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寧繁搖了搖頭:“我一個人去就好,萬一京城有什麼變故——”
“我們出京不告訴別人,來回時日不長,耽擱不了什麼。”慕江道,“你一個人出發,孤不放心。”
寧繁想了一下。
康財做事極爲縝密,半點書信以及人員往來的證據都沒有留下。
大概只在太子與對方府上的人見面時,纔會交流一番。
所有祕密都在康財心裏,康財身死之後,寧繁才這般束手無策。
至於那個陳奶媽,她自己完全不知生父身份,只當她是個普通下人。只有康財和盧家操控的人才知曉。
這足以見得盧家小心謹慎。
給慕江下的藥,應該是康財親手配的,沒有經過其它人的手。
看門的男人看見寧繁回來,激動的說了一串話。
寧繁下巴被迫擡起,雪白的面容上染了幾分薄紅,眸中波光瀲灩。
真不是各地郡守爲了討好太子逼着百姓立的,而是百姓自發的給太子打造了一個銅像和廟宇,還說以後有錢了給太子弄個金身。
皇帝怎麼都沒有想到,從生下來就衆星捧月的太子,在外期間居然紆尊降貴的和百姓喫一樣的飯,還幫百姓蓋房做事。
裏面兩味致幻的羅嬰花和枯薏根是西域來物,需要從胡商手中購買,其它配藥大都都能在尋常藥館裏拿到,甚至太子府上的倉庫裏就有。
太子做的這些決定在下達之前都告訴了皇帝一聲,皇帝沒想太多由着他亂來。
慕江順勢躺在了寧繁的懷裏,狹長眸子盯着他看,看了一會兒他眼中帶了些許笑意:“寧繁,你是不是真的喜歡孤,所以纔對孤的事情那麼上心。”
當時慕江看着當地天災人禍,讓朝廷免了他們三年田賦,並放開了當地幾個城鎮的商業貿易,減了一些關稅和雜七雜八的苛稅。爲了防止太多農戶從商,或者商人和官員勾結,他還新制定了一些條例約束衆人。
他湊到寧繁耳邊說了兩句話。
寧繁似笑非笑:“半天不見,太子臉皮又厚了許多。”
慕江把他抱在懷裏給他暖手。
幾個城府深些的老臣研究了一下太子對北方的新政策和條例,以及太子提拔的官員來歷,他們表面上沒說什麼,私底下都向太子投誠去了。
甚至寧繁都有些詫異。
寧繁閉着眼睛輕笑:“你做夢吧,老天爺看我們青天白日在田野間做這個,一道響雷打我倆身上。”
春寒料峭,寧繁哪怕繫着披風,捂得嚴嚴實實,手上依舊有點涼。
慕江看旁邊野花居然開了,地上草根都沒長全,裸——露的田野上青色極不均勻,還有些荒蕪的樣子,這朵野花開得這麼早,被慕江掐下來插在了寧繁發上。
慕江看着遠處景象:“這天下明明是孤的,孤纔出了兩次遠門。”
他看着寧繁忍不住輕笑一聲。
幾日後北方各郡給太子立生祠的事情調查出結果了。
慕江看了看四周再無別人。
寧繁懶洋洋的打盹兒,午後暖陽落在兩人身上,若是沒有風吹,應當很溫暖的。
寧繁想要的解藥不單單是這些引藥的解藥,他懷疑孝頤皇后在位時起,已經陷入了一場陰謀,所以他不敢貿然醫治,就怕和他想的不一樣,出什麼差錯。
路上坎坷,好不容易纔到了莜郡,寧繁說他家就在前面。
太子府登門拜訪的人太多,恰恰好給了慕江充分的理由離開。
水流匆匆平原廣闊,草葉泥土的氣息混合着寧繁身上幽幽藥香,天地間彷彿就他們兩個。
聽起來輕飄飄的幾句話卻給了當地百姓許多活路,以至於今年過年慶祝時,當地格外熱鬧,衆人籌錢給太子立了生祠。
騎了幾個時辰的馬,寧繁有幾分疲倦,靠着慕江的肩頭小睡。
他對外稱病,將手中事情安排了下屬處理,連夜帶着寧繁出京了。
慕江去捏寧繁的臉:“你的臉皮才厚。”
這個結果讓文武百官和皇帝都吃了一驚。
他深感欣慰,賞賜了一大堆東西下來。
寧繁閉着眼睛把花拿下來,放在鼻端吻了吻,小野花沒有一絲香氣,他拿了一會兒反手插回慕江的頭髮上。
慕江想着等下就能休息,誰知道方圓幾十裏都是寧家的地盤,田莊與青山相綿延,一直等到傍晚的時候,兩人才到了寧府。
慕江聽着他們的語言不是莜郡方言,或許是巫醫族的語言。
慕江拉扯寧繁衣服,在他脖頸間輕吻。
太子當初解決了二皇子黨派之後,北方政治清明。沒有貪官污吏壓迫,當地百姓都很感激太子。
大臣和皇子還以爲太子不想出風頭,在家裏裝病休息等事情平息。
寧繁點點頭:“讓家裏的人說官話就好。”
現在皇帝和回過神來的大臣們想想,太子在安撫百姓招攬人心方面的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
兩人夜間只找到一家破舊的小酒店,各自洗了個澡睡下。
兩人的馬兒系在旁邊的樹上,京河之水往東流淌,初春裏冰雪消融,河水比往日清澈許多。
看門的男人往裏面傳話,很快府門大開,一羣人走了出來,府裏的燈籠慢慢都被點亮起來了,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跟在寧繁的身側,問寧家一家子的安好。
寧繁淡淡的道:“家裏人都好。我出來遊玩,恰好路過家裏,便過來歇息兩天。紀叔,此事不用告訴族裏其它人,更不要知會京城。”
紀叔點點頭:“是。三爺這位朋友是——”
“京城的一個王爺。”寧繁道,“他和我住在一處,讓人準備晚膳和熱水,我們兩人過去就好。”
紀叔趕緊退下了。
慕江挑了挑眉:“對你家裏的人,也不能告知孤的身份?”
