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九十九鬼衣险中藏 作者:未知 谢怜当即豁然站起, 道:“锦衣仙?!” 那剪影当然沒有回应, 也沒有动,只是定定而立。谢怜双手一左一右按住另外两人,低声道:“别动。” 不一会儿,一阵夜风吹過,那人形剪影似乎发出一声叹息, 溃散一般, 随风而逝。谢怜豁然起身, 這时,染坊大门外忽然响起了突兀的“叩叩”敲门声。三人都回头望去, 谢怜道:“谁?” 一個男声在外道:“太子殿下, 是我。” 谢怜過去开了门,染坊外的是個眉目端朗、神形清正的男子, 负手进来。谢怜微微愕然, 道:“灵文,你怎么亲自来了?” 灵文整了整袖子, 道:“听太子殿下你說得棘手,普通神官恐怕還应付不了, 就亲自過来看看了。奇英殿下好,你怎么坐地上?怎么了, 都這副神情?” 正是男相的灵文。谢怜走到那布幕之前, 掀开一看,果然空空如也,半晌, 回头道:“锦衣仙显形了。” 灵文奇道:“什么?” 谢怜道:“应该是它沒错。是個青年,身量甚高,比我要高出两寸的样子,看骨架形态,必然是個身手了得的武人。” 灵文略微迟疑,道:“太子殿下,你确定?過去這么多年裡,可从沒听說過锦衣仙在人前显形過。而且,您不是說這九十八件鬼衣裡沒有真品嗎?会不会是有人装神弄鬼,作假欺瞒?” 谢怜道:“恐怕不会。刚才一阵躁乱之后,为了避免鬼衣再流出去骚扰凡人,我們关了门窗,還设了阵,裡面的东西出不去,外面的东西也进不来。這染坊裡就我們三個人,谁能作鬼?” 沉吟片刻,灵文道:“那么,就是真品遇到了特殊情况?又或者,你们看到的那剪影,是附在其他鬼衣上的冤魂?” 郎萤和权一真蹲在地上,状似都在发呆。谢怜和灵文以成年人的姿态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严肃地讨论一阵,最后,灵文提议道:“我看,不如,先把這些鬼衣带到灵文殿,让我那边的人瞧瞧?实在不行,下次集议问问,上天庭总有行家。” 想了想,谢怜点头,道:“也好,不過,這毕竟是交付给我們负责的任务,我還是想完成得彻底一点。既然锦衣仙真品就在裡面,我再想办法试一试。明天還沒有结果的话,再把這九十八件鬼衣转交给你好了。”毕竟,這事本来不归灵文殿管。灵文道:“殿下何必客气?对了,明天送来的话,還是送一百零一件吧。” 谢怜一怔:“为何多出来三件?”随即便反应過来了,“你怀疑我們身上穿的這三件衣服有問題?” 灵文道:“不是沒這個可能。” 谢怜举起已经磨得脱了线的道袍袖口,道:“我這件袍子已经穿了四五年了,肯定沒問題。郎萤身上那件是我新买的,但是他并沒对我言听计从,所以应该也沒問題。”他让郎萤别干活,郎萤照样劈了柴;让他乖乖待在家,郎萤照样跟出了门。灵文却摇头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殿下你有所不知,這锦衣仙邪气重的很,有它一件在這裡,邪气会传到其他普通的衣物上。总之,保险起见,今天你们身上穿的衣服,還是都别再穿了,处理掉吧。” 闻言,谢怜忙把郎萤和权一真两人身上的外套都脱下来了,道:“别穿了别穿了,脱掉,都脱掉。那,明日我便包了衣服送到灵文殿去。” 灵文道:“我派人来取吧?” 谢怜道:“不必,不必。次次都劳烦你,已经很不好意思了,還要你亲自跑一趟。你们那边太忙了,還是我来吧。” 次日,谢怜果然费力打包了一大堆衣服,一個人背着几個巨大的包袱,上了仙京。 灵文已在殿内恭候多时,今日,殿中倒是不似平时忙碌拥挤,神来神往。谢怜把几大包鬼衣解开,花花绿绿的衣裳爆开,铺了一地。他随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灵文悠悠走来,道:“可有收获?” 谢怜无奈叹道:“惭愧,一无所获。先說声抱歉,身边沒人手,难免丢三落四,昨天一大堆衣服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漏沒漏,我总觉得好像漏掉了一两件,但又不是很确定。” 灵文道:“无碍。”低头点了一下,道,“的确是漏掉了。太子殿下,好像昨天你身边那只小鬼身上穿的那件沒收进来?” 谢怜右手成拳,轻轻在左手掌心裡一锤,道:“啊,你說得对!我记起来了,那件衣服郎萤后来习惯地披着了,我忘了收进来。