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四皇子的事情在宮裏宮外傳得沸沸揚揚,入夏之後才漸漸的消停下來。
這時候又出來一件事情。
英王府冬天的時候花重金向朝廷買了一千匹馬,據說是他們那邊和異族產生紛爭,想自己解決這些,買馬是爲了提供軍隊。
太子獅子大張口,要的這筆銀子雖不至於讓英王府上元氣大傷,卻也讓他們肉疼了很久。
而後,英王府不知怎麼就勾搭上了北彪國。北彪國大半都是草原,休養生息這些年,國內馬匹無數。
北國的馬比魏朝養的馬更加高大,一個個油光水滑,且價格不到太子賣給他們的五分之一。
英王府知道朝廷不准許他們私通異國,況且南北千里迢迢,上千馬匹自北南下,不可能不引起朝廷的動靜。
這時候有當地的一隊客商盯上了這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他們告訴英王府,他們知曉一條走私的通道,一行人先走官道往北去,等到了北方和北彪國的權貴交易後,他們再從北彪國往西走,等到了魏朝西北,從荒蕪之地往南而來,經過西南密林險隘處,最後回到英王的封地。
倘若寧繁在這裏,他想的肯定比這羣人更全面。
門客們七嘴八舌的,各有各的看法。
只是慕江還是不大滿意。
一行人前幾個月的時候就出發了,去的時候走的是官道,快馬加鞭一兩月就到了北國。
慕江得知這條消息的時候,那羣客商已經帶了八百匹馬到西北了。
新人偶爾辦事不力,卻不像那些老的油滑世故,在外作威作福。
下面的人陸陸續續的散了。
寧繁不在京城這段日子,他還沒有當皇帝,已經嚐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恰好又有新的宮人入宮,他挑了幾個來歷清白聰明伶俐的在身邊伺候。
倘若到時候讓西南的人攔住了,只要英王給鎮南侯府打個招呼,事情便迎刃而解。
英王聽說之後大喜,果真交於他們足夠的銀兩,讓他們去北彪國買馬。並承諾歸來之後,給與他們足夠的賞賜。
他連夜叫了府上七八個有見地的門客商量這件事情。
慕江道:“都下去吧,此事孤再考慮考慮。”
無論如何,寧繁不願意回來,慕江不能押着他回家。
“絕對不可!英王府富可敵國,北彪國這幾年養精蓄銳隱藏兵力,萬一同時觸怒了這兩個地方,魏朝南北兩頭戰火都起,朝廷怎麼應對?”
寧繁離京兩三個月,給他寫信寧繁只歪歪扭扭的隨便寫兩句話回來,一副敷衍他的樣子,顯然是忘了他在京城裏還有個太子夫君。
下面這些人都很有眼色,看太子神色淡漠,一個個閉上了嘴巴,不敢再說一句話。
如今最常跟在太子身邊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太監,進宮後自己給自己取名叫來福。
很多事情慕江不能告訴別人,和寧繁討論卻無妨。
“……”
康財沒了之後,跟在慕江身邊伺候的是王招,前陣子四皇子的事情一出,皇帝打殺了一些和四皇子有關聯的太監泄恨,王招做事很有條理,被慕江安排進了宮裏當管事。
來福眼巴巴的湊上來了:“殿下,奴才一早去了寧府,恰好遇到寧府管家,就讓他和寧大人說了一下。既然您去見他,他肯定在家等着。”
寧繁在外沒回來,不知道寧守的口信有沒有傳到,最近時日慕江還未再去朝中遇到寧守。
慕江坐在上首,興致缺缺的聽他們講着。
因從北到南關卡重重,光是過路費就是一筆巨大的支出,更不要提其它雜七雜八的費用。
只是對方身份畢竟是太子,也是未來的天子,底下這羣人但凡聰明一點,都知道太子擔得起重任,將來肯定大有所爲,所以平時都對太子恭恭敬敬,時時刻刻看對方神色行事。
一時間衆說紛紜,每個人都有他的道理。
慕江先前聽說盧帆那小子想寧繁想到害了相思病,慕江心有不甘,他那算什麼相思病,自己這纔是犯了相思。
慕江吩咐了來福兩句:“天不亮就讓人去寧府一趟,說是孤中午的時候拜訪,讓寧大人在家等着。”
魏朝商人地位低下,他們主動投誠英王府,告知這條道的存在,是想自家從此由富變貴。
讓來福下去後,慕江又召了暗衛進來,就英王府和北彪國勾結買賣的事情說了幾句。
次日中午慕江讓人準備車馬,他要去寧府一趟。
“屬下認爲,太子殿下既然知曉了此事,不如趁機問罪英王和北彪國。這兩地太過張狂,如果不借着這件事情打壓打壓他們的氣焰,日後不知道會生出什麼事端來。”
慕江掃他一眼:“你不親口去說,讓人傳話?”
