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见
“按你說的,你遇见容与吹笛子,寻了百八十年却寻不着人。這倒也不奇怪,你虽找遍了大大小小的聚集地有些去处却是漏了的。月宫那片儿是個好地方,清幽僻静,入夜后附近常有人吹笛自娱,估摸着有些仙家怕打扰下了结界。你道行浅自然寻不着那处......拿着這管笛子跟個通行证一样,去吧。”
南辰打個喷嚏,颇为和蔼怜惜,看着灰头土脸,抓着一支摔断角笛子的枳繁,大方地摆摆手,示意她把笛子拿远点。這么一来,枳繁自是高兴得不行。南辰看着徒弟一扫阴霾精神满满也深感安慰,遂交代枳繁自己這段時間要出趟远门,宫裡的芙蓉花算算也该到花期了,就劳烦枳繁收收晒晒,自己回来要用。
“再者,女儿家就该与花为伍,采花晒花,荷锄洒泪,想想就顾盼生姿,凄婉动人。任何男子见了都得把持不住,容与也不例外。”
說完,飘然而去,留下枳繁一脸呆滞地望着那绵延三裡的芙蓉林。
之后的日子裡,枳繁白天就卷起袖子背着竹條箩筐去收拾满园的芙蓉花,摘摘晒晒,的确荷锄洒泪了,但估摸着那场景确实很凄婉,动人嘛......沒太瞧出来。
苦难的白天過去,枳繁天天夜裡来月宫报到。一众仙男神女对枳繁這個来路不明的笛子爱好者颇为不解,更不解的是居然能吹的那么难听,旷古绝今。往日天河這裡一入夜就有不少鸾鸟成双成对洗洗涮涮,自从枳繁来了,它们是再也不见踪影,也不知道這两個月還洗沒洗澡。于是乎,枳繁也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呆着,只能找個僻静处,不时偷偷溜過去瞄两眼。
想到這裡枳繁就一阵气闷,当苦力就当苦力吧,到现在两個多余连根头发丝儿都沒见着算哪门子事。一生气就忍不住手舞足蹈,一手舞足蹈就把笛子扔了出去,直直落入天河中。枳繁一跺脚,想也沒想就跟着跳了进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先不管容与来不来這裡,這要是连笛子都丢了以后来都来不了。捞了半天算是走运,给她捞着了。浑身湿答答,早点回去算了。枳繁心灰意冷爬上岸,抬头一看,吓得差点又滑进去一一身墨蓝长袍的男子抱臂立于岸上,怀裡戳一支笛子,居高临下看着她。身后的寒玉树悠悠地映着月光,给他镀上一层银辉。
這人,正是容与。
枳繁水光潋滟的眸子直直盯着容与,很淡定地捞出一只手,闭眼,拿笛子敲敲头,這肯定是幻觉,在水裡憋气時間长了些。再睁开,“幻影”還在。
她有個极大的优点,那便是镇定。情况越危急她就越能急中生智。譬如此刻,枳繁深吸一口气,缓缓睁眼,神色坦然,道:“前些天听到有人吹奏寒月清溪调,意境甚美,我想着要学一学便今晚来天河游游水,身临其境一番。”
上天太眷顾了,枳繁想着這俩月来自己每天拾掇得漂漂亮亮来這儿弄笛感怀——咳,虽然不怎么好听,就沒一回遇着人,怎么今天好巧不巧掉进水裡,好巧不巧一身狼狈,好巧不巧上神来了,好巧不巧他還来這儿了
容与顿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是么?仙子好雅兴,月宫這片的水是出了名的冰凉刺骨,除了鸾鸟之类天生耐寒的珍禽,沒人下去戏水。仙子可谓爱笛成痴,令人佩服。”這话明明句句在理,枳繁听着怎就有些别扭。不過容与上神一看便是端正稳重的君子,怎会說些调侃人的话嘛。必然是自己這套說辞太感人,想着,枳繁便打了個响亮的喷嚏。
......“呵呵,似乎是有点冷。”枳繁尴尬地笑了两声,想着怎么也得潇洒地飞上岸,事与愿违,手脚冻麻了,僵着身子爬了半天终于爬上了岸,曳地长裙裹了一身跟裹粽子差不多。而這期间,容与上神颇有君子风范地立于一旁,不加打扰,看着她爬。眼前這女子衣裳尽湿,薄薄的云锦贴在肌肤上,半透,一张脸素素净净,淌着水。看着脸似是在哪儿见過
枳繁一起身便立刻低着头,把额前挂着冰凌的头发又往下扒拉扒拉,把脸挡得更严实。忒丢人了,以前老头儿蛮蛮都說自己丢起人来冠古绝今,那时還沒感觉,今夜终于意识到他们是对的,自己丢起人来,总能遇上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机会。转念一想,其实吧,這大晚上的也看不清容貌的,容与他這么大一尊神,日理万机,见過的神啊鬼啊多了去,肯定不记得自己......今晚千万别记着了,下回,下回来個出尘绝艳的出场再记着吧
“上神慢慢吹,小神先告退,今儿這意境体会够了......”
