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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初島
宿醉一時爽,醒時火葬場。

  我一邊刷牙一邊發朋友圈,在想今早要不翹班算了,但好像不行,我風頭剛過就這麼猖狂,容易被亂棍打死。我發完朋友圈之後開始發呆,我在想昨晚夢裏的藍山。

  太真實了,真實得到我現在擡起手臂好像都還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藍山似乎很懂我對什麼東西沒有抵抗力,所以每次我們鬧彆扭或者發脾氣需要她來哄我的時候,她就會噴上那瓶香水——就是去給陽晞拍《玻璃鳥》之前我們吵架時她噴的那一瓶,然後我就會乖乖癱倒在地,舉旗投降。

  我看那根本是迷魂香。

  我吐掉漱口水,收拾東西出門。

  今早我還得給一個新出道的女團拍一組圖,可能由於我本人不是很直的屬性,拍女人總是比拍男人順手。收工之後陸星嘉約我喫午飯,我倆狗狗祟祟地去了附近一家日料店。坐定後我看他又摘口罩又摘帽子的就很酸,說和你出來喫飯真他孃的累。

  陸星嘉就很納悶:“那你怎麼不走?”

  我一時語塞,舉起大拇指:牛逼。

  其實陸星嘉找我來也沒什麼,主要還是問問我紀錄片的事。我一邊吃麪一邊聽他給我報行程,不由得感嘆陸星嘉實紅:他接下來兩個月都在國外,回國後的檔期直接續上一電視劇和一電影,都是一番。我掐指一算,他留給我的時間滿打滿算不到十個月,我琢磨了一會,點點頭說行,那我把手頭的工作忙完,就跟進你的行程拍素材。

  陸星嘉的眼神就像在看傻子:“你們公司會放人?”

  “爲什麼不放?”我看一眼他,“你是搖錢樹。”

  他還想說什麼,我擺擺手說我下午去和領導談,有問題也應該我自個兒解決,你在這操什麼太監心。陸星嘉就往椅背上一靠,看了我很久,也不說話。這樣我反而很毛骨悚然,一邊吃麪一邊擡眼看他。

  陸星嘉:“……你看起來像一條怕我搶食的狗。”

  我好恨,我們應該去喫牛排,刀叉在手,天下我有。

  陸星嘉看我表情,撲哧就笑了。

  算了,我老早就講過,陸星嘉笑起來太好看了,我這種顏狗就是沒法子和他生氣,有他這張臉我在路上能橫着走。

  我忽然想起來,這好像是我出事之後第一次和陸星嘉見面,我說怎麼他今天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慈父神態,也不知道是恨鐵不成鋼還是怕我死了沒人給他拍紀錄片。想到這裏我的心就軟下來了,不該罵他是太監的,我卑微,我懺悔。

  經歷了昨晚的一夜春夢之後我如釋重負,陸星嘉要昨天約我我大概能直接在他面前人設崩塌,果然人大哭一場沒什麼壞處。我看的科普上說人哭泣的時候會分泌內啡肽,就像拍拍你的後腦勺安慰說你不要哭了喔要開心一點。這麼一想多巴胺昨夜估計能把我整個人拍傻。

  陸星嘉就坐在對面靜靜地看我把面喫完,然後從口袋裏摸出兩盒煙放到桌面上:“抽這個,焦油量低一些。”

  我在那個時候把一塊蘸了好多芥末的壽司塞進嘴裏,辣到眼睛和鼻頭都漲紅,喝了好幾杯茶才勉強壓下來。陸星嘉全程溫柔地笑着看我,我在他眼裏看不到任何關於同病相憐的同情或幸災樂禍,他的安慰從來不會這麼低級。

  很奇怪嗎,在這一刻我想起來的竟然是白芨。

  我好想對他說,你弄丟的這個人,是世界上第一溫柔的人。

  我下午修完女團的照片之後直接去找領導談陸星嘉的事。其實要放在正常情況下,我說要騰出十個月的時間去拍其他公司的藝人,我這個頭得當場被領導擰下來供關公。但這會子情況特殊,一方面是我受照片事件影響,國內資源稍微有所下滑,一方面是我出席了發佈季之後其實公司一直有意把我往外捧,我前兩個月一直在國外跑不是沒由來的。

  當然最大的原因還是陸星嘉這棵搖錢樹實在太讓人心動了,櫃門事件洗乾淨後這個人清清白白又星途璀璨,在這個時候息影絕對會掀起流量風暴,芝麻大的腦子被驢蹄子精準命中的人才會不搭這趟順風車。

  目前公司最擔心的大概是我這十個月能爲公司帶來的利潤,以及風水輪流轉,天曉得陸星嘉會不會在十個月內忽然糊穿地心。但我把利弊列了個明明白白,再三表示如果有什麼工作安排,我會隨叫隨到。

  我這麼坦誠卑微,領導聽了之後說讓我回去等消息。

  這一等倒也沒等太久,公司和陸星嘉的公司確認事實,幫我把近期的國內工作往前提了。我經歷了一段忙得昏天黑地的日子,每天醒來彷彿一夜回到解放前,恍然總覺得自己還是當初那個攝影小助理。

  一切事情處理妥當之後,我和結束休假的陸星嘉坐上前往東京的航班。我太累了,沒說幾句話就扯下眼罩閉目養神,不知不覺睡着了。

  我和粉色的花斑蛇重逢了。

  事實上我已經很久沒夢到她了,老這麼叫也挺拗口,我就叫她小花吧。在意大利的時候我已經和她和解了,陽光下她爬上我的膝蓋,我和她打了個招呼,之後她就消失在我的夢裏,我們再也沒見過。

  我這一次見到小花,是在下雪的夜晚裏。按冷血動物的習性小花應該冬眠了,但她沒有。我走在深夜的街道上,一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及腳踝的積雪裏蹉跎。然後我停下來,我在想這樣走下去有意義嗎——我的鞋子會溼掉,褲子也會溼掉。在這個似曾相識的夜晚,不會有人再來帶我去喫熱騰騰的關東煮,我喫不到我想喫的牛肉丸,莫過於人生第一大悲劇。

  想着想着我席地而坐,倒也不是要嚎啕大哭的悲傷,而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壓抑和惆悵。小花很自在地滑出十幾米之後又游回來竄進我的懷裏,窩在我的胸前,感受我心臟的跳動。

  我說:“我爲什麼老是夢到你?”

