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主要內容

小满(4)

作者:未知
御前沒人了么, 非要她伺候?嘤鸣左右看了一圈,還真沒人了,实在奇怪。按說司寝司帐的应该不远,断沒有主子起身了,她们就去歇着的道理。德禄呢, 借着手指头受了伤, 明摆着力不从心, 结果能使上劲儿的竟只有她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嘤鸣上前两步,說:“万岁爷,奴才来了。”语气颇有慷慨赴义的悲壮,然后抬起手, 一下擒住了皇帝领上的扣子。 皇帝为皇后成服并不需要缟素, 他穿鸦青的朝褂,领褖和两袖的袖襕用白, 凉帽以白布遮上红缨即可。只不過這种素服的绸领背了衬子,着实有点硬, 所以小太监伺候的时候指尖沒捏住纽子, 也许打了個滑, 把皇帝颈间的一小块皮肤搓红了。 有前车之鉴,嘤鸣动手的时候格外小心。姑娘做惯了精细的活儿, 连穿针引线都不难, 把纽子穿過纽襻, 压根不是事儿。 唯一为难的,就是要同他靠得這么近。昨儿都說好了不在万岁爷活动的方圆百丈内出现的,结果今儿一早就破了戒。不過沒关系,养心殿地方相对小,等到了外面天大地大,她就能偷個闲,不用伺候皇上,不用伺候太皇太后,也不用伺候福晋。她一個人痛痛快快的,大声說话大口喘气,想想心裡就舒坦。 东墙根儿有面大铜镜,镜子裡照出两個身影,一個闷头较劲,一個抬眼望天。彼此都不說话的时候,气氛有些尴尬,皇帝看了半天的五彩斗拱,终于慢慢把视线调下来一些,落在她忙碌的手上。 “仔细你的指甲伤了朕。”皇帝嗓音寒凉,语调裡有警告的意味。 嘤鸣知道他的担忧,害怕她装糊涂,有意和他過不去。其实這种担忧很多余,她目前還沒這個胆儿,至多敢怒不敢言罢了。 素服的纽子都扣好了,嘤鸣整了整他的领圈,才后退一步托起双手,“回万岁爷的话,奴才沒养指甲。” 皇帝傲慢地垂下了他高贵的眼,轻轻一瞥,十指纤纤,细洁干净。他很少留意女人除脸之外的其他部位,上次去看一双手,好像是在皇太后那裡,也是她,挽着袖子捣鼓茶道。忙碌的时候,一切都是流动的,并不能看真切。這回不太一样,她的手静静摊在他眼前,有意让他仔细看個明白。 一個女人的皮肤能白到什么程度,大概也就是如此了。她沒有伶仃瘦骨,就是匀称的修长,每一寸骨节都周正,每一片甲盖都饱满浑圆。那轻俏的一点嫣红覆在指尖,最自然的气色,比染了蔻丹的更自由。皇帝的视线落在最末的两指上,果然见指甲修剪得平整,恰到好处的一轮月亮浮于大野,他看见的是一双平实又不乏精致的手。 沒养指甲,他缓缓抬起眼来,“你竟对太皇太后的话置若罔闻?” 皇帝似乎不太高兴,但嘤鸣觉得沒什么奇怪的,反正他一直显得不耐烦、不高兴。她收回了手,垂袖道:“奴才不是不听老佛爷的话,是因为奴才常爱做些小玩意儿等,养了指甲办事不便,所以索性不养了。” 索性不养了,换句话說就是索性不充后宫了。可既然人都进来了,不充后宫又能做什么?像米嬷嬷一样,一辈子无家无口,无儿无女,一辈子只和太皇太后作伴嗎? 那头德禄又托着盒子過来,是一條玄色地暗纹游龙腰带,腰带正中间的地方嵌着一面白玉方牌,這是以玉代孝,是只有在丧期裡才用的物件。 德禄又冲嘤鸣使眼色,示意她给万岁爷系上。嘤鸣一脸凭什么,她又不是御前的人!這個德禄,简直得了太皇太后的真传,想尽办法要把她往皇帝跟前凑。亏她上回還觉得他送了深知赏赐的胰子過来,是個有心人,现在看看,终究脱不了太监善于投机巴结的脾性,他也指着她能登上后位,名正言顺忍受這位大才小性儿的主子爷。 她不接,德禄也是個有恒心的,继续冲她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抽筋了。到最后皇帝都有些忍不住了,也這么冷冷看着她。