我這就回去拿。” 灵文笑道:“不急,殿下慢走。” 然而,谢怜却并沒有走,反而立定于原地,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灵文正准备吩咐手下神官上来收下鬼衣,转身见他還在,殿内只有两人,奇怪道:“太子殿下,你還有什么事嗎?” 谢怜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道:“沒什么。只是,我在想,如果我把真的锦衣仙送来了,会不会我一转身,你就把真品拿走藏起来了?” “……” 灵文笑意微敛,但依然极为礼貌,道:“殿下?” 谢怜平和地看着她,道:“从一开始,我就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想法。” 灵文从容地道:“什么想法?” 谢怜道:“一般人和普通的妖魔鬼怪,可不敢擅闯神武殿。如果有什么人熟悉神武殿到能在那裡盗取镇守的事物而不被当场抓住,恐怕,除了君吾本人,就是灵文真君你了。” 毕竟灵文殿常年往来于各殿,对别人的地盘可谓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灵文莞尔,道:“太子殿下這未免想当然了些吧。‘谁最容易做到,谁就最值得怀疑’。照你這個思路,岂非更有可能是帝君监守自盗?” 谢怜点了点头,道:“我承认,這是想当然。但是,开始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那只半面妆女。” 灵文道:“半面妆女怎么了?” 谢怜道:“它拿了一件假的锦衣仙,刚好就问到我门口来了,怎么会如此之巧?而且,它简直是恨不得把可疑写在脸上,好像生怕我不怀疑她有鬼似的,目的性实在是太强了。” “哦?什么目的?” 谢怜道:“她不是已经說出来了嗎?‘以旧换新’。她要的,就是我菩荠观裡的旧衣服!” 反推一下,锦衣仙被盗,神武殿发现的很快,反应也很快,刚盗走就开始追查了,因此,盗窃者也许不敢把它留在自己手裡,会先藏起来。那么,最不容易被找到的藏匿地点是哪裡呢? 藏叶于林。 如果谢怜想藏起锦衣仙,就会把它变成一件极为不起眼的普通麻衣,丢到人间集市,自己远远盯着。這么一件粗糙的衣服,照常理来說,根本不会有人想买。但谢怜的生活无法用常理揣度,他自己身上都是穿了四五年的磨边道袍,手裡的钱只够买這种衣服。而且,他现在对衣服的要求是保暖就好、干净就成,并不挑拣,加上他這個人就是有本事在无数件大减价的衣服裡挑到最危险的那一件,于是,便喜闻乐见地用一個极低的价格,把传說中的锦衣仙买了回去。 灵文道:“殿下,您這话就說的很過分了。您毕竟是武神出身,想也知道,那找上门去的半面妆女马上就会被你制服。无论新衣旧衣,全都带不走的。” 谢怜道:“她的确是全都带不走,但谁說她必须要带走?如无意外,最后会怎么处理?” 若是谢怜以为那半面妆女持有的是真正的锦衣仙,必然会上报给灵文,然后,灵文也多半会亲自下来,像昨天那样,告诉谢怜,为保险起见,要把在场所有衣物都拿回灵文殿处理。 只可惜,当时,权一真也在场。而且,沒想到他穿過一次就有了经验,居然直接笃定那锦衣是假的。如此,灵文要過来收走菩荠观裡所有的衣物,就不是那么顺理成章了。 谢怜所有的消息都是灵文给的,她還能光明正大地发问,随时了解谢怜的动向。那半面妆女被识破后,灵文立刻对谢怜发出了新的通灵,告诉他鬼市流出了许多假品需要处理,抛给他新的任务,让他来不及思索蹊跷之处。谢怜道:“我不知道那些假货是不是从你這裡流出去的,但是,消息的确是你告诉我的。這一步,大概是想把我调离菩荠观,再向郎萤下手。” 谁知,郎萤也跟出来了。 “不知锦衣仙突然显形,在不在你的预料之中,但对你来說,随机应变不是难事。” 這么多件鬼衣,真假不知,混乱之中,总有机会摸走真品锦衣仙;而锦衣仙显形,灵文也能亲自出现,光明正大收走在场所有人的衣物;最后怎么查证、判断有沒有真品、怎么解释那道剪影,也都是灵文殿一句话的事。 听到這裡,灵文比了個暂停的手势,道:“太子殿下,先打住好嗎?所以,你认为郎萤,是這么叫的吧?你觉得他身上穿的那件就是锦衣仙?别忘了,他穿上之后,并沒对你言听计从不是嗎?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要知道,锦衣仙的威力极强,即便是遇上鬼王,也不会例外的。” 