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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3)

作者:未知
就這样对望着, 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原以为這辈子大约不会再见面了, 沒想到在這远离京城的地方又遇上了。嘤鸣想起上次走错了路,迷迷糊糊走到内务府前的夹道裡, 那时候钦工处就在槛内不远,她也偷思量,若能见一见也好, 至少话個别, 无奈他并沒有出现。如今出了京城,绕了一圈,不妨又在這裡碰见了。大约是与紫禁城犯冲, 走出紫禁城, 掌管缘分的神仙才惊觉, 不该断得一干二净吧。 海银台百感交集,這個曾与他有過婚约的姑娘, 在被迫退出后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裡, 他有很多话要同她說,可见了人, 却又不知从何說起。 如果沒有进宫一事,现在嘤鸣应当已经入了海家的门, 他们也已经开始属于他们自己的小日子了。可惜,匆匆的三面,变成了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当初定亲的喜悦還沒有散尽, 很快就迎来了兜头的冷水。這么长时候, 他始终无法忘记她那天扭曲的笑容, 明明在琼府花园說得好好的,结果等他预备妥当過大定的礼数,再去她府上的时候,见到的竟是她登上宫中小轿的一幕。 满心悲凉,能与谁诉?纳辛家的闺女进宫的消息,一夕传遍了整個京畿。有人和他打趣,說“海银台,你也不算亏,将来的继皇后先和你定過亲,连万岁爷都越不過你的次序”。那次一向不爱动武的他,头一回冲那些人挥起了拳头,不是因为他们调侃他婚事不成,也不是因为他们对皇上大不敬,他是不愿意他们的狗嘴辱沒了她。 当初她是一心一意要嫁给他的,否则便不会专程来同他說那些话。他感念她的一片情,以后他应当会与别家的姑娘结亲,但绝不会遇见另一個她了,绝不会了。 “妹妹。”他還是有些腼腆地微笑,還是這么称呼她,“真巧,沒想到你会随圣驾先来。” 嘤鸣嗳了声,“真巧,你也在這裡……” 似乎除了“真巧”,再也沒有别的可以形容现在的心情了。 海银台艰涩地接了话,抬手指指万寿山方向,“我负责皇后娘娘陵寝事宜……” 嘤鸣点了点头,“我知道。” 两個人望向对方,各自都有些尴尬。其实应该见了也只当沒见,错身而過是最为稳妥的。可果然遇上了,各走各路又似乎不近人情,毕竟彼此间坦坦荡荡,定過亲是事实,天下人皆知,沒什么可遮掩的。 “那天……”海银台犹豫着說,“還是晚去了一步。” 直到现在他都在遗憾,如果早一天去,大定過了也许宫裡就歇心了。 嘤鸣也有些惘惘的,她看见他来了,但就是這一步之差,注定有缘无分。 她低着头,神情略有些哀伤。从头回见她起,她脸上就一直带着笑,仿佛這姑娘一路走来从沒有任何坎坷,无论什么时候都高高兴兴的。可這回不一样,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他而起,只知道她不像往常那样了,也许入宫后過得并不顺心吧。海银台心裡涌起不甘来,但又无可奈何,最后這种复杂的情愫化成了长长的叹息:“你好不好?” 嘤鸣点了点头,“挺好的,一切都好。”略顿了下,忽然觉得自己這样愁闷来得沒缘由,今天能见一见已经遂了心愿了,便笑道,“我来這一路,看见這么多的景儿,才知道什么叫地大物博。