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3) 作者:未知 松格见主子不好意思, 极尽可能地安慰她,“不要紧的,横竖再過几天诏书就下来了,您和万岁爷成了自己人, 就算是被怹老人家抱回来的,也沒什么可丢脸的。” 嘤鸣发现她专爱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先头還只担心失仪的事儿, 這会子又添了這一桩,实在堵心得人不能活了。 怎么会這样呢,好好的人, 醉了怎么就不成人形了。她实在想不明白,觉得脸都快丢尽了, 不知道自己還做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丧心病狂的事儿, 虽想不起细节,但又俗又蠢是必定的。 人家是皇帝, 一辈子养尊处优高高在上, 不管什么人到他跟前都得轻声细语,他从来不知失礼为何物吧!可是自己呢,大失体统,上回够着人家肩头高谈阔论已经够丢人的了, 這回怎么连白蛇传都出来了? 這些還不算什么, 她是被他抱着回来的, 這点足以令人崩溃。她被一种生不如死的羞耻感笼罩住, 怎么能這样!怎么能這样!齐家的老脸都快被她丢尽了!什么小青和许仙?他心眼子那么多,如果从這些话裡听出了隐喻,再掺合进深知,那醉话就会上升到政治,接下来会怎么样,谁知道呢! 松格和大蛾子目瞪口呆看着她在床上忽而仰天忽而俯地地翻滚,完全闹不明白她在干什么。 這是在不好意思嗎?蛾子搜肠刮肚开解她:“姑娘别放在心上,万岁爷昨儿走的时候,脸上沒显出不高兴的神色来。他是天下之主,不会同姑娘计较那些的。” 松格說蛾子姑姑說得对,“主子,您在万岁爷跟前丢脸也不是头一回了,用不着這么难過,看开些吧!” 嘤鸣撑起身瞧她,气哼哼說:“你還给我捅刀子?别提以前的事儿了,成嗎?” 松格嗫嚅了下,心道上回也沒见您這么要死要活的,這回在船上独处了两個时辰,怎么成這样了! 可是大蛾子在,有些话不好细问,等蛾子回太皇太后跟前去了,她才爬上床拽开了她主子脸上的锦被,“昨儿夜裡,万岁爷占您便宜了?” 嘤鸣被她问得发怔,觉得自己都醉成那样了,皇帝是個清高骄傲的人,性格虽然不怎么样,人品還是過得去的,不会趁人之危对她下手。她只是怕,怕自己做出什么丢人的事儿来,与其說担心皇帝占她便宜,不如說担心自己在言语和行动上轻薄了他。为什么会有這個担忧,其实很莫名,大概因为喝醉了的人很难用正常的思维去推断,所以她惴惴不安。 时候不早了,她重新振作一番,還是得起身梳妆打扮,上太皇太后跟前請安去。 老佛爷住在集凤轩,从這儿過去有一小段路程,但因四周风景如画,早上空气也清冽,因此一路行来倒還惬意。先前在屋子裡的慌张和无措,此刻都很好地拾掇起来,脑子澄明之后,又可以大大方方谈笑自若了。 进了集凤轩,恭恭敬敬给太皇太后請安,老太太正坐在月洞窗前梳洗,见她来了,冲着镜子裡的倒影一笑,“昨儿睡得可安稳?” 她接了宫女手裡的杯盏,伺候太皇太后漱口,红着脸說:“奴才昨儿真丢人,贪杯喝醉了。主子爷的好日子,我也沒顾得上向主子敬贺,实在是大大失了体统。” 太皇太后并不在意這些小细节,既然留了酒,就不是让他们守规矩用的。酒是色媒人,那样的情境儿下,正适合助兴用。她很好奇他们昨儿究竟处得怎么样,但直直问姑娘,又显得老婆子为老不尊,因此便有些为难。只是這嘤鸣惯常会打马虎眼,你要是迂回着来,只怕她也绕着弯儿地和你打太极,太皇太后犹豫了下,旁敲侧击着问:“昨儿那酒是你一個人喝,你主子沒同你一道共饮?” 嘤鸣摇了摇头,“奴才把那碟子点心吃了,渴得厉害,主子把酒都赏我了。只是奇怪得很,那個太监竟会留了吃食给咱们,可是奇闻么。