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陪你
“哎喲，冰淇淋化了！”五感迴歸，林依然終於察覺出自己指縫中的粘膩。
她毫不猶豫沿着流下的冰淇淋舔了上去，鼻子上沾了一點雪糕，她也未曾察覺，只舔了舔嘴角的粘膩。兩眼彎彎，揚起下巴爽朗一笑。
林伊也忍不住望着她笑了。想到這麼天真遲鈍的姑娘要爲自己看那麼厚的心理學書籍，她真是
林伊給林依然遞過去一包紙巾，兩人起身，準備往公園裏走走。
冰淇淋會融化，心裏的冰也會融化，一起去陽光裏走一走吧。
至少，不要因爲害怕失去，而選擇失去。
“林伊？”
林伊聽見有人叫自己，她下意識回頭，意外看見了宋機。
宋機穿着藍白相見的條紋襯衫，袖子被挽了起來，露出精瘦的白手腕，黑色的直筒西褲裹着兩條如筷子般直長的腿，整個人看着乾爽而精神。
“逛公園呢？”宋機擡手看錶，他嘖了嘖舌，挑起眉頭，雙手環胸瞭然笑道：“有本事啊，逃課。”
林伊也不心虛，一個星期沒見到宋機，她望着他，也跟着笑道：“嗯。逃課了。”
見林伊被抓包了還這麼理直氣壯，林依然心裏欽佩，更忍不住側目，可仔細一想，她又覺得林伊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的，不會撒嬌，不懂示弱，做決定時，看人時，總是很硬，很冷。
林依然望了望宋機，又望了望林伊，才逡巡了兩圈，她突然跟開了竅似了，一拍腦袋道：“哎呀，上課了上課了。我怎麼會在這兒呢？”
你問我？
林伊還沒來得及消化林依然的表演，便見林依然毫無徵兆，拔腿便往學校跑。
林伊受了驚，下意識也跟着跑了兩步，可見林依然抽空瞪了自己一眼，她又知趣地停下了腳步。
我們竟能這麼清楚地感知到：什麼時候該走，什麼時候該留。
挺有意思的。
林伊望着林依然奔離的身影，她爲這世界裏一切爲她傾盡的好意而備感溫暖。忍不住微笑。
“怎麼不跑了？你再跑一個試試。”宋機慢悠悠走到林伊身邊，眼神居高臨下，帶着幾分痞氣，幾分掌控。
林伊也擡起頭睨着他，上下打量他，眼底的笑意濃郁。
沒見着他時，她總想着自己肯定要把這個人給忘光了，可真正見到了，她又發現，那些關於他的記憶，還是那麼的鮮活。
“這有什麼好跑的。”林伊的語氣帶着不易被察覺的討好，她靜靜笑道：“我最好的老師，已經在我眼前了。”
明明就是句馬屁，偏偏又拍到了宋機的心坎上。
可不是嗎？小學罷了，他可算得上是“高材生”。教她，那都算是大材小用！
“德性！”宋機不溫不燙地瞥了林伊一眼。
見林伊不以爲然，知道算是被她看穿了自己的受用，被她掐準了，他又不滿意地晾了句：“臭丫頭片子！”
行了。也就只能嘴上貧兩句罷了。林伊不屑地挑了挑眉頭，伸出手本想偷偷反擰宋機，倒是宋機留了神，一把抓住林伊的手，握在自己手裏。
宋機的手掌帶着薄薄的肉感，手指很長，骨節分明。
宋機握的隨性，林伊沿着縫隙輕輕探入，她們的無名指便交織在了一起，一樣的潔白纖細。一根長些，一根短些。
林伊望着兩人交纏着的手，一時愣住了。
“講正經的。”宋機自顧自擡手拍了拍林伊的腦袋，提醒道：“妹妹，你參加的那個詩朗誦比賽入圍決賽了，在京北。6月19號比賽，冠亞季軍都有獎金，證書也算有含金量，去不去？”
林伊擡頭，便撞進宋機望着自己的目光，他的眼裏是那麼的乾淨，沒有男女設防，一片赤子純然。
林伊便覺得被自己的旖旎心思燙着了。
她迅速抽回手，背在身後，眉頭深顰冷冷望着宋機，警告道：“不許對我拉拉扯扯！我也不是你妹妹。”
說着便轉身往家裏走了。只覺得背上生了一層汗。
“林伊！死丫頭！怎麼突然生氣了！”宋機滿頭霧水，急匆匆跟上來，湊在她身邊查看她的臉色，一時想說些什麼，又什麼也不敢說。
生氣……
爲什麼要生氣，一定很莫名其妙吧。
她開始厭惡自己的陰晴不定。厭惡自己24歲的心智與10歲的身體。厭惡錯位與不匹配。