寧繁看看左右:“我和你成婚的事情,族裏不知道。”
巫醫族可沒有漢人這種嫡長子繼承製。寧繁和家裏人都想着讓大哥繼承寧家,畢竟大哥良善負責,大嫂聰慧能幹,他們身在京城,受京城影響多些。
族裏更偏愛寧繁,想讓寧繁繼承一切。
繼承寧家的前提得是和本族的姑娘結婚,而且還不能是普通姑娘,必須要本族地位高的姑娘。
慕江眸子閃爍了一下:“當初你要是真的不想嫁給孤,只需要告訴族中人,讓族裏對你父親施壓,你父親迫於壓力不得不退婚。”
寧繁繼續往前走:“我家是怕太子和陛下生氣,日後打擊報復,這才讓我和你成親。”
慕江冷哼:“你怕皇權?以你的性子,你真不想和孤在一起,誰還能逼你?”
“我是想看太子登基,日後得一塊大大的封地罷了。”寧繁道,“誰不想要從龍之功呢?說實話,和你成婚三天,我就後悔了,太子府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慕江握住他的肩膀:“你就不能說是喜歡孤?哪怕爲了哄孤開心。”
寧繁:“……好好好,我喜歡太子,萬分喜歡行了吧?把手放下,我肩膀要被你捏碎了。”
這邊的寧府畢竟是老宅,比太子府大三四倍,寧繁住處在裏面,兩人走了一刻多鐘才走到。
寧繁推門進去。
他的房間經常有家僕進來打掃,裏面乾乾淨淨。
只是春夜微寒,房中一片冷氣。
寧繁從袖中拿出一個竹筒,蝴蝶從竹筒中飛出,四處轉了一圈,最後回到寧繁的手上吸血。
族中人大多擅長蠱毒,爲了避免遭人暗算,進入長時間不住人的屋子,寧繁會讓他養的靈蠱查探一番,自己家裏也是這樣。
寧繁將靈蠱收回去,外面下人已經送來了熱水和衣物。
沐浴更衣後,晚膳也送來了。
紀叔解釋道:“三爺來得匆匆,沒時間準備什麼菜品。”
“無礙,我只待兩三天。”寧繁道,“讓人把偏房收拾一下給王爺住。”
“是。”
兩人幾天趕路早就困了,好不容易有了溫暖的大牀和被子,沾上枕頭便睡下了。
寧繁夜裏和慕江睡在一張牀上,半夜裏寧繁睜開眼睛:“太子?”
旁邊完全沒有聲音。
寧繁把手伸進他衣服裏,曖昧的捏了一下。片刻之後,身旁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看來睡得極熟。
寧繁從牀上下來,點亮旁邊一盞油燈,拿了自己的衣服穿上。
他進入自己的臥室,從匣子裏取出一枚夜明珠,吹滅手中油燈,很快到了臥室牀頭。
寧繁把牀上被褥收拾去旁邊,摸了摸牀頭貼着的幾塊磚,按到一塊空的之後,整張牀突然從中間分開,下方出現一個洞口。
他把牀帳拉下來遮掩四周,正要跳下去的時候,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孤以爲你要來這邊睡覺,寧繁,你在搞什麼鬼?”
寧繁:“……”
寧繁回頭:“太子方纔裝睡?”
“不裝睡,怎麼知道你想幹什麼。”
寧繁從洞裏跳下去,慕江緊隨其後。
原以爲下方地方窄小,沒想到能容納數人。
一道高高的石門立在眼前,寧繁放出蝴蝶試探門上有沒有毒。
“你來這裏找解藥?”