  小花:“因爲你害怕我呀。”

  我又問,人總是會夢到自己害怕的事嗎?

  小花就不說話了,權當默認。

  我就又很難過了,那我幾乎每夜都夢到藍山,這究竟算什麼呢。

  陸星嘉每日忙碌於電影的取景和拍攝,我每天晚上熬夜寫拍攝腳本,白天跟進他的行程拍素材,平均睡眠時間不到五小時,人間實慘。陸星嘉也忙得腳不沾地,但一有空還是會來和我交流想法討論框架,我倆一見面除了工作就只能談工作,搞得我有那麼一段時間連他的臉都不想看到,從此深刻認識到人與人應當保持距離,距離產生美是我今年領悟到的第一醒世恆言。

  陸星嘉演戲是真的有靈氣,我跟他行程的時候總是很遺憾他爲什麼要息影,但一方面又覺得只能被少數人所看到的陸星嘉其實真的非常寂寞而疲倦,於是所有勸他的話我都不再說了,我想他已經聽到耳朵起繭,我遺憾一點也無所謂,人生嘛,就是由無數遺憾組成的一局殘棋。

  他偶爾有休息時間就約我出去釣魚,我驚了,他什麼時候有這老頭愛好了。

  這男的就很坦然往椅背上一靠:“分手之後。”

  日本的夏天彷彿天上下火,我倆就挑了早晨天矇矇亮的時候出來垂釣。所以陸星嘉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在看遠處灰濛濛的山嵐,如此一點淡淡的,飄忽的惆悵就又涌現出來了。我和陸星嘉就不說話,靜靜地在水邊坐了很久。

  大概是因爲能名正言順地發呆,不管這樣的出神是用於思考還是思念,看起來都不會過於突兀,陸星嘉真是找了個很好的消遣渠道。

  我除了陸星嘉的事之外還要接公司安排的任務。我司在東京是有合作公司的,偶爾需要我趕過去拍幾組圖,或者國內有哪些重要的藝人指名要我拍,我也得屁顛屁顛地往回趕。

  好在這樣的行程不算太多,我勉強消受得來,朋友們勸我說身體喫不消就別這麼辛苦,但我搖搖頭說還好。

  迄今爲止分手兩個月整,我只崩潰過一次。

  我有時會很痛恨那一個夜晚,或許是因爲過於真實,或許是因爲做了個美夢,讓人醒來時意識到極大的落差,需要花上好一會去區分夢境與現實,總而言之,我不喜歡那種感覺。

  是怎麼說呢,那會讓我聯想到當初的廢狗肖舟,那個在翻身之前永遠擺脫不了藍山,只能借藍山賴以生存的肖舟。

  人要向前走,不要回頭看了。

  隔三差五回國也不是什麼壞事,我之前就說了紀錄片這事我不能大張旗鼓來辦,組的團隊有一部分是我在公司的人,能跟着我往東京跑,但也有一些忙碌於自己工作的,所以在協調各部門和交流進程這方面還挺有難度。好在我也不是一直死在國外,還會回來找人一起喫個飯,安排下一段時間的日程。

  在國內的協調工作我交給常樂來負責,她剛忙完一部電影的場設,最近閒着沒事。當然我找她是因爲她在工作上有一種死犟死犟的態度,有效防止團隊摸魚,還挺好用的。

  我這次回國已經是八月中旬了,抽空在回東京前和常樂吃了個飯,聊了工作和最近的一些事。她說我最近看起來好忙,希望我抽空做個醫美,不然會有越來越醜的趨勢。

  話是好話啊,關心我啊,但殺人不犯法的話,桌上的菸灰缸已經被我扔出去了。

  “和你喫完這餐明天就飛了。”我看一看自己的行程,再過一兩個月就輪到了時裝發佈季,我回溯了一下上半年發佈月的悲慘時光,頓時感覺非常驚恐。這麼一驚恐我就沒怎麼搭理常樂,回過神來才發現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我,說:

  “你最近和陸星嘉走得很近啊?”

  “還好。”

  她這話問得還挺突兀,我有些莫名其妙。常樂用食指輕輕指一指我,然後彎曲手指,露出疑問的表情。我沒有詢問,也沒有否認,常樂一副瞭然的樣子,伸手叫服務員埋單,然後對我說:“那就好。你注意一點。”

  這話好他媽似曾相識,不是我和陸星嘉第一次見面說的話嗎。我有些懵,但也沒說什麼,只能點一點頭。

  我有時候覺得常樂真的就是蘇格拉底轉世,她不僅是個哲學家,還是個神棍,預言能力簡直絕了。

  因爲我乘第二天的飛機回到東京的片場,回了酒店正收拾東西,就立刻有人敲門。我打開之後看到陸星嘉站在門口,神情嚴肅:

  “一個壞消息,和一個更壞的消息,你先聽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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