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舞蹈
所以公司在接到了一個景區宣傳片後,首選便是將他在國際攝影比賽中得獎的作品遞交給甲方。
最後,這個拍攝毫無意外地定下了由他來負責。
在拍攝前,宋機需要上山踩點定分鏡,因爲擔心自己不在公司林伊會受委屈,宋機想了想,還是以公幹之名,將她也領出來了。
黎珍不放心,由於自己也陷入在另一個項目裏,實在抽不開身,只能慫着張晉也跟來。
三個人一早便上了山,由宋機牽頭,兩人跟着身後,沿着馬路遊蕩。
林伊看看左邊,望望右邊,她心裏的錄採規劃已經起草了3-5稿,偏還是沒看到宋機有目的的行動。
“藝術不是該按照邏輯處理的事。”張晉見林伊欲言又止的模樣,直接拉住了她,勸說道:“宋機是個有閒情雅緻的人,你要讓他用邏輯做事,他的這些天分,也會跟着被毀了的。”
毀了?林伊看到宋機停下來,擡起相機拍了一張照。
張晉道:“你也可以試着不帶目的地去感受,說不定你也能捕捉到,專屬於這裏的氣質與靈魂。”
坦白講,張晉說的這些,離林伊都很遠。
所以聽到他這麼說,她甚至有些茫然了。她隨着宋機的鏡頭看去,便看到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站在一片青翠的山腳裏,雙手背在身後,擡頭看着天空。
老人穿着乾淨端正,脊背微彎,像一道長在這裏的風景一般,一動不動。
宋機放下手機,跟着走過去,他站在老人身邊,學着他也望向天空。天很高,很藍,蔥茸的綠林佔了視野裏的一片,望着這麼簡單的景,他們收到的,卻是自然在無意間送給了他們一片難得的寧靜。
老人察覺到有人跟在身邊,他偏過頭,望了幾人幾眼。見宋機低下頭看着自己笑,他沒什麼表情,後退了兩步。
宋機笑着與老人攀談道:“這兒真好啊。”
老人嗤笑了聲,道:“年輕人,這裏不是這樣看的。”
“那是怎麼看的?”宋機抱着相機,好奇地問道。
老人覷了宋機一眼,又望向宋機身後。林伊還在仰望天空,單手支在額頭上,半遮着光,她琢磨的比誰都用心,偏偏就跟走錯了道似的,死活無法領會。
年輕人,就像呆瓜。老人走過去拉着林伊上前,推到宋機身邊,他看了兩人一眼,林伊和宋機也無辜地看了彼此一眼。
所以,究竟是什麼氣質?什麼靈魂啊?林伊忍不住問宋機:“你看懂了?”
宋機眨眨眼,不自信地看了老人一眼。
老人道:“看我幹嘛呀?擡頭。”
宋機和林伊聽話地擡起頭,再次看向天上的風景。山依然是山,雲也依然是雲,風景不變。嗯景色宜人!
老人道:“風景啊,不要一個人看。等你們以後老了,你們纔會知道:其實人生的意義,全在於陪你的那個人。”
哦。林伊不知道自己算是懂了還是沒懂,她只是突然覺得身體的感知因爲老人的這番話而變得細膩。
她感覺自己和宋機好像挨的還挺近的,胳膊與胳膊彷彿都要貼着了,她甚至可以猜測到他手心的位置。
林伊望着青山,後知後覺地想:我要不要把胳膊往旁邊收一收呢?