這是這個家族的商人們許多年前便自行的開闢出一條商道來,哪怕比走官道多耗個把月,可能還會死個把人,亦有無邊的利潤在裏面。
一名太監上來伺候慕江就寢:“已經四更天了,今兒不上早朝,太子殿下放心歇息。”
這些人說的都沒有錯,無論用哪個人的決策,對朝廷都沒有害處。
太子平時待他們這些人都不錯,捨得給予他們名利地位,不是那種心胸狹隘容不得人的,能有這樣的主公跟隨,哪怕肝腦塗地都在所不惜。
待到五更天的時候,他才上牀歇息。
“我看還是告知當地的官員,讓他們封了這條走私的道路,從此不讓他們出入。這次不過八百匹馬而已。”
回來的時候衆人攜帶馬匹衆多,因爲要繞個大彎子,加上路途異常險峻,要大半年後——估摸是今年秋冬才能回到南邊。
來福趕緊認錯。
慕江沒再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直接上了車馬。
等到寧府的時候,府上下人一臉爲難的道:“老爺今天有事呢。太子殿下,您不如改日再來。”
來福忙呵斥他:“你們好大的膽子,也敢讓太子殿下撲空!”
慕江對他做了個手勢讓他下去:“寧大人在家裏還是出去了?你家大公子和二公子在不在?”
“這個——”若是旁人,寧府下人也就糊弄過去了,偏偏是太子殿下,說不得欺騙的話,“都在家中,只是不方便見客。”
慕江冷冷一笑:“孤是寧家的姑爺,哪是什麼客人?讓開!”
一行人不敢攔他,也不敢說些什麼,只能讓慕江進去了。
寧府今天確實兵荒馬亂中,如果昨天或者明天來,情景又是不一樣了。
寧繁正一身素衣跪在堂前,他身旁站着三四個仙風道骨的老頭兒,這些老頭兒都七十多歲了,瘦瘦高高看着很是精神,別有一番清姿。
寧百泉氣得吹鬍子瞪眼,手中拿着馬鞭往寧繁肩上抽了兩下:“這個孽障!成日裏在外惹事!”
其中一位老者趕緊阻攔寧百泉:“孩子還小,你不要打他。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寧百泉趕緊給這個老者陪笑:“老太爺,侄兒教子無方,養出這樣的孽畜來。他貪嘴偷吃了您的蜂蠱,您隨便開什麼條件,侄兒賠就是了。”
這個老人是寧百泉的伯伯,寧家雖是寧百泉這一脈掌權,但這個老太爺輩分太高,在族中很有地位,加上寧繁確實犯了幾宗大錯,寧百泉必須小心奉承着。
寧老太爺和藹一笑:“什麼要緊的?都是一家人,繁兒吃了便吃了,這還用賠?況且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情,當時繁兒把我們幾個老東西灌醉,他自己也喝了不少酒,興許酒後眼花,沒看清我那暖玉巢裏的東西,你不用罰他——”
寧百泉一口氣還沒有出來,便聽老太爺把接下來的話說全:“讓他繼續回家裏待着吧,族裏的事情少不得他來料理。這回是吃了自家東西,可下回呢?”
