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慕江出去和那寧家老太爺說了兩句話。
寧老太爺看太子容貌俊美舉止談吐別有風範,也不敢拿大,幾句話後,便說想看看寧繁身上的傷勢,還說這些年來把寧繁當成親孫子看待。
慕江聽着他的話語,覺得他是個不錯的老頭兒。但是,寧繁特地吩咐說他不見客,慕江便拒絕了他的要求。
寧老太爺的話茬又落到了太子身上。
說是他們族裏有些個年輕貌美的男孩兒女孩兒,如果太子喜歡,過倆月就把人送來了。
慕江對此沒有興趣,也不想接受。他要是敢接受這些人,只怕明天寧繁就把太子府給拆了,一碗毒藥把自己送上西天。
但是,慕江沒有流露出來,就看老太爺究竟是什麼意思。
老太爺說了半晌,便勸着慕江與寧繁和離,說是世間男女千千萬萬,不是他們寧家的就是好的,別家的都是壞的。
慕江強忍着纔沒有把這個老傢伙打出去。
慕江差不多猜明白了:“他孫子離開後,他想讓你過繼去他家?”
如果寧繁不喜歡他,那他以後真落得那樣的下場,就不會過分傷心難過。
寧百泉賠了老太爺自家最珍奇的仙芝草,想讓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老太爺不願意回老家,依舊存着把寧繁帶走的心思。
或許就不該看他說了什麼,只看他做了什麼。
寧繁解釋了一下:“這個老太爺命苦,一共只生了一個兒子,連女兒都沒,兒子長到十七歲採藥墜崖沒了,婚都未結。後來他抱養了族裏一個男嬰,記在他兒子名下當子嗣,這個孫子養到前年,恰恰好十六歲,他看上了莊子裏紡線的女孩子,帶着女孩子跑了。老太爺心灰意冷,便不要這個孫子了。”
“你爹就你大哥和你兩個嫡子,以你爹對你的溺愛程度,不可能同意。”
寧繁在他腰上擰了一下:“不許這樣說我家裏長輩。”
晚些寧繁還沒有睡醒,派去寧家的人已經把消息打探了出來。
寧繁這回生氣的想掐他腰,慕江預判到了,一把握住寧繁的手揉捏。
寧繁睡意朦朧的靠着枕頭。
老太爺培養一個蜂王蠱很不容易,平日裏誰敢碰他的蜂箱會被他打斷腿。
牀上傳來些許動靜,原來一隻狐狸叼了桌子上的桃子到寧繁的牀上去啃,啃兩口桃子再啪嗒啪嗒舔兩下寧繁,寧繁醒來摸了一手的汁液有點生氣,把它趕了下去。
寧繁這樣的人,說真的像是假的,說假的像是真的。
老太爺當然不依。
一直以來,慕江只想自己當不起寧繁這份情,多少前塵舊事錯誤往昔,夢境之中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經歷,還有寧繁抱他屍首離去時伴同雨水滴下的淚水。
進京的幾個老太爺中,只有今天這個與寧繁家裏的血緣關係最親近,在族裏的地位也高。
慕江走過去。
慕江哄着寧繁再睡會兒:“現在房裏沒那麼熱了,你再休息兩刻鐘。”
慕江讓侍女太監進來更換牀上的東西。
原本寧繁私闖寧家禁地就犯了大錯,現在又偷吃了他最寶貴的東西,他把寧繁扣在族中不讓走,讓寧繁把密室裏受損的畫像重畫一遍。
慕江冷哼:“孤從未見過這樣的長輩,給自己孫子的丈夫房裏送人,還攛掇着我們和離。”
這幾隻狐狸養得越發肥壯了,和狗差不多大,一天喫好多雞肉鹿肉,桌子上放的糕點也喫,還去廚房偷咬蔬菜葉,用尾巴釣池子裏的魚,看見瓜果亦要啃。
他臉上已經有些不悅了,當即讓來福送客。
但家裏才能出衆的年輕人,大都去了朝中追求功名。
慕江眯了眯眼睛:“怎麼你就是個香餑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都看上你?”
