吃的来。 “真是糊涂,我竟忘了這一茬。你进宫头一個早上就饿了肚子,空着心儿上太后那儿喝茶,那還得了!”太皇太后絮絮說怨我怨我,又仔细端详她的脸,见她脸色青白,叹着气說,“還是身子骨弱啊,女孩儿气血不旺,可不得好好调理么。到底皇帝想得周全……”问周太医,“怎么样啊,你别光歪着脑袋看脉象,倒是說出個子丑寅卯来啊。” 周兴祖道是,“臣细细替姑娘看過了,就如太皇太后所言,气虚,气血不旺,這是姑娘常有的毛病,不算什么大症候,仔细调理一段时候,自然便恢复了。臣這就开方子,都是益气补血的药,姑娘喝上几剂,歇三日再饮下個方子,這么着要不了一個月,立马就缓過来了。至于這醉茶,也不要紧的,吃饱了肚子,下回留神别空心儿喝浓茶就是了。” “好、好。”太皇太后点头,向米嬷嬷示意,让她跟着上御药房抓药去。 米嬷嬷亲自去,自然有亲自去的用意,她得向周兴祖打听嘤鸣的身底子,“周太医,依您瞧,姑娘身子壮实不壮实?” 這是将来要当皇后的人选,周兴祖伺候起来自然十二万分的细致。他捻着小胡子說:“我先头和老佛爷回禀的就是实情儿,姑娘身子壮实着呢,哪儿哪儿都好。气血有点虚也是实情,但這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毛病,两剂药的事儿就调理好了,一应都不碍的。” 米嬷嬷松了口气,本来寻不着机会替她看脉象,今儿凑巧了,正好仔细瞧瞧。做皇后的人,不像底下妃嫔,要紧一宗就是身子强健,成天病歪歪的,可不是大福之相。像孝慧皇后,刚进宫那会儿小肚子裡就有毛病,太皇太后暗暗传见为她诊治的太医,太医說了,恐怕皇嗣上头艰难。 一個国家,嫡出的皇子太重要了,這可真不算好消息。问可否调理,太医又晃脑袋,說沒辙。太皇太后听了有些灰心,便放恩旨让她好好养病,于是皇后就一個人窝在钟粹宫裡头,直到后来崩逝。 米嬷嬷悄声问周兴祖:“女科裡怎么样呢?瞧出哪些不畅的症候来了嗎?” 周兴祖說沒有,“照這身底子看,生养皇嗣是不为难的。請嬷嬷转呈太皇太后,齐姑娘的身体有臣调理,断不会像前头孝慧皇后似的。至于将来能得几位皇子,那臣就說不上来了,可以請钦天监算一卦。” 米嬷嬷听周太医打了保票,心满意足回去复命了。太皇太后投来询问的目光,她只管点头,太皇太后就明白了,笑吟吟看嘤鸣吃鸡汁窝丝面,旁敲侧击着說:“跟皇帝去寿安宫了,皇帝路上和你說了几句话呀?你瞧你醉茶,他下旨命周兴祖来给你瞧病,可见你主子是心疼你的。” 嘤鸣笑着,心裡可不是這样想头。她和皇帝,其实并沒有說合的必要,相看两相厌不是光嘴上的语气能咂摸出来,一個眼色,一個细微的动作和表情裡,都可以明晃晃地体现。皇帝挤兑她,几乎是不加掩饰的,她呢,阳奉阴违,敷衍了事,想必皇帝也能觉察。他们之间隔着深知,那是活生生的一個人,活生生的一條命啊。她们竟盼着她忘了一切,坐上深知的位置,去伺候深知那個阴郁沉寂的丈夫,实在太可笑了。 沒人知道她心裡的冷嘲,她脸上的笑容充其量是心境开阔的表现。她說:“老佛爷,奴才不敢妄议主子,万岁爷打发周太医来给奴才瞧病,想是先头在夹道裡,奴才的样子吓着万岁爷了。奴才真是……沒脸得很,在主子跟前如此失仪,算算已经好多回了。万岁爷定然很厌弃奴才,但因看在老佛爷的面子上,才容奴才留在慈宁宫。” 太皇太后背靠着南窗下的锁子靠垫,转头瞧瞧米嬷嬷,“能吓着皇帝的人不多,紫禁城裡她可算独一份儿。”转头对嘤鸣道,“你才来,不知道皇帝的脾气,他虽是我的孙子,但更是天下之主。皇帝厌弃一個人,随意处置了便是,哪裡要看谁的面子。” 這么說来,大概就只剩一個可能了,皇帝暂时不愿意公开敌对以前的元老重臣。若說纳公爷骑墙,好歹他還沒有完全靠向薛尚章一方。倘或這回再整治死了她,那纳公爷的不满会变得空前大,朝中敌对分明,于社稷也沒有益处。所以身为一国之君還是得忍,就像当初忍耐深知一样,硬争争地熬上几年光景。 无论如何,嘤鸣不愿意思量太多,在這深宫之中心思重了,容易见阎王。她曾经开解過深知,如今轮到自己了,她不需要任何人敲缸沿,自己就可以把自己规劝得很好。 她一直乐呵呵的,茶醉风波后得到了两天修养的时光。她给家裡写了一封信,让福晋把松格给她捎来。松格相较鹿格更稳当,她知道荆棘丛生的环境裡什么话该說,什么话不该說。 有了太皇太后的特许,塞個人进宫不费什么周章。松格进来的时候她高兴坏了,就像海心裡漂浮了三天三夜,终于抓到一根凑手的浮木。家裡来的松格,可以带来一些她想知道的消息,不论是好的還是坏的。 太皇太后就寝后,各处上夜的人井然值守,嘤鸣是不需要值夜的,便可带着松格回头所去了。 主仆两個挑着一盏小小的羊角灯,走在宽阔的□□上,松格搀着她,感慨道:“不成想,奴才還有再见主子的一天。主子能把奴才传进来,奴才脸上光鲜。咱们這号人是为伺候主子而生的,主子不在,咱们就跟沒头苍蝇似的,不知道该往哪儿撞。” 嘤鸣笑了笑,“我走后,家裡都好吧?” 松格說都好,“就是侧福晋想您,一天往您院子裡跑上好几回,来一回哭一回。” 嘤鸣心裡牵痛,却也只能微笑,“哭什么的,我在宫裡很好,既不风餐也不露宿,不比在家差。”顿了顿又迟迟问,“還有呢?” 松格不說话,悄悄把手绢揉成团,塞进她手心裡。嘤鸣细细揣摩,不用看,也能感受到掌心两端尖尖的棱角。她忽然就忍不住了,在黑暗的夜裡湿了眼眶。 ※※※※※※※※※※※※※※※※※※※※ 今天给大家发一轮转运红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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