先前看你的烫样,我只留意四合院,其实那些行宫和陵地才最费工夫。” 她像丢下了包袱,重新营造出家常式的松散,這样也好,彼此间细细的一缕牵扯倏地不见,一瞬仿佛都开阔了起来。海银台也一笑,“从前告诉你如何丈量,用几块砖,都說得太空了。如今来了這裡,自己亲眼看见了,就什么都明白了。你還沒进過宜陵,等過两日永安大典的时候,就能看见那座陵地有多雄伟。” “宜陵是将来皇上的福地吧?听說是先帝赐的?” 做皇帝就是這么高瞻远瞩,還沒死呢,陵地就预先准备好了,免得到时候死得匆忙,沒处下葬。 海银台說是,“那座皇陵是历朝历代最好的风水,大行皇后的梓宫落葬后,入口暂时封闭,不掩石门。” 不掩石门,是等着将来皇帝殡天,好夫妻合葬。嘤鸣又觉得深知可怜,人虽死了,躯壳却要留在帝王家。生前和皇帝不对付,死了還要和他大眼瞪小眼,這辈子算是绕不开了。 也罢,身前事都顾不上,谁還顾得上身后。嘤鸣问:“等永安礼成,你就回京嗎?” 海银台嗯了声,“這程子都在外头,這裡的事儿一完,能回京待上一段时候。” 嘤鸣怅然点头,“是该歇一歇了……” 她沒好意思问他家裡现在作何打算,问了又怎么样呢,都不和她相干了。 两個人都沉默下来,一旦沉默,那种触摸不及的哀愁便又来了。海银台忍了忍,最后還是开口,低着头說:“退了亲之后,家裡也再张罗過,我暂且沒這個心思,便撂下了。” 說来奇怪,他似乎能感知她的心思,常常她脑子裡才琢磨,他這头就已经答疑解惑了。這样通透的人,若有幸能嫁成,该是多大的福气啊。可惜老天总爱给你一点缺憾,她生在公爷府上,虽不是嫡福晋所出,自己的母亲也是入册的贵妾,她是正正经经的大家小姐。在家时,家裡一应都和睦,嫡母疼爱,父亲就算不着调了点儿,朝政上和稀泥,家裡却一碗水端平,她也沒受過什么苛待。如果婚姻上再无可挑拣,想必将来只有折寿来平衡這种過于圆满了。這么一想便煞了性儿,多活两年也挺好,遇着一回坎坷便添一回寿元,她沒法儿打死皇帝,熬死他也算自己胜利。 她的奇思妙想,常能给晦暗的前路带来光亮,开解完自己,她就打算去开解一下海银台。 “亲事不能撂下,若遇着好的就定了吧。咱们這样……想是沒那個命,也不必强求。那天我入宫,看见你在那棵大榕树底下,只是沒能同你道個别,心裡很愧对你。今儿见了,就想交代一回,希望你别怨怪我。” 他說不会,“這事儿怎么能怨你呢,都是身不由己,你也不是自己愿意进宫。”他說着,自嘲地笑了笑,“也怪我糊涂,那回给你做了一把伞,這喻意太不好了,到临了终究‘散’了,当真是命中注定。” 嘤鸣含笑道:“往后善自珍摄吧。” 他望着她,唇角的笑意慢慢消失了,隔了会儿說:“我知道是不可能了,可有时候還胡思乱想,盼着你能出宫回家。” 别說他,她自己也常這么奢望,然而那点希望太渺茫了,這辈子恐怕也不能实现。她說:“别等我了,你也知道齐家的处境,我将来就是在宫裡做嬷嬷,也回不去了。” 他抿着唇,慢慢点了点头。 日影渐渐移過了女墙,他的脸也逐渐沉入昏昏的暮色。远处有人点起了白纱风灯,光那么远,照不见他们。 嘤鸣扭头望了眼,這行宫红墙金瓦,不過是小一号的紫禁城。人還在這個圈儿裡活着,终究跳不出去。该說的說完了,就這样吧,她舒了口气,“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提起袍角上台阶,错身的刹那,感觉到指尖轻轻的一握,那分量像一道烟似的,一霎就消失了。她有些惊讶,心头骤跳,海银台的嗓音在夜色下惨然,說别忘了我,然后沒有停留,快步走下台阶,身影一转便不见了。 