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友誼

作者:月亮不在天上
林伊隱約記得,自己小時候,曾被人喊過“女瘋子”。

  周圍的小朋友似乎懼怕她、討厭她。而他們對她的厭惡,在某一段時間裏,也曾讓她畏懼。經過湖邊她怕被人推進去,過馬路她怕被人推出去。

  可即便不勝其恐,她也不曾回頭看他們一眼。她只是做好了準備,被傷害的準備。

  那些日子,她漸漸習慣了獨來獨往,她安靜地生活,學習,努力。

  她不知道是什麼將她心理的陰影描摹了一遍又一遍,暗的更暗,黑的更黑。但她記得,她最後成功離開了那個地方。再也沒人叫她“女瘋子”了。

  在這場似夢非夢的旅途裏,林伊也保持着這樣的習慣,獨自上洗手間、倒水,去學校的小賣部買早餐。繼續獨來獨往。獨來獨往。

  20分鐘課間,林伊從洗手間出來,避免跟人衝撞,她緊靠着牆內,低着頭往教室走。

  “林伊!”一聲怒喝,林伊擡頭時,李蔓已經衝到她跟頭,擡手狠狠推了她一掌。

  時隔一週,新賬舊賬都來了。

  被推的歪七扭八,林伊慢慢站好,不動聲色,靜靜望着李蔓。

  李蔓紅着眼大喊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爲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林伊緊抿着脣沒有說話,她不知道怎麼說。她也不想說。

  李蔓望着林伊黝黑的眼睛,冷靜,坦然,毫無愧疚,李蔓只覺得怒意噴涌,她擡手狠狠扇了林伊一掌,林伊下意識偏頭躲閃,那巴掌扇到她的脖子上。

  “啪!”一聲清脆。軟銳的指尖劃傷了她的肌膚,她感受到了。

  李蔓吼道:“你知不知道小灰被打死了!”

  那隻灰色的,張着大口的,護在李蔓跟前的狗,死了。

  林伊有些錯愕,很快她反應過來,喃喃肯定道:“你還是放小灰走了。”

  “不然呢!”李蔓淌了兩行淚,反問道:“看着它被抓走嗎?誰知道那些人會怎麼對他?”

  林伊望着李蔓,她的心裏泛過一絲薄涼,在輕微的窒息中,她沉沉地呼了口氣。她還是不想說,什麼也不想說。

  如果終究只是徒勞,是否有經歷的必要?可,究竟如何繞過去。

  其實那日,她從李蔓爲小灰辯護的第一句裏,就已經窺見結局。李蔓的感性看的短淺,可宋機的理性卻讓李蔓看的痛,不敢承受的痛,瞻前顧後的痛。

  李蔓還太小了,也許大了也一樣。

  林伊又一次感受到了命運。一股叫做“不知道怎麼爲你好了”的勁兒,死死地將她們強按在輪迴裏。

  李蔓等不到林伊開口,又確實習慣與她傾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試圖挽回些什麼,她越想越無助,委屈地流眼淚。

  “我昨天回去後叫它,叫了許久它都沒應,它從來不會這樣的,我就去找它,我是在不遠處的溝裏找到的,它被打的七孔流血,你說誰這麼殘忍呢?”

  林伊只覺得手掌軟麻無力,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將李蔓拉到裏沿,拿出紙巾替她輕柔擦了擦淚。

  半晌,林伊道:“也許是另一個被它咬傷的人吧,一個有仇報仇的人。”

  在被支持的能量裏,人們往往更容易接受那些正確的、帶着刺感的抉擇,李蔓有一瞬間的錯愕,接着她也都想起來了。——另一條路,和那些她不承認的理兒。

  李蔓將信將疑道:“我做錯了對嗎?是不是真的是我害死了它?”

  她的語氣聽起來十分委屈,帶着求助般的撒嬌。其實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真難得,原來用支持和愛去澆灌,撥開蓮心,看到的便不是推卸,而是自省。林伊甚至忍不住去想:究竟是什麼令李蔓敢說出這句呢?是年幼,還是真意。

  接着林伊意識到另一件事:耐心點兒,果子還未成熟時,誰能說她長歪了呢,長壞了呢,不該忍心這麼做的。她也不該爲忌憚往日,而對李蔓如此躲閃冷淡。

  林伊輕搖了搖頭肯定道:“李蔓,你沒有做錯。”