“密室裏藏着我們族裏記載的各種東西,說不定就寫着藥方。”寧繁道,“康財下的毒太古怪,能問的人都問過了,完全查不出線索。”
蝴蝶飛回寧繁肩膀上,寧繁拿出匕首在手心割了一下,將血滴在石門右側的獅子頭頂。
片刻後石門緩緩打開,慕江把寧繁的手包紮一下,和他一起進去。
這種禁地一般人進去會死,寧繁放出蝴蝶在前吸附毒氣,自己拿了兩顆解毒的丹藥,遞給慕江一顆。
兩側道路約有一人寬,石壁上雕刻着各種各樣祭祀的圖案,每隔十丈便有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照明。
走了約摸半里路,前方又有一道石門,寧繁引血開門。
這回打開之後,寬闊密室裏是數不盡的藏書。
書室後面還有石門,這道石門用血打不開,只有令牌才能打開。
寧繁沒想再往裏面去,只在這一道門內停留。
他按着指示去尋找相關的書架,不經意的往石壁上一掃。
寧繁:“……”
石壁上掛着十多個祖宗的畫像,這些畫像都很詭異,無論自己站在哪裏,都覺着老祖宗在盯着自己看。
寧繁乖乖祭拜一通,口中唸唸有詞,說是帶兒媳婦進來,沒帶別人,帶來的兒媳婦不懂事,讓老祖宗不要怪罪。
慕江沒聽清寧繁自言自語什麼,他翻看了幾本,書簡上的文字都是巫醫族的古文,密密麻麻像是圖畫一般,尋常人完全看不懂。
“在別處尋不着的東西,這裏能查到記錄?”
寧繁回過身:“先祖幾百年前行醫濟世,去過各種地方,甚至是一些偏遠的外族,見過的怪病無論大小,都會記錄下來。有位先祖去過西南,當時西南還不屬於魏朝,他在那邊住了七八年,記載了很多當地的事情。”
寧繁讓慕江翻看魏文記載的部分,自己翻看了另一部分,一目十行迅速看過。
不知不覺兩個時辰過去,外面的天色可能快亮了。
寧繁把書簡放回去,想着早點出去,等天黑再來一趟。
這時候他看到了另一個書架,這個書架記載的是命卜之事。
寧繁知道有些祖先不僅擅長行醫還擅長命術,有鬼神之通,但寧繁對這些不感興趣,沒有學得太深。
他把這個書架上關於西南的遊記拿了出來,漫不經心的掃看幾卷。
看到一處時,寧繁怔了一下。
慕江那邊同樣沒有找到任何線索,他走到了寧繁身邊:“外面天色可能亮了,要不要先出去?”
寧繁突然問道:“孝頤皇后出生時,可有什麼異常?”
“母后是老鎮南侯嫡長女,據說出生時極不尋常,天有彩雲滿室紫光,算命先生說她是鳳命,一世榮華富貴。”
“先祖三百多年前在西南的時候,聽說了一樁奇事。”寧繁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有個小部落的首領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命格極爲貴重,祭司預言她將來生下的兒子能夠統一當地九個部落,成爲了不得的大汗。
“後來,大女兒嫁給了一個大部落的首領,小女兒嫁給了首領的弟弟。
大女兒生的王子少年時便有頭疾,性格暴戾殘忍,殺了許多重臣,最後死在叛臣手中。小女兒生的兒子奪得權位,帶兵統一了當地九個部落,成了新的大汗。”
夢中景象與這些年的過往相連,一切似乎都有了原因,慕江停留在原地。
寧繁垂眸:“這是當地被禁百年的祕術,過去數百年,難怪我在京城查不到任何相關。”
胎兒還未出生,貴重的命格便被別人盯上了。
先從未懷孕的母親身上着手,再用藥物控制生下來的孩子,一步步將對方逼上絕路。
對於這樣的結果,慕江並不覺得太意外。
和早先的夢境結合起來,答案呼之欲出。
“有沒有辦法醫治?”
寧繁點了點頭:“康財下的引藥大多是常見的藥物,解藥同樣常見,宮裏就能配出來,喫兩三年的藥,體內餘毒會消失殆盡。對方請了高人佈局排陣壓制太子的命數,不想辦法破掉這些,一切很難回到正軌。”
哪怕經歷了這麼多,慕江仍舊不信什麼歪魔邪道。
或許早在他做了那些夢的時候,所謂的陣法已經破了。
原本屬於他的東西,早就回到了他的手中。
“鎮南侯世子。”寧繁道,“應當是他。”
盧觀和慕江年齡相差太大,只有他的兒子能揹負慕江的命運。
其中有能耐往皇后身邊安插人手且做得天衣無縫的,只可能是盧觀的正妻。
鎮南侯世子與慕江同歲,這些年來慕江身爲太子揹負着殘暴之名,鎮南侯世子卻名聲遠揚人人誇讚。
“孤回去會好好調查這個人的身份。”慕江眸色冰冷,“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他浮出水面,孤一定要試試他的能耐,看他是不是有資格享用孤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