寧百泉笑着比哭還難看:“三郎已經和太子成親,哪能拋下京中一切呢?維安和簡之都不如三郎有出息,不讓三郎爲家族爭光實在可惜。”
“成親還能和離,陛下和太子不至於不給咱家面子。”老太爺笑呵呵的道,“老大和老二都有官職,仕途上的事情給他倆再好不過。咱們老家纔是根基,過兩年我們幾個老東西就死了,那麼多族人無人管着怎麼能行?”
寧百泉百般推脫,和老太爺你來我往的說着,旁邊寧樸冷冷插進來一句話:“我看讓三郎回家也好,省得他再鬧騰闖禍。”
寧守警告他一眼,讓他不要多說話。
寧守就要上前幫寧百泉,老太爺心裏正生他的氣,皮笑肉不笑道:“你這個鋸了嘴的葫蘆就別插話了,說話還不如你二弟中聽,白喫這麼多年飯。”
寧百泉道:“老大,你去把仙芝草拿來獻給老太爺,全當賠償老太爺的蜂蠱。”
寧守趕緊去了。
寧百泉非要賠償了事,不管老太爺怎麼說都不肯把寧繁送回老家。
老太爺氣得直抽抽,寧百泉趕緊說他像是犯病了,讓幾個下人強行把他們幾個老人家帶去休息。
幾個老太爺一走,寧百泉抄起鞭子往寧繁身上抽:“沒出息的小畜生!你惹別人家裏的人也就算了,闖再大禍都能給你擺平,自家老太爺的東西也敢偷?”
寧樸見狀伸手擋了一下:“爹,你別打他,打他也不長記性,不如軟禁在家裏半個月。”
夏日穿得單薄,寧樸手臂上一道清晰紅痕,看打錯了人,寧百泉一腳踢開他:“你湊什麼熱鬧?滾出去!”
他說着吩咐身邊的隨從:“去拿棍子來,今天非要動一動家法,不然這小子以後還會闖禍。”
寧樸冷冷看向寧百泉身邊人。
那下人就像架在火上烤,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只能勸他:“老爺,您喝口水消消氣吧。三爺知錯了,您看他半個時辰裏一聲不吭的。”
一片兵荒馬亂,主子下人爲了阻止寧百泉,說什麼的都有。
寧百泉越發生氣:“他不僅偷了老太爺的東西,還擅闖家中密室,換做族裏其他人,我早就把他打死了。你們誰敢阻攔,和他一起跪在這裏受罰!”
這時候慕江從外面進來了,衆人又跪了一地,都給太子請安。
寧百泉不得不行禮:“太子殿下。”
慕江在外面就聽到些許聲音,隱約猜到寧繁是爲了私闖密室一事受罰。
寧家規矩嚴整,哪怕寧繁是寧家公子,犯了族內規矩也要受罰。
慕江眯了眯眼睛:“是孤好奇寧家密室裏的東西,逼迫寧繁帶孤進去。孤和寧繁成親,寧繁成了皇室慕家的人,孤也成了寧家的人,既然是家法,孤也要承受一份。”
寧百泉不可思議的看向寧繁,沒料到他膽大包天,不僅自己進去,還捎帶個人進去。
難怪密室裏的動靜驚動了幾個老太爺。
慕江是未來天子,誰敢責罰他?寧百泉道:“太子是外姓,刑罰便免了。”
“那孤把寧繁這份刑罰領了,代他受過。”
天底下能打太子的只有皇帝,寧百泉實在無奈,只好把兩人放了。
老太爺還在府上,他沒留寧繁在府,讓人和太子回了太子府。
寧繁路上一直閉目養神,沒說一句話。慕江問了他許多,他都倦怠講話,回家裏就睡下了。
他肩上傷痕觸目驚心,慕江拿藥給他敷上,等第二天的時候,看他傷口好了許多,這才詢問他不回家的緣由。
寧繁清瘦了許多,懶懶倦倦的靠在枕上:“密室裏先祖的畫像全毀了,裏面大些的動靜能讓外界知曉,太爺們扣着我不准我離開,無奈只好把那些畫像重畫了一份。”
憑着記憶和族中留的其它畫像,好不容易纔畫完。
慕江看着寧繁肩上傷痕實在心疼,忍不住責怪寧百泉下手太狠。
寧繁不太放在心上,一點皮外傷而已,早晚能好,從前犯錯也會經受。
就算慕江不來,寧百泉也只能打這麼兩下,和往常那樣,寧夫人和大嫂很快就會跳出來救他。
雷聲大雨點小,寧百泉捨不得下狠手,嚇唬嚇唬他幾下就罷了。他真想收拾寧繁一頓,別說太子過來,天皇老子來了都沒用。
慕江覺着寧家的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不過進一個書庫看幾本書,哪裏就用得上家法伺候?