容与饶有兴致地看看眼前這拉扯着头发的小仙,语重心长道:“难得见着這么個热衷笛艺的,可有寒月清溪调的谱子?”
“沒。”枳繁继续扒拉头发,看那势头,是巴不得集满头长发于一脸,不达目的不罢休。
“难得遇到如此痴迷之人,你改日再来,我赠你一份。”
枳繁一抬头,湿漉漉的额发贴在脸上,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很少来的,谢了谢了.......”說罢攥紧笛子便跑,沒几步便被裙子绊了一跤,立马驾轻就熟爬起来,头也不回接着逃,片刻沒了影。
自然,枳繁也沒看见容与嘴边的似笑非笑。
一连四日枳繁都躲在南辰的和清宫裡不敢出门,心裡当然想见容与,可又思忖着還是缓些日子再去,到时他就全忘了,肯定不认得自己,這样,“初遇”才能美好。转念一想也不对,這要一等肯定又是少则数月多则数年,唉......心中难過便夜夜在和清宫的别院裡吹笛寄托哀思。
第五日,众弟子终于忍不住了,层彦师兄作为一众代表,找到枳繁,语重心长道:“枳繁,听你一曲似是颇有心事?”枳繁惊叹乐曲最重要的就是感怀抒情,沒成想自己短短几日竟能如此进步,“你可当真听出我曲中之意?”枳繁心心念念都是容与,难道层彦听出了自己的心思不成?想到這裡枳繁有些害羞,遂垂下头。
“听出了,”层彦礼貌一笑,脸色顿僵,“說吧,你又押宝打赌输了多少?咱一宫兄弟姐妹给你出了,只要你别再吹這要死不活的曲子。”
枳繁手裡的笛子落到地上,滚了滚。
吹笛子给枳繁带来了外快,這是她所沒能预料到的,只不過這笔意外之财不怎么令人开心。
沒办法,枳繁抓着笛子去了月宫。不如先悄悄窥看一下。透過枝繁叶茂的桂花荫,枳繁瞅见容与竟然在那儿!太好了,沒想到這么走运,才隔五天就能见着。但,今晚怎么那么多仙子啊?准确地說是容与近身三丈内沒有,三丈外一堆,全在吹笛子,好不热闹。
不管那么多。枳繁很是紧张啊,整整衣裙又理理头发,等会出去一定要端庄优雅,莲步轻摇。“嗨——真巧,上神也来吹笛子?”对对,就這样。
待她将开场白默念了十七次后,终于走了過去。
人呢?容与怎么不见了,难道已经离开了?枳繁把自己鄙视了一千遍,懊恼地敲敲脑袋。
“寒月清溪调。”背后响起一沉沉的男声,是他。
枳繁一喜,连转過身来。不对啊,這么說,容与记得自己?不要啊,枳繁是很想他记住自己,可是能换一种方式么
容与看着枳繁的脸像调色盘一样变来变去半天不接曲谱,便把手一抬,锦帛盖她脑袋上了。枳繁醒過神来,拉下头上的锦帛,赶紧追上去,心道都這样了不管怎么样再不能让他走了,绕后自己一等又是不知多久。
“上神,我刚才是在想您日理万机居然记得這件事,所以一时出神了......”枳繁好不容易追上,這容与看着步伐不急不缓,怎么走得這样快?
容与一听,停下来看着她,道:“换做任何正常人看着你从水裡那样姿态优美地爬出来都会忘不了,不足为奇。”面色不改,好像在說今天晚上吃炒白菜一样自然,全然不顾听话人的尴尬。
枳繁咳了一声,道:“那什么.....”理理鬓发,“上神您肯定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枳繁,枳呢是崇吾山特有的一种果子,繁呢,就是多。老头儿.....不我爷、爷、取這名字是祝愿我崇吾世代昌盛,长长久久,也希望我健健康康。是不是很好记?”怎么說,名字先要让人家记住,這样也不枉吃這么多苦头丢這么多脸面。
容与颔首,道:“确实很健康。从天河裡爬起来不仅沒病现在還能這么大力气拉着我。不常见......”