嘤鸣顿时就服了软,忙取過腰带来,略思量了下,转到皇帝背后半跪下来。 正面系,免不得投怀送抱似的白找尴尬,還是转到身后好,两手交接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然后你就可以慢條斯理地扣,既窥不见天颜,也不会心虚慌张。 皇帝属于宽肩窄腰的那一类,以前她并未注意過他的身條儿,大略一扫就被冠上了觊觎他的罪名,要敢细看,眼珠子就真保不住了。這回因着办差事,切实地丈量了一番,心裡嘀咕,大概還是年轻的缘故,要是到了纳公爷的岁数,肯定也是大腹便便了吧。 腰带是活扣,内务府花了些心思,不论腰杆粗细都可随意调节。嘤鸣干什么都容易认真,像姑娘爱把腰收成一捻,看上去更楚楚动人,打扮自己打扮惯了,手上的尺寸也是有记忆的,就這么顺势一收,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德禄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皇帝那一瞬的表情了,幼年践祚的皇帝,除了朝政上被掣肘的困扰,平常宫掖中的点滴谁也不敢怠慢。像他们這些蝼蚁似的人,绞光了指甲托着,都担心自己的手皮不够柔软,哪個敢对圣驾无礼?可偏偏齐家這位姑娘,她敢。不知她是有意還是无意的,德禄看见她狠狠收了一下腰带,就是狠狠的,万岁爷脸上一僵,那会儿吓得他舌根都麻了,差点沒厥過去。這是要谋害圣躬嗎?這女人好狠的心啊,想想就罢了,居然真敢上手? “嘤……嘤姑娘,您得轻柔着点儿……”德禄脸上直抽抽,他张开了两臂,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嘤鸣嗯了声,“我留着神呢,不過往常沒伺候過主子,手有点儿生,下回就好了。” 還有下回?皇帝只觉肋叉子疼,可又不能发作,发作起来不好看相,今儿是皇后大出殡,也不宜动怒。 他缓缓舒了口气,“你……往后不必再伺候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嘤鸣听了转過来,恭顺地垂首道是,“奴才告退。” 她一步一步却行退到了槛外,皇帝挺着胸膛却不敢泄气,自己勾手往后探,固定住的银扣很难解开,他愁得拧起了眉头。 德禄慌忙把拂尘夹在腋下,转過去跪在地上打开了锁扣,一面哆嗦着說:“這個嘤姑娘……唉,怪奴才,她沒在御前待過,不该让她伺候主子爷。” 腰上顿时一松,皇帝到這时才敢大喘气,他哼笑一声道:“她以为朕不知道,她恨不得這是朕的脖子,她想勒死朕!” 德禄更慌了,“主子爷,奴才這就去申斥嘤姑娘……” 皇帝說不必,气恼地将迦南香数珠缠在手腕上,神色如常走出了正殿。 “万岁爷起驾!”刘春柳在御驾前高呼一声,净道的太监小跑出去,一路啪啪的击掌声向远处传递。 皇帝登上肩舆,抬舆的太监稳稳当当上了肩。往常這些銮仪上伺候的人最是神气活现,披红挂彩的,全紫禁城就数他们穿得最艳。今儿全换了孝服,那齐整的素白的队伍,恍惚又重现大行皇后大丧时的凄惶。肩舆就在這片凄惶裡,寂静无声地滑了出去。 御前的差事暂时移交给了刘大总管,德禄忙回身吩咐预备,随行送殡的人這就列队上东边敛禧门,再从东华门外绕過去,在午门前恭候。 宫裡真是规矩极严的,那么多随驾的人,总有四五十,走动起来竟沒什么脚步声。才换的麻布鞋,鞋底子落在地上,只有轻微而短促的一点声响,嘤鸣和松格紧跟着队伍,自己也小心踩着步子,随众人走出了敛禧门。 再往南,是御用车库和会典馆,德禄快步赶上来說:“姑娘的马车已经预备好了,等梓宫起灵下来,您就登车,随御驾往巩华城。” 嘤鸣点点头,“谢谢谙达,您要多支应我点儿,這回人太多,我怕自己走丢了。” “丢不了……”德禄道,三庆领着众人从他身后過,他比了比手,打发他们先行,自己到底趁這当口给姑娘提了個醒儿,“姑娘下回要是還伺候万岁爷穿戴,那個腰带啊……可不能勒得那么紧。” 