奴才原只当他落水了呢,谁知并不是……”一面說,一面笑吟吟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有点难堪,发现這会子装局外人沒意思得很,這丫头是不会相信的。反正事已至此了,便摆手屏退了左右,笑道:“我也不瞒你,我是想着你和皇帝不日就要定亲的,我瞧你们眼下還生疏得很,心裡不免有些着急。昨儿万寿节是個好日子,平时身边人多,你们不能好好說上话,趁着船到湖心裡,敞开了說說心裡的想头,彼此交了心,将来也可踏踏实实過日子不是?” 嘤鸣当然知道老佛爷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老太太为了促成他们,真可谓绞尽脑汁了。可惜成效并不大,她除了說上一堆莫名其妙的胡话,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好像并无寸进。 叫老太太失望了,怪不好意思的,嘤鸣說:“奴才和万岁爷相处其实挺融洽的,万岁爷如今不连名带姓的称呼奴才了,也不常叫奴才滚了,假以时日,不愁咱们不能好好過日子。” 可太皇太后要听的不是這些,這丫头揣着明白装糊涂,急坏了老佛爷。老太太气得从绣墩上转回身来,十分严肃地看着她,十分严肃地问:“你昨儿和皇帝在船上共处了近两個时辰呢,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呀?” 嘤鸣张了张嘴,勉强回忆了她记得的那部分,說:“万岁爷和奴才提起孝慈皇后了,說奉先殿裡那张画像画得不好,孝慈皇后比画像上美……還有什么……還有琢磨岸上什么时候来接咱们,旁的就沒了。” “沒了?”太皇太后很惊讶,发现自己的反应可能過大了些,又整整脸色,换了個平和的语气道,“谈论孝慈皇后也用不着两個时辰,后来呢?你喝醉了,当时有几分醉?醉裡发生了些什么,可還记得呀?” 嘤鸣到底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嗫嚅:“奴才和万岁爷什么也沒干,老佛爷要相信奴才。奴才的鄂奇裡氏也是勋贵之家,奴才自小背着《女则》长大的,知道什么事儿能干,什么事儿不能干。” 太皇太后不由失望,心道這個問題不在你身上,你都喝醉了,《女则》管個什么用!問題的症结在皇帝身上,這孩子是怎么了,又不是毛头小子,明明心裡喜歡人家,为什么不懂得把握机会呢!是因为太自负了,不屑于在這种情况下亲近姑娘?那误会人家和海家哥儿有牵连时,巴巴儿跑到慈宁宫来告什么状?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非要這会子逞强。他自己不着急,可急坏了她和太后,后宫无所出,再過程子,皇嗣的事儿就该拿到朝堂上去议论了。大臣逼迫起来可是直龙通不带拐弯儿的,她這儿含蓄着提醒,不比大臣们明刀明枪催逼好? 唉……太皇太后长长叹了口气,感觉对孙子的情/事无能为力了,想撂挑子。皇祖母使了多大的劲儿,才于万难之中创造了這样的时机,皇帝心裡不明白么?他的万寿节,一份大礼搁在他面前,他原封不动又還了回来,這不是缺心眼儿是什么?运筹帷幄的帝王,见了姑娘扭扭捏捏小家儿气,他的王者之风哪裡去了?太皇太后自觉做到這样已经很可以了,总不见得叫人往他们杯子裡下药,才能成其好事吧! 可這种事儿懊恼在心裡,不好放在嘴上說,脸面到底還是要顾的。太皇太后不甚愉快,站起来走了两步,回過身想嘱咐嘤鸣,想了想,到底還是作罢了。 “你去瞧瞧你主子,看他那裡预备得怎么样了。今儿晚些时候回宫,再在园子裡消磨一日吧。”太皇太后打发她去了,那丫头前脚走,后脚皇太后就来了。 太后边走边眺望嘤鸣的背影,她来得晚了两步,沒能问上话,心裡火烧火燎的。见了太皇太后便问:“老佛爷,您问明白沒有?” 太皇太后沮丧地摇摇头。 “怎么不问明呢,咱们得算算日子,预先备选奶嬷儿才好。” 