枳繁看着自己的手,它们正拽着容与上神的胳膊.....立刻松开。
“呵呵,呵呵,手有时候不太听话......”
容与拿過枳繁手裡的笛子,仔仔细细打量了几眼,道:“這是你的?”
枳繁道:“嗯嗯,我师父给我的。”
“师父?南辰么?”
“上神不愧是上神,居然一猜就猜到了。”枳繁佩服,怎么看出来的,难道就凭一支堆了几百年灰的笛子?
容与把笛子在指尖转了几转,道:“用不着猜,上次就觉着眼熟,仔细看看,這笛子本就是我的。”
“咦?”什么?這是容与的?
說来也久远了,還是几百年前的事。那时南辰听闻容与用紫金玉制了一支笛子便找他讨要,美名其曰祭祀之礼需要,容与不允。之后南辰就日日来扰人清静,非跟着众乐者学习笛艺,趁机盗走此笛。容与发现后要他归還,他推脱說谷梁山仙翁借走不還。容与清楚南辰脾性,索性便懒得追究。
枳繁啧啧舌:“师父這鬼话這一听就是骗人的。谷梁山那老头只喜歡吃吃喝喝,经常跑来找我爷爷蹭,哪裡会爱好什么笛子,要是我我一定說送给了某宫仙娥,如此怎么着你也不好搅人姻缘。”
容与拿起紫玉笛,沒办法,南辰智商一向不怎么够用。他抚弄缺损处,道:“想来是弄残了不敢来见我。”
“嗯嗯,一向知道师父不要脸,沒想到他這么不要脸......”更不要脸的是就這么個赃物居然還敢给自己,更可怕的是明知道可能遇见赃物的主人。
“有這么說自己师父的?”容与闻言一脸严肃对枳繁說到。
枳繁果然被唬住了,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我......”這可不行,尊神们最讲究個礼仪尺度,刚才不小心把心裡想出来的直接說了
“你来吹奏试试。”容与看着她那吞吞吐吐的样子煞是好笑,也不多說,只把笛子递上。
枳繁傻眼了,自己来這裡从来都是心猿意马,吹什么啊吹......這要是来真的不得把脸丢干净。接過笛子正不知怎么好,却闻一清越女声。
“不如小女来吹奏一曲。”
眼前這女子可不得了。云发半绾,斜插着一支飞雪杏枝簪,鹅蛋脸面,美目流转。一身浅蓝色留仙裙,月色下更显身姿飘逸。
女子缓缓来到二人跟前,向容与颔首。
“枳繁妹妹初学不久,不如让浅臻吹奏一曲,也請上神看看是否有所进步。”說罢,冲容与微微一笑,枳繁想象中的端庄不失风韵在自己身上沒看到,在這人身上倒是淋漓尽致。
枳繁闷闷道:“浅臻所言极是......”這女子常在月宫云台与其他仙子一同练笛,自己混了這么长時間也认识她。是哪家的女儿来着,出了名的貌美如花,才华横溢,温柔娴淑......好词都用上就差不多了。
闻言,浅臻玉指轻抬,一首寒月清溪调吹奏的那叫一個行云流水悲切动人,再仔细听,那其中的情义简直如滔滔天河连绵不绝......枳繁鼓着脸听,心裡知道這也算是救了自己一马,可是就是不爽啊不爽,沒事吹那么好干嘛,羡慕嫉妒恨。
一曲完毕,容与道:“不错。”
闻言,浅臻面上略有飞霞,煞是好看。
“上神谬赞了。”浅臻心想沒想到能跟容与上神說上话,他這几日竟然天天来此,想来上次见着他還是五十多年前呢。那时也沒說上话。上神位高权重,即使不刻意端着架子平日也无人敢近身,好在今晚也算是抓住了机会。
见看着枳繁那一脸愤世嫉俗,浅臻接着說:“不如枳繁妹妹你再来吹奏一遍?”反正自己也展现完了,不如送她個“机会”,礼尚往来嘛。
“啊?”枳繁沒想着還来一次,怔怔道,“呵,我、我才学了两個月呢......”
浅臻柔柔笑道:“枳繁不必害羞,小女這般驽钝,学两個月也能吹《妾有情》了,想必妹妹比我强得多。”情真意切,谦逊有加。
太会說话了......枳繁见逃不過,极不情愿地拿起笛子。
三两声后,桂花荫中扑腾出几只蓝羽雀;
三两句后,桂花荫裡窸窸窣窣一片,突然飞出一群鸟儿
“呵呵......”枳繁捏着笛子,“我就說我還是不要吹了嘛......”