宋機先低下頭,深深看了林伊一眼,見林伊也看向自己,呆呆地,透着一股子單純,他朝她笑了笑,縱然林伊不能懂他笑容的意義。
老人與張晉互換了神色,張晉也不知道老人在問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麼,總之他朝老人肯定地點了點頭。
老人見狀,也跟着瞭然地笑了笑。
老人擡手拍打身子,他看了對視的年輕人一眼,什麼也沒說,扯了扯張晉,邀他一起離開。
“你倆去踩點吧,我回去做預算。”張晉車軲轆般將話一拋,腳下已跟着老人往外走了,走了沒幾步,又不忘回頭提醒林伊道:“林伊,少說話,多配合。”
林伊懂張晉的意思,她望向張晉,乖巧地朝他點點頭,風吹亂她的頭髮,她無辜地笑了笑。
等兩人走沒了影,宋機才湊到林伊身邊道:“別聽他的。”
林伊偏過頭凝望宋機,宋機擡手將林伊吹亂的頭髮別到耳後,笑道:“你有話就多多說。我喜歡聽你講話。”
“好。”林伊重重點點頭,朝他呆呆地笑了笑,接着,她指着天空問道:“你看到什麼了。”
宋機順着林伊的指尖看向天上,有一羣鳥兒飛過,飄下一陣撲扇聲,一陣清脆的鳥鳴聲。
“孤單吧。”宋機輕聲道:“我以前一直覺得我在國外的那段時間,還是挺幸福自在的,我的爸爸媽媽,我妹妹,都在我身邊。但是就在剛纔,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宋機說着低下頭,他看了林伊一眼,在她的目光降落在他眼裏的那一刻,他又撇過目光,看向別處。
宋機擡腳往草坪深處走去,那裏綠蔭陣陣,不見天光,是清涼的顏色,有一棵粉色的異木棉別具一格地佇立着,看着很美。
林伊跟着宋機,沿着他走過的路一步步輕輕地走上去,她問道:“什麼事?”
宋機偏頭看了林伊一眼,見她不跟上來,他自然退到她身邊,與她並肩,邊道:“大概就像是,中秋意不在賞月,而是思鄉?我也說不清楚,只是突然意識到了,那些年,我所做的選擇可能也有別的的意義吧,只是我那時沒意識到。”
林伊看過他的簡歷,她知道他在做什麼,她甚至知道他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有好的結果。她望着他,想問,又覺得不太方便,於是沒有開口。
宋機低下頭,便觸碰到林伊那雙清澈純然的眼睛,帶着些無辜與懵懂,他差點兒又想去捏她的臉了,但是這一次,他忍住了,他在心底提醒自己:宋機,林伊不是你妹妹。還是要注意分寸呀。
“等我以後想明白了,我再告訴你吧。”宋機對林伊笑了笑,又望向前方,他擡起相機,拍下了一張風景。
是那棵美的觸目驚心的粉樹,在一片綠林裏,熱鬧又孤單。
林伊望着那一片,她突然想到了她看過的一支舞,是他們院裏的舞蹈系出品的,是一個美麗的姑娘在樹下跳舞的場景,她是忘不了的,她柔軟的身體與枝條修長的舞姿,翩翩躚躚,如夢如幻。
“如果我會跳舞,我一定會在這兒跳一支舞給你看。”林伊指着樹下,帶着幾分天真,道:“也許那一刻,會有一陣風吹過,然後呢,樹下就下起了粉色的雨。那應該會很浪漫,難忘。”
林伊其實是個發言很謹慎的人,甚至有些過於追求現實主義了,所以此刻她願意說出心底只爲浪漫的想法,還是很難得的。
宋機望着林伊,忍不住笑了笑。
“我的想法很蠢?”林伊有些不好意思了,臉紅了紅,後退了兩步。
“沒有呀。”宋機搖了搖頭,看向樹下,倒也沒有麼的難以抉擇,也沒有多害羞,他取下單反,掛在林伊的脖子上。
“幹什麼?”
宋機摸了摸林伊的腦袋,笑道:“哥哥跳給你看呀。”
林伊後知後覺地想起:宋機從小就有學跳舞。哦,沒有美人給才子跳了,才子給佳人跳也是可以的呀。
林伊扯了扯單反帶子,咧着嘴燦笑,腳下瑣碎地跟着宋機走進幾步。
宋機今天穿的是一件緞感,線條感很強的白襯衫,很輕薄,但是不透,風大一些,便能揚起他的衣角。
在那輕柔的輪廓裏,人們輕易能看到他的骨感與線條。他很高,不壯,看着很飽滿。
他選了一首很輕的音樂,他放下手機,展臂,擡腿,旋轉,他跳的很柔美,很流暢,靜時無限延展,動時靈巧輕盈,在一片綠色裏,他潔白明亮,在那棵桃色的樹下,他發着光。
林子有風的聲音飄過,將一切都拉的好長。
桃色的花沒有落下,林伊想去搖一搖樹幹,可是她不敢動,她就那麼靜靜地看着,看住在她心裏許久的少年,爲她一時的念頭而舞。
宋機舞蹈着,慢慢靠近樹幹,他在一個擡腿間,趁機踹了樹幹一腳,粉色的花落下了,細細碎碎的。
少年在花雨裏舞蹈,林伊眨了眨眼,看清宋機偷笑的臉。大概就連他也覺得自己刻意爲之的行爲有些幼稚吧。但即便如此,他還是這麼做了。
林伊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她望着他,只覺得他真好呀。
他是個那麼有才情的人。林伊心裏想着,要多優秀的女孩子,才能與之堪配呢?