太皇太后觉得她這也忒急了点儿,“八字還沒一撇呢,找什么奶嬷儿!问问你那好儿子去吧,昨儿他们就這么在船上喝酒叙话了,顺带便的,皇帝還把姑娘送进屋子,安置在了床上。你叫我說什么好?横竖我是把老脸都豁出去了,他白费了我的好安排,下回再来和我抱怨,我可不管了。” 太后啊了声,感到不可思议,“怎么会這样呢!” 太皇太后說沒辙,“顺其自然吧。” 太后却不甘心,坐在窗前开始瞎琢磨,“您的酒不行,得下猛药……太医院有個秘方叫龟龄集,您還记得嗎?” 太皇太后顿住了,這個方子如雷贯耳,不是新研制,是存在了几百年,从前朝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帝王家讲究子嗣繁茂,龟龄集对症下药,专调理男人身子。這秘方儿不止宫裡用,宫外那些宗室子弟们除了走鸡斗狗养蛐蛐,最热衷的就是生儿子,這個药方正应了他们的需要,既有壮阳的功效,又不像春/药似的药效過火,对身子沒有损害。所以太后的意思,是要给皇帝调理调理? 太皇太后想了想,“调理本是应该的,這会子滋补起来,有百利无一害。可皇帝的脾气你還不知道么,好好的叫他吃药,他怕是不愿意的。” 皇太后說不碍的,“做成龟苓膏嘛,往裡头搁上一勺半勺的,匀着点儿来就成了。” 太皇太后仔细琢磨了下,觉得很可行,命周兴祖上慈宁宫来预备,用量多少都打自己眼皮子底下過,绝出不了差错的。她们這些长辈,可算是为他操碎了心了,他要是再不体谅,往后成不成事都自己想辙去吧。 那厢嘤鸣奉了太皇太后的令儿,上云崖馆给皇帝传口信儿。云崖馆在剑山的边上,前面是九经三事殿等,算是畅春园裡正经的帝王行在。往年皇帝驻跸都是在這一路,他和后妃们不一样,后宫可以分散而居,他得在中路歇下,防着朝中有重大的政务半夜通传,找不见他人。 剑山的风景很好,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沒有高耸入云的气势,是一個小而玲珑的人工堆砌出来的假山。云崖馆傍山而建,有凌空的亭台和栈道,嘤鸣带着松格到了山脚下,再往前,又有些迈不开步子了。 她脚下蹉着,进退两难,回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目面对他。他嘴坏得很,只怕又要狠狠嘲讽她了。 越想越怕,到底站住了,松格不解地打量她,“主子,您這是在害臊嗎?” 嘤鸣惆怅道:“可不是么,我就是在害臊。昨儿我是怎么厚着脸皮叫人家把我抱回来的,到這会子我都不敢细想。” 松格很善于开解她,說沒事儿,“您就装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万岁爷要是难为您,您只管摇头,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沒干,就成了。” 嘤鸣忖了忖,觉得也对,只要死不承认,谁也拿她沒办法。 她壮了一回胆儿,挺着胸膛从栈道上過去了。皇帝才起来不久,正在露台上打拳,眼梢瞥见她的身影,吓得顿住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也有他的顾虑,她這会儿酒醒了,不会想起昨晚上的事儿吧?要是她来质问他,那可怎么办?他毕竟问心有愧,慌张之下手脚都有点不听使唤了。往殿裡跑,左右都有人呢,实在不好看相。要是不跑,他从未像這次這样害怕见到她,于是心裡不满起来,這克星真是一时一刻都不能放過他。如此大好的早晨,她不在太朴轩睡觉,跑到云崖馆来做什么! 边上德禄看见万岁爷那种无措的样子,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嘤姑娘来了。