一众小仙想笑却又不好在上神面前失态,闷闷憋着。容与倒沒什么反应,拿過紫玉笛,置于唇下,轻轻吹奏。
宛转悠扬,真如清溪洗月,寒意无边。若說方才浅臻所奏還带有一丝妩媚哀愁,此时的曲子裡却只有清冷疏离。
诶,怎么真有点冷呢?枳繁手一伸接到几丝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变成了泼瓢大雨。再一看周围,浅臻等仙子周身都已起了结界,一脸沉浸。枳繁连忙捏诀起结界,沒撑一会儿就又雨丝飘进来,接着,像是一整盆水淋下来——道行到底是浅了。毕竟容与的修为深,即使不是刻意为之也难抵着。
“喂——上神,上神!”枳繁两手遮着脑门儿,敲敲容与上神的结界,眯着眼,活像只被雨淋焉了的青蛙,說一句话吐半口水,边比划边喊:“能不能麻烦您换個花样......”
曲停,雨亦停。
這一吼,众人纷纷看着她——煞风景。而且這么沒大沒小,容与上神即使因为气度不予计较,旁人都觉得难以容忍。
枳繁看看依旧衣袂翩翩的众神仙,再看看自己滴着水的裙摆,不禁有种错觉——刚才只有自己這儿下雨了么?
神与神之间的区别,怎就這么大耶
容与瞥了落汤鸡枳繁一眼,笛声再起。
這次,白雪纷纷,如洁白的柳絮轻轻落下,隐在桂花荫间。
如果自己穿着一身干衣服,倒也会好好欣赏這美景,可是,浑身湿透的情况下還看個鬼看啊!枳繁上下搓着手臂心中呼喊快冻死了。一曲终了,枳繁觉得這应是今生听過最长的曲子,不愧是寒月清溪调,果然够冷够寒够“冻人”。
众仙如从梦中醒来,心中感叹容与上神不愧为笛艺大家,一曲即天籁。见容与不言语,纷纷自觉散去,不敢扰他清静。
除了枳繁,她已经抖得走不动了。
容与看看发丝還残這几片雪的枳繁,道:“這紫玉笛如何?”
“好....啊?什么意思?”枳繁僵着身子,难道刚才不是上神用法术渲染气氛?
容与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玉笛,道:“紫玉笛不是普通乐器,而是一件神器。当年本座制它是用来降服妖兽火炎的,沒想到你的好师父盗了去,差点误事。”
“啊?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不去追回来?”枳繁心想火炎可是了不得的妖物,要是那时候因为师父贪玩连累他受伤怎么办。
容与瞟瞟紧皱着眉的枳繁,语带不屑:“那么只小兽倒不值得费心,用剑随便砍砍就好。”
用剑随便砍砍就好
随便砍砍就好
枳繁抽抽嘴角,大神的世界果然不是尔等凡人可以理解的,火炎出了名的凶猛,到容与手上就是随便砍砍,您老剁白菜要不要再加点醋?炒一炒更好吃。
“那,你现在說這個干什么......”枳繁想,不是刚好遇到就想起来追债吧......可不关我的事。
“既然遇到怎么可能不追债。”把笛子再一转,插在腰间,容与淡淡道,“问问南辰阻碍伏魔该当何罪,然后,让他来涵虚宫請罪。”說罢,离开了。
“诶!等等......”枳繁心道你不是說随便砍砍就好嗎?那就是說有沒有笛子都无所谓,你不過是自己趁机制着玩儿。
枳繁想拦住来着,无奈人家瞬移太快了.....這下惨了,虽說笛子是上神的,可怎么跟师父交代啊!最关键的是,沒了笛子以后都来不了,再也“偶遇”不到上神了啊啊啊——
枳繁就伸着手,欲哭无泪。說怎么运气這么好短時間内還能碰上,敢情人家是特意等着她追债啊。
第二天,据传浅臻仙子笛音宛转,引得蓝雀起舞,连鲜少露面的容与上神都与她同奏,难道向来远离俗世的上神也动了凡心?......听得枳繁一是感慨神界八卦之离谱,而是怒火中烧——那鸟明明是自己引来的,虽然是因为难听......但也不能乱传啊!而且什么合奏,明明是各吹各的好么?我不也吹了!怎么不传自己和容与呢?遂心中的怒火通通发泄道一棵又一棵芙蓉花上,以前是摘,现在,拳脚相加之。比如說此时枳繁就掐着一棵花树猛摇,花叶纷纷。就這样,一天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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