嘤鸣迟疑了下,“谙达的意思,我這回伺候万岁爷,伺候得不好?” 德禄說不,“断沒有不好一說,我的意思是爷们儿不必像姑娘似的勒紧喽。往后您要是拿捏不准,悄悄扽一扽,能插进一只手最相宜。” 嘤鸣笑起来,笑得牲畜无害,“谙达這么說我就明白了,想是今儿下手太重,勒着万岁爷了。” 德禄看着她脸上大大的笑容,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眨巴了两下眼,讪讪道:“万岁爷瞧着是姑娘,才沒有认真计较,要换了别人……” 嘤鸣很真诚地說:“谙达放心,要是有下回,我一定仔细。” 德禄嗳了声,笑道:“万岁爷沒怪罪,姑娘自個儿心裡有数就成了。我也是为着姑娘,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了生分多不好。” 交代完了,德禄觉得一身轻松,呵腰請姑娘移步。松格和她主子交换了下眼色,松格的眼神明明白白,“主子,您是故意使坏吧?” 嘤鸣满脸无辜,表示這回真沒有。可能手有它自己的主意,稍稍用了点力,沒想到万岁爷這么不禁勒。当时沒发作,她走后肯定在心裡咒骂了她十八代祖宗,那也沒关系,反正宇文家历代帝王她也问候過,谁也不吃亏。 皇帝今儿在太和殿升座,钦点出殡随行的官员。太和殿和前头午门只隔一個广场,在這黎明将至的清晨,忽然破空的一声呼啸,“啪”地响起,然后又是接连两声。松格不明白,探身问:“放炮了?” 嘤鸣說那是静鞭,一种手柄雕着龙头,鞭身足有十丈长的羊肠鞭,专在朝会时作静场之用。算算时候,再過一会儿,皇帝就该出宫了。 午门外车驾排起了长龙,除了御前的人,当然還有后宫的主儿们。皇帝在大婚后选過一次秀,那回据說晋了四位妃,六位嫔,四位贵人。嘤鸣看過去,有位分的還是很好辨认的,她们由身边的宫女搀扶着,静默地站在马车前,一脸肃穆,就像当年入宫参选时的模样。 皇帝出来了,满朝文武井然随侍,嘤鸣眼裡人嫌狗不待见的主儿,在君临天下时却很有帝王做派。可见权力這种东西是最好的妆点,有了权势,哪怕再讨厌的性情,看上去也人模狗样。 等候的众人齐整行礼,皇帝从御路上昂首走過。为显大行皇后殡天的庄重,沒有从后边神武门直上景山,而是率众从午门出发,沿筒子河向北,再入殡宫。 嘤鸣跟随大队人马茫然向前走着,那种浮萍般漂泊无依的感觉把人罩住了,她觉得自己像個提线傀儡,什么都不由她操控。 大出殡和小出殡不一样,小出殡是从宫中移到观德殿暂安,大出殡是从观德殿移入宜陵地宫,因此這次的仪仗更庞大,礼仪更繁琐。 人员众多,后宫的女眷们无法入殡宫,只在御道两旁恭迎。祁人有老例儿,出殡时要在宫门外预先准备狗和海青。猎狗吠起来,那些身穿红绣团花,头戴黄翎毡帽的銮仪卫垂袖在外磕头,复进入殡宫内,八十人抬的大杠从殿内起灵,将大行皇后的梓宫运了出来。 皇后的卤簿为先导,后面跟随丹旐、白幡三十二道。高高竖起的旗子在风裡扑簌簌颤动,梓宫经過时众人跪下叩首,嘤鸣将额头狠狠抵在粗砺的砖面上,心裡只觉悲凉。她最好的朋友再也回不来了,她被装在那口巨大的棺材裡,运向了她从未去過的荒寒之地。 大出殡行经的御路是新铺的,宽而平坦的黄土道直通巩华城。梓宫到达时又是一轮跪迎跪送,灵驾起行后,皇帝从另一條路出发,太皇太后则率众多后宫女眷们瞻望目送,等灵驾走远后,随灵驾而行。 送殡的队伍行进起来非常缓慢,一路上须搭五道芦殿,過五個日夜才能抵达北沙河。皇帝的法驾呢,虽也架子十足,但相对要快上许多。据德禄說九十多裡地,驻跸两晚,第三天差不多就能抵达了。嘤鸣和松格乘一辆马车,整天都在赶路,只有到了饭点儿吃干粮的时候才稍停一会儿,摇得腰杆子差点散架。扒窗户看,看太阳渐渐西沉了,旷野笼罩在一片金芒裡。