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魚餌
只見張嬤嬤老臉暗沉,不復往日笑臉相迎,可見是氣狠了。
“大姑娘姍姍來遲,可叫我老人家好等。”
清懿對她的冷言冷語恍若未聞,笑道:“昨日料理了諸多瑣事,乏累了。起晚些,嬤嬤勿怪。”
一聽到“昨日”二字,張嬤嬤臉色更陰,再壓不住火氣,冷笑道:“姑娘可休要提昨日!太太打發我來問問您,您眼裏是不是沒有她這個主母了?敢問劉福家的是犯了甚麼殺頭的罪?竟是一刻也等不得,立時要將她趕出去,好給太太一個沒臉?”
清懿垂着眸,接過翠煙遞來的茶盞,自顧自輕吹茶沫,脣角帶笑,“嬤嬤說的哪裏話?一個做錯事的婆子,怎的還帶累了太太?太太統管一家子人,照這個理,難不成甭管誰犯了錯都是太太的不是?”
這話音雖柔,裏頭的刺卻扎人得很。
張嬤嬤結實地愣住了,她怎麼也沒想到,一貫以柔善示人的大姑娘,現下竟這般咄咄逼人。
張嬤嬤臉色鐵青,胸口起伏片刻,到底壓下了惱怒。
心思急轉間,不知想到甚麼,她眼底閃過一絲嘲諷,皮笑肉不笑道:“姑娘年輕,眼皮子淺。滿以爲在院子裏施展幾分手段,翅膀就硬了?您怕不是忘了,闔府的丫鬟婆子是誰採買的?上下數百口的月錢銀子都是誰發的?”
“立威不是憑着上下嘴皮子一碰,擺明主子身份,就能讓下頭的人心服的!”張嬤嬤居高臨下道,“姑娘需得明白一個理兒,命根子掐在哪個手裏,哪個纔是主子。”
一番裝腔作勢的話說完,張嬤嬤滿意地看着垂眸不語的清懿,又緩和了語氣,笑道:“太太說,小孩子家犯錯難免。她一貫是個寬和待人的,只消姑娘好聲好氣地低頭認錯,太太自然既往不咎。”
話音剛落,清懿像聽到甚麼有趣的事,扶着額,輕笑出聲。
她緩緩擡眸,淡聲道:“嬤嬤,您的意思是說,誰管着闔府的錢袋子,誰便是真正的主子?”
張嬤嬤擡了擡下巴,“自然。”
清懿脣角微勾:“既如此,敢問媽媽,太太主持中饋許多年,可知曉府中進項源頭?”
沒急着答話,張嬤嬤眼神一凝,暗忖片刻,“姑娘有話不妨直說。”
清懿不疾不徐地飲了一口茶,臉上仍然掛着笑,“我母親當年嫁與我父親時,帶了大半個阮家的財產陪嫁,單是京中的銀樓鋪面,郊外的良田莊子都不計其數。她在世時,曾將這筆嫁妝一分爲四。其一,是在兄長出生那一年,贈與姑母作爲陪嫁。另外三份,她在遺囑中寫明瞭由我們兄妹三人均分。”
“母親去時,我們年歲尚小,那些地契銀錢都暫交與父親保管。如今經營了數年,想是爲府中增添了不少進項,供了一大家子的喫穿罷?”清懿擡眸,直直望向張嬤嬤眼底,笑意中夾雜着冷淡,“故而,嬤嬤方纔說的那個理兒,我是認的。誰出銀子,誰說話硬氣。只是……”
“勞煩嬤嬤問一問太太,我們姐妹二人名下的東西,何時能歸還啊?”
末尾這句話,輕飄飄地落入張嬤嬤的耳中,卻似某道驚雷炸響,驚得她愣在原地半晌。
“遺囑?!”張嬤嬤下意識地呢喃,滿是皺紋的老臉浮現不可置信的神情。
她心下早已亂了陣腳,此刻只能認清一件事──必須快快稟明太太!