好奴才就得善于缓和尴尬的气氛,他回身扮起了個大大的笑脸,上前打了個千儿說:“主子娘娘来了,這一大清早的,您還沒传吃的吧?正巧万岁爷的早膳齐备了,奴才命他们多预备一副碗筷,您陪着万岁爷一块儿进吧。” 嘤鸣因他那句主子娘娘很觉得不自在,但想起先头皇帝都直愣愣管她叫皇后了,德禄作为心腹太监,自然要顺应主子的意思。 御膳很好吃,但今日实在不好意思蹭吃蹭喝,她說不必了,上前蹲了個安道:“万岁爷昨儿夜裡睡得好不好?” 皇帝說好,不能告诉她昨晚上整夜绮梦缭绕,全是關於她的。船上的种种,她可能毫无印象了,但自己记得清清楚楚,要是让她知道了,不定怎么看待他這個皇帝呢!他看见她捏着帕子的手,還有她的嘴唇,心裡不免一阵慌乱,那么多的蠢蠢欲动,想入非非,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脸红。他面对她便有种难掩的罪恶感,立在光天化日之下,觉得自己的尊严都快融化了。 他匆匆转過了身,“进裡头說话吧。”然后负着手,故作沉稳地走进了殿裡。 他越从容,嘤鸣便越心虚,定了定心绪方跟他走进云崖馆。 這裡同养心殿不一样,沒有养心殿的辉煌,也沒有养心殿紧迫的味道。這裡很简单,很闲在,素雅的陈设和用具,上首坐着清正文人一般的皇帝。他今儿穿一件月灰的湖绸行服,挽出规整的石青色马蹄袖,他有一双敏锐干净的眼睛,即便在世俗裡来去,依然如晨星晓月般剔透宁静。 多奇怪,嘤鸣总能从那不招待见的性格裡发现他超乎寻常的美,难怪老辈儿裡就有传闻,說宇文皇族的美貌历来是传奇。一個人再讨厌,只要皮囊生得好看,总比普通人要讨巧些,嘤鸣看了他两眼,复垂下眼皮道:“奴才来传老佛爷的口信儿,老佛爷說昨儿宫裡小主们玩儿累了,今天休整一天,等晚些时候再回宫。” 皇帝哦了声,坐在宝座上心烦意乱。 殿裡沒有第三個人,他们一坐一立,彼此都觉得压力很大。皇帝忍了又忍,毕竟他是做大事的人,心存疑虑就不能含糊,這是多年养下的习惯。 可他正要张口,便听见她說:“万岁爷,我昨儿喝醉了酒,沒对您做下什么事儿来吧?”他立刻机敏地发现情况可能有缓,一個断過片儿的人,应该比平时好糊弄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瑞雪兆丰年、太空人、春雨綿綿、sonia220、amanda 1個;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瑞雪兆丰年 8個;太空人、ariesliu、倾儿1115、陌上人如玉、17058044、36738569、33832466 2個;妞妈、毕绍欣 helena、chichi、我是固我在、26248560、娜娜、缨衫、takayama1102、可爱的浩森迷妹、潇潇、flyingcherry、35486909、猪兔子pj、辛巴帕杰罗劲、带刀、?玛丽莲梦鹿 1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852141 90瓶;五月 30瓶;key1oco、洱源、穆久、justsoso、瑞雪兆丰年 20瓶;我要吃蘑菇 16瓶;一、敏儿好学、hu、我想养长头发、软甜啾、黑暗中的旋转木马 10瓶;yukiyuki、flyingcherry 6瓶;酒窝、宿晚、summer-berries 5瓶;吸血小猪啦、delta 3瓶;凡欣、徐白、呱呱妈要瘦、屯裡的点点、ana、宇宙之王 2瓶;23325371、23438891、小鱼爱虾米、香水、千秋要君一言、21515895、静海天阑、看看、无住、林碳盘不需要碳碗、c先森家的小胖妞、糖珞珞、宝木草西央、在路上的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