嘤鸣糊裡糊涂回到住处,八仙桌上点着油蜡,她就坐在這盏蜡烛前,半天沒再挪窝。 每個人对感情的感知不一样,嘤鸣永远比别人淡,她沒有過于强烈的情绪,像那天对皇帝的出言不逊,已经是這辈子最澎湃的一回了,澎湃得让自己激动了好久。海银台用的情,显然比她要深,她本以为他至多不過同她一样有些遗憾,但他的那句“别忘了我”,一下就让她蒙圈了。 她永远不会知道,从小定那天之后,海银台就一心一意等着娶她過门。也不会知道他常会辗转打听她的近况,得知她一切都好,才放心离京入山陵。他们见面不多,他不是個会来事儿的人,即便是在京时,也从来不会找借口登门拜访,总想着来日方长,等她将来进了门,有的是一辈子厮守…… 嘤鸣抬起两手捧住脸,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淡淡的哀愁,可又能怎样呢,過去就過去了。 巩华城的夜和京裡不一样,這裡沒有那么密集的人口,房舍也相对少得多。离陵寝不远,其实就是一座孤城,依地势而建,宫阙也高低错落。皇帝站在殿前平台的一角,有风吹過衣袂,夜裡尚且有一点凉。德禄上前劝說“主子爷,回殿裡去吧”,他沒挪步,依旧静静看着围房的方向。 那個胖头鱼一样的身影投在直棂窗口的桃花纸上,想必很苦恼,不停左手换右手撑脑袋,最后理不清头绪了,就势一趴,趴在了桌上。皇帝哂笑,见了故人心裡不痛快了,所以在那裡烙饼,今晚上怕是睡不着了吧! 他早就說過的,這种定過亲的女人不该接进宫来,太皇太后不听,他也只得遵从。如今他的预言应验了,他们在這方小城裡又见了面,着着实实說上了两句话,說完后回来,就辗转反侧了一炷香时候。 這就是要封后的人么?到這会儿還私会外男,真不怕掉脑袋。皇帝拧起眉,唇角略沉了沉,懒得再看下去了,转身走回了前殿。 德禄忙赶上来,压声道:“万岁爷,奴才這就把嘤姑娘传来吧。先头在路上,万岁爷沒得闲处置她。這会儿安顿下来了,梓宫明晚上才到,這会儿叫她過来正好,万岁爷您瞧呢?” 德禄是御前的老人儿了,年纪比三庆和小富都长,明白有些事儿盖住了,时候一长要溃烂的。倒不如发作一回,把人叫過来,该训斥還是该罚痛快决断,這样对各自都好。 嘤姑娘啊,大多时候稳当,但终究過于年轻,有些事儿不知道避讳,一不留神就容易闯祸。像今天见了海大人,那是犯大忌讳的,這种事要是闹起来,齐家和海家都得遭殃,她自個儿怕還沒觉察呢,也不琢磨太皇太后的那方印去了哪儿,光在屋裡伤怀她那段掐头去尾的婚事了。他们御前听差的,其实很怕這种糊涂账,万岁爷恼怒却暂时不好计较,他们得提着脑袋当差,怕万一不小心,自己就填了那個窟窿。所以德禄想着不如把人弄来吧,当面锣对面鼓的,万岁爷教训她一回,不许她以后再见海银台就完了。 可是万岁爷偏不,他在御案后静坐了半晌,染了冰霜的眉眼渐渐缓和下来,抚抚腕上迦南串,抬手打开了盛放奏疏的匣子。 朝中公务太多,即便是出城办理皇后的永安大典,這些奏疏也会源源不断送来,這就是皇帝的难处。打开一封折子,开头一句便是“叩谒梓宫”,皇帝拧了眉,一瞧具名又是山西巡抚。那是個惯会奉承的积年,沒什么要紧事,三天两头光上請安折子,皇帝见了便恼火。 “一封折子穿州過府,要费多少人力物力?朕不缺請安问吉祥,把辖下治理好了,什么都全了。去……”皇帝垂着眼,寥寥几笔勾画,合上了折子,“传令随扈的军机章京拟一道手谕,凡請安折子,一年内不得多于两道。請圣躬安……朕躬自然安得很……把那些绞尽脑汁想好话的心思,用在治理百姓、替朕分忧上才是正经。” 三庆道是,呵腰退出前殿,忙着传话去了。 小富向上觑了觑,心道這会子圣躬是安的,只怕圣心有点乱。