來時傲得像只鬥雞似的張嬤嬤,離去時的步伐都沒了章法,草草地搪塞了兩句便告辭。
目送着那老邁的身影走遠,翠煙適時上前收了茶具,彩袖接替着換上各色喫食,嘴裏抱怨道:“平日裏不見她勤快來,今個兒起得比雞都早,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夜裏便趴在門邊兒等呢,連口早飯都不讓人喫,別餓壞了姑娘。”
清懿揀了兩筷子雞髓筍,一面問道:“椒椒用膳了嗎?”
“我豈是個會餓着的人?倒是姐姐你,快快喫兩口罷,昨兒就不舒服了一整日,今兒又要應付這些神頭鬼臉的東西,沒得累着自個兒!”清殊趿拉着軟底鞋,氣呼呼地自裏間跑出來,往清懿對面的榻上一坐,託着腮盯着姐姐喫東西。
“不讓你出來撒野,惱我了?還要督我喫飯呢?”清懿莞爾,夾了一筷子菱粉糕遞過去,“來,張嘴。這個軟糯好克化,是你喜歡的。”
清殊雖氣鼓着臉,卻下意識張嘴咬了一口糕,一面嚼一面嘟囔道:“我惱你作甚?我是噁心那老妖婆,真當旁人都是傻的,看不出她的好胃口呢!”
“你原先都不同我說這些,若不是聽了方纔你駁張嬤嬤的話,我竟不知這一大家子都坐在母親嫁妝上喫肉喝血呢!”清殊忿忿不平,“幸好你留了遺囑,不然咱可一點兒憑據都沒了!”
清懿同翠煙對視一眼,脣角含笑,卻心照不宣,只垂着頭夾菜。
翠煙搖頭輕笑,自去了裏間翻找甚麼。
清殊一挑眉:“你們在打甚麼眼神官司呢?再不說,我可撓你們癢癢了!”
清懿悠悠然嚥下最後一口點心,在妹妹好奇的目光下,還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吊足了胃口才道:“沒有遺囑,那是我仿的。”
“母親逝世得倉促,並未留下隻言片語。連她帶了多少嫁妝,也是我從外祖母那裏得知的。”清懿眼神黯了黯,並不想提及此事太多。
因爲,母親的離世還涉及到妹妹的出生。
自清殊懂事起,清懿便從不在她面前提起母親的事。
這不是一個無辜的孩子該承擔的錯。
所幸這孩子大大咧咧,想不到這些彎彎繞繞,現下只瞪大了眼睛,連聲問道:“啊?假的?!可是,倘或太太當真了,豈不是逼得她狗急跳牆,指不定想出甚麼歪招害咱們呢!”
這時,翠煙拿了一疊賬本出來,遞給清懿。一面衝清殊笑道:“放心吧我的四姑娘,咱們不下一劑猛藥,哪裏能引蛇出洞?”
“嗯?”清殊狐疑地在姐姐和翠煙之間來回掃視,見她二人默契十足的樣子,這纔回過味來,哼了一聲道:“原來你們早有準備啊,虧我還提心吊膽呢!”
清懿笑容中帶着寵溺,摸了摸妹妹的頭道:“小大人費心了,勞碌的事還是交給我們罷。”
“我雖是詐了她,但有一句話卻並非虛言。父親是知道母親有哪些遺物的。”清懿淡聲道,“陳氏雖統管着鋪子田地,但若真想據爲己有,還需得父親點頭才能成事。”
“反之亦然,我們若想拿回這些東西,也要過他那一關。可咱們那位父親最是個自詡清高,不理雜事的人。故而,不如逼得陳氏做那出頭的椽子,咱們再順理成章地把這事料理了。”
上一世,她自詡清高,不屑陰謀詭計,在旁人眼裏,怕只是一塊任人宰割的魚肉。
如今想來,真是傻透了。
只要能達成目的,耍些手段算甚麼?
她不介意做個世人眼中的壞人。
清懿慢條斯理地合上賬本,遞給翠煙,眼底夾雜着漠然與冷淡。
“如今萬事俱備,便找機會露個餡兒,好讓她們上鉤。”清懿緩緩道,“別太刻意了,咱們的太太也是個人精呢。”
翠煙垂眸道:“是,姑娘。我知道分寸。”
此時外頭天已大亮,熹微的晨光透過窗櫺照進屋裏,遠處的天空雖有烏雲蔽日,卻擋不住放晴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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