谢怜道:“你也說了,‘遇到了特殊状况’。至于到底是什么特殊状况,我想,你比我清楚,希望你能为我解答。” 灵文微微蹙眉,负起手来,轻声道:“太子殿下,您這是已经认定我是盗衣者了嗎?恕我直言,這让我稍稍有些……不快。” 谢怜微微欠首,道:“我道歉。” 灵文道:“我接受。不過,殿下,如果您一定要坚持,也不是不可以,拿出证据,也行。毕竟,說到现在,也還是推测啊。” 谢怜缓缓地道:“证据,今天之前是沒有的,甚至就在我踏入灵文殿之前,也是沒有的。但是,从刚才起,就有了。” 灵文做了個邀請手势,道:“請。” 谢怜道:“证据就是,刚才,你根本沒有点過這些鬼衣的数量。” 灵文神色几乎未变,然而,眉尖微微一凝。谢怜道:“我送来的鬼衣,的确少了,但不是少了一件。事实上,我只给你送来了八十八件,少了整整十件! “凡是我觉得比较可疑的衣物,我全都扣下了沒给你送来,但你根本沒觉察数目有問題,却一眼就发现郎萤那件沒送来——那么請问,你到底是怎么独独发现少了那一件的?” 灵文举手道:“請稍等。” 她不慌不忙,重新点了一遍地上鬼衣,发现果然是八十八不假,依旧淡定,道:“我想,這個可以用‘百密一疏’来解释。” 谢怜道:“好。既然你认真点過了,应该也都一件一件看過了,那么,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刚才沒发现嗎?郎萤昨日穿的那件衣服,分明就在這八十八件鬼衣裡!” 灵文道:“太子殿下,這是何意?” 谢怜蹲下身,从一地乱衣中翻出了一件,抖开,赫然是一件朴素的白麻衣。他道:“昨日郎萤穿的就是這件,不就在這裡嗎?为何你点過一遍還沒发现它?” 灵文道:“太子殿下也应当知道,這件麻衣并不起眼,匆然未见,实不能怪我有眼无珠。” 谢怜道:“的确不起眼。那么,以你灵文真君之缜密稳妥,多劳谨慎,何以会在沒点清数目的情况下,就贸然开口就断定這样一件不起眼的衣服不在這裡?” 灵文微笑不变,道:“衣服太多,眼花了;卷宗成山,看傻了。” 谢怜道:“你沒眼花,恰恰相反,你是眼神太好了。我再告诉你第二件事:郎萤昨天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我的确沒带来。我手上這件,只是我照着那件原样仿制的另外一件——不過,我仿制的還是很认真精细的,你是如何一眼看出,郎萤那件真品不在這裡的呢?” 灵文莫名其妙道:“其实不管真假,我都沒看到。太子殿下您是不是公务办多了,平日裡也忍不住想太多了?为何沒事要费那時間精力做個仿制品?” 见她避了锋芒,谢怜道:“還沒完。我再告诉你最后一件事。” 他举起那件白麻衣,轻声道:“……這件麻衣,只不過是我刚才在裡面随手乱挑的一件。什么‘按照原样仿制了一件’‘认真精细’,全是我胡說八道。如你所言,我沒事为何要做個仿制品?你上当了。它跟昨天郎萤穿的那件衣服根本连颜色都不同,我拿着它问你,你都沒觉得哪裡不对劲嗎?” “……” 谢怜紧盯着灵文,道:“灵文,现在,我只需要你回答我一個非常简单的問題:昨天,郎萤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是什么颜色?” 灵文并未立刻开口,缓缓抬起了眼帘。 那白麻衣落到地上,谢怜道:“堂堂第一文神,上天庭每日裡数万卷宗事无巨细都从你手裡走,不至于记性如此之差。为何你连昨天郎萤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是什么颜色都不记得了?” “你不能回答,是因为你在提防我又诈你,不敢轻易答;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因为昨天,你看见他身上穿的,只是一只无头无袖的破布袋而已!” 他一字一句地道:“锦衣仙之千变万化,无非是极厉害的障眼法。然而,這障眼法再厉害,对一個人都永远无效——那就是亲手做出它的人。 “无论它如何变幻无穷,在做出它的人眼裡看到的,永远都是它本来的面目。方才,你一眼扫過這八十八件鬼衣,沒在裡面看到那個无头无袖的诡异布袋,当然能立刻判定,锦衣仙不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