他派人打聽了一下。
因爲去寧家的差事沒辦好,來福總覺着有些擡不起頭,外面有人傳話,他趕緊進去問太子:“殿下,管家聽說太子妃回來了,特把管事的牌子送來。”
慕江想着寧繁現在身上帶傷,最好不要勞煩他做些什麼,夏日傷口不容易長好,先休息一段時間,日後看寧繁心情。
“送回去,讓他繼續管着家事。”
新換的這些太監傭人沒見過太子妃,只聽過些許消息。
來福不知道什麼情況,得了太子的吩咐,趕緊下去傳話。
慕江平日一天經手的事情幾十件,寧繁身體不舒服,他擔心寧繁的傷勢,把一些事情往後推了推,在寧繁的住處看着寧繁。
見幾只狐狸鑽寧繁懷裏玩兒,慕江嫌它們夏天掉毛厲害,把它們一一提了出去。
寧繁靠在枕上看書,墨發全部散下,只穿着件單薄衣衫,他本就不怕熱,旁邊還擺着幾隻冰盆,所以身上多搭了一條毯子。
慕江去了牀上和他一起看書,把老四的事情當成笑話講給他聽,又講了李文進的去向。
寧繁有些睏倦了,聽他說的時候眼睛就有點睜不開。
慕江突然想起來他給寧繁找的夜明珠,好不容易纔找到拳頭這麼大的,通體瑩潤無暇,晚上放在屋裏就像放了一輪滿月,整室都是柔潤的清光。
寧繁覺着不錯,拿着玩了一會兒,不知不覺中靠在慕江肩上睡下了。
外面又有人找慕江,說是有書信傳來,慕江把被子拉上來遮蓋寧繁的耳朵,讓人輕手輕腳送進來。
是北彪國的消息,邊疆出了點事,看過他放在枕下。
寧繁當下睡得很熟,眼睫纖長覆蓋了眸子,面色略顯蒼白。
慕江低頭在他臉上親了親。
他確實想念寧繁很久了。
一直往下要親到寧繁的耳根處,寧繁覺着癢絲絲的,伸出手來擋了一下:“太子殿下別打攪我好夢了。”
慕江摟着他的腰:“你以後還會不會離開?”
寧繁隨口道:“等太子做了皇帝,我就回封地清淨。”
“你想得好,哪都不能再去。”
兩人大夏天裏在牀上靠着,不過片刻寧繁就覺得太熱,要從慕江懷裏出來。
慕江突然想起來前兩日進貢的蜜瓜很甜,他特意留了最好的出來,就等寧繁回來。
這幾個月不知道放壞了多少給寧繁留的東西,蜜瓜還是新鮮的,他令人冰鎮了拿來。
寧繁沒多少胃口,慕江一邊喂他吃了幾口,一邊握寧繁的右手,摸到寧繁的無名指處,這裏果真被筆磨出薄繭。
外頭有人傳話說寧家老太爺來了,想見一見寧繁。
寧繁讓天冬把老太爺哄走,就說自己被父親打得遍體鱗傷,壓根不能見客。
慕江一起出去了,畢竟寧家長輩,不見恐怕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