林伊如被針扎破的氣球，內裏的底氣一瀉而空，只剩乾癟。她像個乾癟的，看似健全的氣球，她的身上多了一個不易被察覺的孔，沒有人知道這個氣球已經受傷了。
他根本不會知道。
林伊鬆了一口氣。如那枚飄飛的氣球落進地裏。
“我沒有生氣。”林伊低聲說着：“去的，去參加的。”
可能沒有生氣，好像是傷心了。宋機望着低垂着頭的林伊，瘦長白皙的脖子，淨面姣容，她像一彎在春天裏垂頭喪氣的柳枝。
她過於成熟的氣質常常讓他迷失，很多時候，他雖不能洞察清她對於事物的心態，可他好歹知道，自己可以遞上身子給她靠一靠。
於是宋機伸出手將瘦弱的林伊攬入自己的臂彎裏，他彎下身子蹭了蹭她的腦袋，溫柔道：“別擔心，我會陪着你的。”
“我不擔心比賽。”林伊不想宋機誤會，她不是在爲比賽緊張，他也不需要爲此擔心。
“我知道。”宋機的聲音像夜裏舉壺細倒下的溫開水聲，低低地，又帶着幾分自然靈脆，聽着讓人舒服。
他的臉頰蹭到了她的額頭，溫熱的火燒了起來。林伊忍不住想躲，便聽見他繼續道：“我相信你，我只是想告訴你，無論如何，我都會陪着你的。”
總是溫柔容易摧毀人。林伊心裏強忍的難過，便開始一道道裂開了。
她不願意繼續蟄伏忍耐了，便仗着年紀佔了他的便宜又怎樣呢？
林伊這樣想着，伸手抱住了宋機，將自己埋進了他的懷裏。
她深嗅着他身上的淡淡檀木香，她現在只想安靜地等待天明，等待太陽出來的日子。
——如果沒有太陽，那她的期待，便是在他身邊的日子。
兩人懶懶地往回走，往回蕩。
宋機送林伊回家時，卻沒想到林伊的家裏已是一片嘈亂。
“林伊的爺爺下樓時，踩着了一塊沾了泡沫的瓷磚，腳底一滑，倒把股骨摔碎了，現在正在醫院開刀治療。哎，老人家的身子就是這樣的。看情況，保守估計得在醫院住上一個月。”朱顏正在打包住院所需的日用物料。
“現在是打算着，我跟你姑姑輪流去醫院陪護，你表姐馬上要中考了，壓力也大，肯定還是儘量讓你姑姑顧好你姐姐，你……”朱顏一轉身，望進林伊黝黑的眼睛，想起她前些日子的行爲，又說不出什麼了。
自己家裏也是一片醃臢，怎麼好意思開口說出爲別人家着想的話？朱顏慚愧。
“理解理解！阿姨辛苦了！阿姨要是忙，我替你接送林伊上下學。”宋機適時開口，站在林伊身後，揉了揉林伊緊繃着的肩膀，笑道：“剛好高考結束了，也沒什麼事兒。”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怎麼好意思呢！”朱顏趕忙擺擺手。
後知後覺，才意識到有客來了，朱顏又陪着笑問道：“你今天去接林伊了？是我忙糊塗了，對不起啊小宋，要不要喫水果？”
“是啊，有好消息。”宋機笑着解釋道：“前些日子我帶林伊去參加了一個主持人比賽，林伊入圍了，今天節目組來電向我確認她要不要去參加決賽呢。”
“啊？”朱顏又驚又奇，半信半疑拉過林伊問道：“你參加了嗎？你參加了怎麼不跟爸爸媽媽說？怎麼沒填我們的信息？”
“參加了。不知道會不會入選，怕丟人，就寫了宋機的聯繫方式。”林伊不痛不癢地回答着，語氣依然有些冷。
她低下眸似是認難般輕嘆了聲，又喃喃道：“沒所謂了，難道現在還去的了嗎？”
要照顧林家爺爺，確實不方便。
“這確實是難得的機會。”朱顏推了把垂落下的碎髮，沒忍住發了句牢騷：“哎，怎麼不好的事，總是一件件上趕着來。好歹也錯開些日子，給人緩衝的餘地吧？”
可生活就是這樣啊。
林伊單手扣了扣手指，別過臉，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倒不是不敢一個人去，只是家裏人應該是無法接受吧？
進門不久，剛好聽了個全的林勳忍不住愣了愣。
他沒想到林伊對自己的人生有如此衝勁，這段時間，他正視過林伊冷暗的內心後，一度甚至擔心她會自艾自憐，爲了報復他的殘暴而墮落。
卻沒想到，她在憎恨泥潭的同時，拼命生長出去。似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