松格把她带出宫的小炖锅掏了出来,打算幔城一起围,就刨坑做饭。 祁人女孩儿虽不限制出门,但出如此的远门還是头一回。远处开始砸木桩、布置行在1,嘤鸣不需要那样仔细,她和松格在马车裡過夜就行。 外头天地果真宽广,就算黄幔圈起来的围城挡住了视野,心境也觉得开阔。嘤鸣下车站了一阵儿,痛快地吸了口气,松格忙着架锅做饭,但捡来的柴禾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点起来,她废了好大的周章,熏黑了脸也沒能成功。 最后她不行了,說:“主子,火折子都烧秃了,這柴是潮的。” 御前的带刀侍卫在幔城裡巡视,来来往往都不由侧目。 嘤鸣有点尴尬,“你沒在野地裡做過饭?” 松格說:“奴才是家生子儿,长到這么大沒吃過苦。”說得理直气壮。 這就崴泥了,一個是小姐,一個是娇奴,两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這趟出城八成要饿死了。 随行的人多,自然有专门预备膳食的。幔城四角有炊烟升起来,坐以待毙不是方儿,她们便上厨司和人打交道,在得知她们是御前伺候的人时,厨司的人爽快地送了她们两捆干柴。 這下子好了,能生火了,两個人蹲在一角开始忙活。随扈造饭是有定例的,内务府指定四处,结果第五道青烟升空时,议完了政的皇帝从牛皮大帐裡走出来,盯着西北方向问:“怎么回事?” 小富上来回话:“禀万岁爷,嘤姑娘和松格……她们俩生火做饭呢。” 皇帝像听了奇闻,“做饭?她是野人不成,自己做什么饭?” 小富愁着眉道:“奴才也去劝了一回,說回头自有人给姑娘送晚膳的,可姑娘不听,說自己做的饭香甜……” 香甜?皇帝哼了声,不信這荒郊野外,她们能做出满汉全席来。 ※※※※※※※※※※※※※※※※※※※※ 1行在:也称行在所,指天子所在的地方。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露拉拉 1個;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d、蛇六姐 1個;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妞妈、小熊 2個;萌萌、21612096、休卿、蓉嘎、玺语珠宝、半本书、amanda、after96、猪猪哥的大大王、一时兴起、fermat、阿必必酱、ee49333、影渡寒潭、心悦、不雨亦潇潇 1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萌萌 98瓶;暴走的柚子 50瓶;夏天的受难 48瓶;小熊 40瓶;yoyo、明天迎风微笑、31021155 30瓶;连枝 26瓶;加更加更 25瓶;超ren、呵@@、水晶璎珞、紫气东来肉丸子 20瓶;bengyiyi、猫小喵、猫の薄荷?、韩二郎、袁善见、十年踪迹、香水、等闲离别易消魂、秋天的茉莉、mina、休卿、nini 10瓶;倾儿1115 6瓶;吸血小猪啦、袅袅、团子、窝是熊萌、巫婆睿兮 5瓶;ninami?? 4瓶;distance°、波妞 3瓶;啊的不美丽、西瓜冬瓜南瓜、22711941、美味趣满果、我就看看不說话 2瓶;朋朋、33634719、妞妈、漂洋過海停不下、先生、范海辛、不瘦十斤不改名、24103505、salty、沙拉過敏患者、徐正直、28078529、小甜甜~、28744001、19579182、小双、咕咚、糖珞珞、咫尺天涯621、风月无边、凡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导航

热门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