  也許我們都做的不夠好,可也沒有人稱得上是做錯了。誰也不欠誰的。

  “真的嗎?”李蔓再也忍不住了,她張開手將林伊緊抱住,在林伊的肩膀上狠狠地哭了起來。

  比悲傷更多的是幸福,有朋友在身邊支持的幸福。

  失而復得,李蔓甚至不敢過多地討要,怕哭久了惹人厭煩,她很快便振作起來,狼狽擦乾眼淚,朝着林伊燦然微笑。

  她試着看懂林伊的眼神,成熟,冷靜,敏銳,淡漠,像一把裹着薄布的銳匕。算了。

  她努力記憶林伊此時的樣子,這是她贏回來的朋友,現在,她可以試着放下了。

  “林伊,謝謝你,要上課了,快回去吧,我也回去了。”李蔓真誠望着林伊,話音剛落,她發現那些預備的真心話忘記往裏塞了,只能紅着臉,僵硬地囫圇道:“我是說,我等你回來。”

  林蔓甚至不敢面對林伊的回答,說完後,她拔腿朝着樓下跑去,步伐輕盈又慌亂。

  看到嗑着了牆,也撞着了人的李蔓,在她倉皇地離場中,林伊突然也悟出了一些事,原來李蔓不是來找她算賬的,從頭至尾,她都只是想她了。

  縱然這處理方式惡劣而蹩腳。

  林伊望向天空,雲朵濃郁,藍天干淨。

  林伊忍不住笑了,24歲的她,看到了10歲時看不到的事實。關於友情、親情,她有了更深的理解。

  林伊沿着牆走回班級,剛坐回座位上,便見林依然拿着本書風風火火跑了進來。

  林依然將書往桌上一拍,嘴裏嚷嚷道:“我無語了,我媽特意把我叫過去,就爲了提醒我:讓我對自己的智商有點兒數,專注學習,少裝/逼看這些專業書籍。”

  林伊撇頭朝着桌子上睹了一眼,正是一本心理學專業書籍。

  陸成江從書本里擡起頭,望着林依然似是探究,又似是關心,道:“所以你看的懂嗎?”

  “瞧你這話問的!”林伊一雙眼圓潤,半啓脣欲言又止,又心虛地閉上,最後也只是撅着嘴不答反問道:“那你看得懂嗎?”

  陸成江聽聞輕勾起脣角,露出一抹心領神會地笑容,他是個看着老派端正的人,可笑時,總是很明豔。

  林依然看的臉頰發熱,心猿意馬別過了頭去看林伊,卻意外看到林伊脖子上的傷。

  “誰傷着你了?”林依然驚乍而起,傾身靠近,確認那道被耙開的皮。

  “沒事的。”

  “怎麼沒事了?都受傷了!我知道了,是不是李蔓找你了?她還在氣你搬來跟我同桌對嗎?哼,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林依然語言肯定,憤慨激昂,根本不等林伊回答,她抄起桌上的筆便要往外衝。

  陸成江下意識站起身,剛要攔住她,被林伊搶先一步。

  “不是!”林伊抓住林依然的胳膊,草草解釋道:“不是她,是我自己颳着了。她不會傷害我的。”

  她不會傷害我的?

  林伊袒護李蔓惡意傷人的行爲,簡直令林依然無言,她望着林伊,望着林伊抓住自己的兩隻手,她沒有在分辨這句話的虛實,畢竟這已經傷着她了。

  “哦。是嗎。好的。”林依然回答着,將手一點點從林伊手裏抽出來,她沒有再看林伊一眼,輕輕放下筆,轉身出去了。

  林伊的手心空了,林依然的背影落寞。

  好奇怪啊。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林伊輕聲問陸成江。就要上課了,她不知道林依然爲什麼還要出去,她看上去明明已經冷靜下來。

  “林伊,我希望你記住:林依然不欠你的。”陸成江有些生氣了,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本子遞給林伊,似質問般強調道:“你知不知道,爲了記錄你的真實習慣,林依然總是偷偷跟着你。”

  “跟着我嗎?其實有什麼想要知道的,可以直接問我。”林伊不認爲這是件有效率的事,她艱難地領下這份情誼,接過本子,輕輕翻開。

  便見上面一排排仔細記錄她的行爲情況:

  沒有安全感,總是低着頭,喜歡沿着邊緣走。

  總是獨來獨往,不太喜歡與人打交道。

  防備心裏很強

  “她知道你不喜歡身後那些你看不到的地方。”陸成江的語言帶着憐惜,道:“她就想着,總有一天,當你被欺負時,她要從你的身後衝出來保護你,替你修理那些欺負你的人。她想讓你知道,你所害怕的暗處裏,藏的不是傷害你的人,而是保護你的人。”

  我不害怕被傷害啊。我只是不想被傷害。

  林伊心裏生出一絲躁鬱,她覺得自己好像能感受到水滴在石頭上的滋味,明明每一滴都很弱小,可溫柔地、愚笨地行爲背後,也能有強大到穿石的力量。

  “你爲什麼不能承認那些傷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就因爲你相信這是你背棄李蔓的代價?”陸成江言辭犀利,道:“那麼我請求你,多想想那些用心護着你的人!”