“去的了！怎麼會去不了呢？”宋機擲地有聲，顧不上冒昧了，爽朗笑道：“我閒着呢，到時候叔叔阿姨要是不嫌棄，我可以送林伊去。我正好想去京北畢業旅遊，順道！哦！你們放心，我保證把她照顧好了！”
一片安靜。
朱顏猶豫。
宋機忐忑。
林伊心顫。
“你的心意我們心領了！”林勳這纔出聲，碾了手裏的煙，他從樓梯口走進屋裏，倦容被曬的有些黑，明明臉色不好，又帶着幾分刻意的出於禮貌的笑。
“叔叔好。”宋機忙叫人，扯起嘴角，掩蓋自己眼底一閃而過的尷尬。
確實，他與他們到底非親非故，認識不過半月之久，他唐突了。但是他一片真心。
“恩。”林勳點點頭，走到宋機身邊，認真打量起少年，宋機個子很高，足長了他半個頭，眉目清秀俊朗，一表人才，是個不俗的人。
對宋機，他也有些慚愧。他還欠他兩拳，以及那晚救命的債。
“宋機對吧？”林勳擡手拍了拍宋機的肩膀，道：“那天叔叔打你，一直都沒抽出空跟你道歉，真是對不住了，也謝謝你，這些天對林伊的照顧。”
“別這麼說，叔叔，您也是關心則亂。”宋機那天到底是真的算計了林勳，他忙擺擺手攬責道：“是我的問題，怪我自己沒說清楚。”
“我明白，你是好孩子。”林勳擡手，按下宋機的慌亂。他看向林伊，她的臉色冷漠，看着理性，疏離，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想到今天姜雅給他打的電話，林勳還是下了決心，對宋機道：“我知道，那天的林伊是嚇着你了。你見過她出事，更怕她出事，所以你總想着能護着她一些，處處顧着她，只是……這不是你的責任，叔叔也不希望你……”
“叔叔。”宋機打斷林勳。他能察覺到林勳想說什麼，可他並不認爲，林家需要這樣。
客廳的電風扇來回搖頭，關節處傳來塑料與機械摩擦的聲音，吱吱呀呀地，風一陣一陣地吹過他們，在今夜，有人僵硬，有人溫柔。
宋機試着平和地剖開了自己的衷心，他道：“人生不如意，每一年都有每一年的煩惱，我相信林伊能咬牙熬過去，甚至是走向勝利。我相信，林伊會健康長大，成爲一個比較成功的人。”
宋機也未曾整理過他向她而行的目的，如今真正攤開來，他也有些失了章法分寸。
他深吸了一口氣，望向那個眼睛黝黑的少女。她靜靜看着他，面色冷淡，不露一絲心緒。她總是這樣，又冷又硬。
他道：“我的想法比較樸實，我沒有想太多。我顧着她，護着她，不是因爲擔心她，我只是想哄哄她，讓她快樂地長大。我甚至不擔心她會輸，我只在意她沿途的心情，我想要她快樂一些。”
想要做她渴時的一碗水，餓時的一碗麪，哭泣時依靠的肩膀，摔倒時牽起她的那隻手，如果做不了她的雪中送炭，也可以做她的錦上添花。
她已經夠堅韌堅強了，我望着她高建的心牆，太高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住進去，但是我確實……想要她快樂地長大。
宋機想着，朝林伊輕輕一笑。笑一笑多好啊，人生苦短，願你萬事可樂。
宋機的笑容很暖，像是揮散濃雲的太陽，燦爛，明媚，輕輕撫平灰敗的景，那些厚重因此而變的輕薄，不堪一擊。
生靈在明媚光耀裏，孱弱地□□。
沒有人知道，她已經等待太久。
太陽終於來了。
林伊只覺得自己的手有些空，她想要抱住宋機，可是她不敢，她別過臉，邊走邊跑，逃進了洗手間。
“嗵！”房門被緊緊的關上。她靠在門上，兩行幸福的眼淚，就這麼無聲地流了出來。
“謝謝你，宋機。”她聽見門外的林勳道：“但是……你還是得想好，我聽你媽媽說，你是想要學醫的對嗎？以你估的分數完全可以去京大，南大不是理想選擇，你還是不要……”
“我媽媽給你打電話了？”宋機有些意外，他瞬間明白了什麼，忙道歉道：“叔叔，真是不好意思，我媽媽也是關心則亂。我知道了，請放心，我也很清楚我的每一個決定。那你們先忙，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