一曲將盡,宋機舞完後,張着臂輕盈地走到林伊身邊,他將自己捏成拳的左手遞到林伊麪前,林伊望着他,她伸手點了點他的指尖,笑問道:“是什麼呀?”
宋機張開手,向天上一拋,那滿天的粉色,無辜地飄了一會兒,又輕輕地落在她們身上。
有一朵親了林伊的眼眸,它顫抖着,被她接落在她手心,林伊望着自己的掌心,這才知道,是他偷偷接過的一捧花。
林伊的心裏沒由來地一軟,酸酸地,脹脹地,甜甜地。從小到大,她是個行事剛硬的人,只覺得很難學會這樣柔軟的表達,她看着宋機,突然很喜歡他的浪漫,甚至想學一學。
林伊輕輕握住手裏的花,決定藏好它。
她擡頭望向宋機,朝他展顏一笑,帶着幾分天真爛漫。
“宋機。”林伊望着宋機,眼裏有盈盈水光,她道:“我不會跳舞誒,我給你唱一首好聽的歌吧,好嗎?”
宋機也笑了,他擡手,摘下落在林伊頭髮上的花,溫和道:“好呀。”
“你有沒有什麼想聽的歌呢?”林伊邊問邊想,希望挑一首適合他們的歌。
林伊是分了神的,所以也沒有過多留意自己的舉止。
好像就是宋機慢了一步,她怕他走丟了,她伸出手挽着他,她的胳膊貼着他的胳膊,皮膚挨着皮膚,涼涼的。
“我不知道誒。”宋機也沒意識到兩人突然的親密,他跟着她,被她攬着走。
“那我隨便唱一首吧,可以嗎?唱一首我最近在聽的。”林伊望向他笑了笑,她想了一會兒,便輕聲唱道:“你是我半截的詩,不願更改一個字,你是我恍若隔世,不願忘記你的名字”
林伊的聲音很清朗通透,像夏天裏喝的一杯涼水,不是很刺激,順着口腔溜下去,也能澆滅一點點熱氣了,讓人覺得很舒服。
宋機突然覺得,有一個人陪着自己的感覺,真好啊。
他低下頭看着她,她也看向他。
林伊的眼睛很亮,黝黑深處,是一道清明的光。
宋機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她,不知怎麼的,他隱約察覺了什麼,這讓他也發現了她攬着他的手。
如果這一切是在那晚的對話發生之前,他是不怕的。可直到此刻,當他觸碰到這樣的眼神,他有些慌了。
宋機別過頭看向前面,他突然發現,其實這裏的很多人都是成雙成對的,他們默契的對視之所以會變成幸福,他們之所以會相識而笑,是因爲他們的心連在一起。他們相愛。
不是有人陪着你就夠了,有意義的是陪着你的那個人。
宋機慌亂地想着林伊看他的眼神,想着她執着與他強調的關係。他的心裏冒出一個他不太信任的猜測,真的不太可能。畢竟他們認識的時候,彼此都太小。
宋機只覺得心事混沌,他還沒有理清的事,未免太多。
宋機是個藏不好心事的人,他的僵硬與反常,已經足以讓林伊發現她逾矩的親密了。
啊,糟糕,她鬆開手,垂到自己身前。她甚至讓了兩步,拉開了與他的距離。
林伊突然意識到:愛一個人,真的很難掩藏。如果她不記得與宋機保持距離,那她總會嚇着他的。
她今天算是徹底清醒了,曾經她還簡單地認爲,至少她和宋機都是很用心很努力的人,可直到張晉跟她說完那番話,她才慢慢意識到,原來許多事,都只是她自以爲是了。
就像她的努力和他的努力,也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什麼都好,值得更好的人。而她不夠格。所以關於對他的感情,不如藏好了,藏一輩子。林伊想,她還是更適合平復心底的波瀾,成爲祝福宋機的人。
“宋機。”林伊擡頭,對宋機笑道:“等你以後結婚,我給你做婚禮主持人。到時候,你偷偷讓你的新娘把捧花丟給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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