  這提醒,簡直觸目驚心。林伊突然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不是林依然幼稚,就只是她做錯了。

  “我出去找她!”林伊說着站起身,朝着門外跑去。

  上課鈴聲響起,林伊衝出門口時,林依然已經在樓道的盡頭裏跑下樓梯。

  林伊緊咬着牙,像是一條逆行的魚,穿越一浪浪歸潮,與所有人撞肩而過,跟上去。

  校服上的藍色斜槓像一波波翻滾的浪,將兩個人沖洗。

  她們在這場意外的追逐裏,洗去了自己身上不易察覺地稚嫩。

  林伊緊跟着追逐,她望着那一尾身影,不知怎得,突然想象出了林依然在陰影裏保護她的心情。

  會很難過吧?爲什麼很用心地保護的朋友,還是被傷害了?爲什麼自己會不小心缺席了。

  林伊緊抿着脣,跟隨林依然跑出了教學樓,她不知道林依然要去哪裏,可望着她的背影,她有預感:林依然在哭。

  操場已經空了,林依然跑了進去。

  烈日當空。藍天被稀透。

  “林依然!”林伊叫住了她。

  林依然倉皇回過頭,她望着林伊,一張稚嫩的臉上只剩下心防剎那鬆散下的無辜,她的瑩瑩淚光,她的懵懂,都是那麼地純真。

  “上課了。”林伊提醒她。

  林依然聽到了,卻好像被拉進了更深的夢裏,她擡眼望着教學樓,緊抿了抿脣,眼神漸漸堅定,她朝林伊笑了笑,然後轉過身跑了。

  林依然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跑,她的叛逆來的近乎莫名其妙。

  但是她的確是知道了,她要跑掉。

  “林依然!”林伊見林依然奔離的太認真,也緊張地奮力地跟了上去。

  跑着跑着,她也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她們甩掉了。

  她焦灼的心情漸漸松下,沉重嘴角也漸漸輕懈。

  林伊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趕上了林依然,什麼時候她們牽住了彼此的手。

  她們在烈日裏奔跑,身子被烤的熱烘烘的,汗流浹背,喜笑顏開。

  門衛大哥睡覺了,小門虛掩着,兩人對視了一眼,便默契地彎下腰,林依然牽着林伊偷偷摸摸地溜了出來。

  林伊給林依然買了支甜筒,兩人一邊舔着,一邊在街上胡亂遊蕩。像只被風吹散的蒲公英,在風裏漫無目的。

  最後,她們兩留在了人行道口的攔車大理石墩邊,對面而坐。

  林依然輕聲問道:“林伊,在你的記憶裏,後來你爸爸怎麼樣了?”

  “我爸爸?”林伊只覺得撫面的風似乎變沉了些,她仔細回憶,試探着回答道:“好像是做生意漏稅了,我讓他去補齊,他沒理我。”

  “嗯。後來呢?他被抓去坐牢了?”林依然看着林伊,她的目光穩重成熟,令林伊恍惚間誤以爲看到了26歲的林依然。

  “你瞎說什麼呢?”林伊將冰淇淋砸了出去,她怒目微瞠道:“我怎麼可能舉報我爸爸!”

  是啊,所以你爲什麼這麼憤怒呢?

  她們在高樓的陰影裏,在略顯寥落的街上。

  林依然別開目光,看着地上長長地、輕輕地呼吸着。

  “林伊,我這不是在質疑你,更不是想冒犯你。”林依然斟字酌句,她伸手牽着林伊,認真道:“我知道你也很不容易。我也一直是很想保護好你的。你原諒我好嗎?”

  她像是在說今天這件事,又像是不止在說今天這件事。

  林伊靜靜地看着她,她又想起陸成江與她說的那句“林伊,我希望你記得:林依然不欠你的”,她忍不住心尖發顫。

  林依然太好了。她的心是那麼的熱。她耐心,她強大,她總在包容她。

  “我知道我做不還不夠好,雖然,我已經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林依然試着表達自己的心情,又覺得有些心意真的難以言喻。

  最後,她只能認輸般嘆了口氣,無奈道:“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了,總之,林伊,請你相信我們吧。”

  林伊心裏不由地生出濃濃歉意,也許早就不該這樣了,不該只是把林依然當成自己的心理醫生,不該認爲這都是她應該做的。

  林伊低下眸,用力吸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像只被酒釀的丸子,尚未入味,只剩一層淺淺的酒做掩飾,掩飾她內在的單調無味。

  愛讓她顯得珍貴,也讓她察覺她對她的這個朋友,有多無情,多自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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