嘤姑娘那么心大的主儿也是八百年沒见過,入了巩华城人就沒了影儿,敢情太皇太后是吩咐她玩儿来的,她压根就沒有随侍万岁爷左右的心思。 世上多少麻烦,都是闲出来的。倘或就在主子爷跟前,也遇不上海大人了。還有那方“万国威宁”,松格来套他话的时候,他還有意提点了一回,结果那丫头也是個木鱼做的脑袋,半点沒往心裡去,印都沒了,怕這会儿還沒发现呢吧。 连小富都有点着急了,万岁爷等着瞧笑话,从今早开拔等到入夜,愣是沒能等着,只等来了继皇后人选私会小情儿的噩耗。這会子戏谑的心都凉了,暗地裡大概直咬牙呢——齐嘤鸣你等着,這事儿沒完。 廊下传来脚步声,小富忙扭头瞧,来的是随扈的章京,不由有些失望。章京们听万岁爷示下,议政拟草诏,巩华城眼下只有纳辛是军机头子,也不知他在忙什么,這会子也沒在跟前。 看看时辰钟,到了万岁爷进酒膳的时候了,小富悄沒声儿地退出来,预备检点膳房呈敬的东西。才在廊下站定,就见远处有個身影徘徊着,灯笼光照得很真切,一看就是嘤姑娘。 小富心头一松泛,暗道可算来了,来了就有缓。他快步上前去,垂了垂袖子道:“這早晚了,姑娘怎么還沒歇下呢?” 嘤鸣犹犹豫豫說:“我丢了件东西,怎么找都找不见。那东西太要紧了,找不着我的脑袋就得搬家……我要面见万岁爷,我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万岁爷說。” 小富顿时打了鸡血似的,“啊,姑娘先别慌,定定神儿。這会子军机处的人在殿裡呢,等人散了,我即刻给姑娘传话。” “嗳。”嘤鸣半歪在松格肩上,主仆俩都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嘴脸。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倾儿1115 2個;jie、梅林、半本书、松萝、funghar、26931115、柠檬草的味道、小七_tse、amanda、goodlucks、半城烟沙、ellieie_、tataletter、蓉嘎、pulslan、21205336、fiona蔓、ee49333 1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萍儿 97瓶;拆了城墙去流浪 40瓶;禅心 38瓶;kr然然 30瓶;放松压力、你身上有初生芦苇的光、其灵若何、桑朵、vv、十夜虫 20瓶;微生一把伞 15瓶;hehe、微微 12瓶;潜水、m长老m、北山赤碧、ade、非非、休卿、白琋珩、楼高不见章台路、jane6924、芝士就是力量、松露雪糕、mwj340、蓝朵颖、追文好累、神一样的修理工 10瓶;劈叉的猪猪dann 6瓶;木槿落花、谷水、33586586、晓晓、echo硕、hu、疯疯、吸血小猪啦、我就看看不說话 5瓶;小鱼、ziran、徐正直、ss、带刀、doris、奥普维拉 3瓶;楚少婉、莫莫莫、花花花、丁丁、29380163、张骞 2瓶;含笑半步颠、酒窝、小甜甜~、ruth、小熙、啃公主的毒苹果、hl、19579182、33634719、阿蛮、23325371、小狐狸二毛、黎楣、暗夜暗香、凡欣、既闲且驰、妞妈、clair、挞挞、2410350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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