“他也喜歡我二哥,我倆小時候每次回家,都要去他家裏玩耍。”寧繁解釋了兩句,“只是老太爺很看重出身,不然他那孫子和紡線女跑了,他也不會氣到將人逐出族譜。”
這樣一來,寧繁才順利回了家裏。
這位老太爺喜歡養蜂,他養的蜜蜂以各種珍奇藥漿爲食,採院子裏各種奇花做蜜,蜂蜜能延年益壽,蜂王能解百毒。
他們這些傢伙人已經老了,總想身邊有自家聰慧的年輕子弟陪伴,或者繼承他們的衣鉢,或者平日和他們聊天逗樂。
寧繁沒什麼胃口,只吃了半碗燕窩雞絲粥,喝了點清茶。
他犯這種錯誤,偷盜別人寶貴之物,被寧百泉打一頓是難免的。
過了約摸兩刻多鐘,慕江手臂都有些麻了,他把手臂從寧繁頸下抽出來,出去處理了一些新送來的摺子。
因爲身上的傷沒有痊癒,寧繁有點起燒,他不知不覺睡下了。
傍晚時外面便下起暴雨來,剛開始電閃雷鳴聲勢很大,現在雨勢小了很多,淅瀝瀝的滴水聲從窗外傳來,室內空寂到只有狐狸偷啃脆桃的聲音。
結果和寧繁吃了頓飯喝了點酒,寧繁酒醉後偷走他的竹筒,把得來不易的蜂蠱喫掉了。
回去後慕江不怎麼高興的和寧繁說了說,問寧繁這個糟老頭子怎麼那麼招人煩。
慕江突然想起來數月前他問寧繁喜不喜歡自己。
寧繁點點頭:“他想把家學和其它東西交給我,讓我回老家那邊。”
房子裏悶悶的一股薰香氣,他去窗邊小榻上坐下,順手打開窗戶,陣陣涼風伴着斜飛的雨水吹進來。
一條幼蟲馬上就要成王了,他時時刻刻帶在身邊,裝在一個小竹筒裏,餵食各種仙草花露,別人想多看一眼都不行。
前段時間寧繁才畫好,寧守回家之後,不顧老太爺的阻攔,強行把寧繁帶回了京城,說是寧繁犯了這種大錯,老太爺不捨得懲罰,不如交給寧百泉懲罰。
慕江拿藥過來,又看了看寧繁身上的傷痕。
已經淡了一點,還需要上幾天藥。
英王府和北彪國的動靜,他和寧繁說了一下。
寧繁細細想了一番:“太子,我倒有個主意。”
慕江過去聽他說話。
聽完之後,慕江道:“這個主意孤昨晚也想到了,但這個商隊的行蹤很難查到,他們走的都是小道,專挑沒官兵的地方。”
英王府和北彪國勾結的消息,慕江是從探子口中知曉的。
從北彪國回來的商隊先前只寫信說他們到了某地某地,魏朝西北一帶那麼大,哪怕派出上百人搜查也要好些時間。
“這個簡單。”寧繁道,“他們幾十人帶着近千匹馬,走再偏僻的小路也會被人看見。官兵興許不知道,當地百姓肯定曉得。太子寫信給當地信得過的官員,不要他們大張旗鼓,只派個把人僞裝成落隊的商人祕密在民間打聽,用點銀錢收攏,總有一兩個看見蹤影的百姓。”
慕江倒沒有想到這個,他笑了笑:“不錯,孤今晚就讓人去辦。等找到他們的行蹤,再讓暗衛和獵鷹祕密跟着。”
寧繁道:“北彪國那邊也要打壓一下,他們野心勃勃,指不定哪天就打過來了。”
因爲貢品一事,慕江對他們就存着氣。奈何情勢不對,他不能真發動戰爭打過去。
目前只能先忍一忍了。
“孤改天和大臣們商量一下,今年秋天他們要是敢像以前一樣冒犯邊境騷擾百姓,一定給他們個教訓。”慕江道,“他們不產絲綢、茶葉以及各種精巧的用物,從下個月起,孤改一下和他們通商的法令。”
寧繁聽他詳細講了講,兩人商量了一些條款,一直到後半夜才睡下。
盧焱成親已經十年了,不知怎麼的,他子嗣不太興旺,娶了一位身份尊貴的夫人,並納了益寧幾個官員的公子小姐爲妾,一共有十三四個女人和五六個男妾。
按理說他府上應該有很多孩子,但實際上,他只有兩兒一女,其中一個兒子三年前得天花夭折了,女兒長到現在四五歲了,一直不會開口說話。
另一個小兒子同樣是妾生的,因爲子嗣單薄,正妻十年無所出,家裏人對這個小兒子十分寵溺,盧焱把他視作心肝肉。
這兩天小兒子得了傷寒,盧焱正懊惱中,府上的門客給他遞來了一條消息。
說是有個商隊從北邊南下,恰恰好路過益寧。
盧焱聽到這個消息多多少少有點不滿,每天經過益寧的商隊不曉得多少,怎麼什麼雞毛蒜皮的事情都往上報。
下面的人這才細細的說了說,說他們不走正道不交關稅,是英王府派來的。
英王府有多富裕大家都清楚。
本朝宣帝年輕時是個特別英明的皇帝,開疆擴土征戰四方,他的所有兒子都很出息,把周邊好多小國和部落通通納入了魏朝的版圖。
年紀大了之後,宣帝就很喜歡聽人誇讚自己,覺着自己可以比擬本朝的高祖。皇位只有一個,但他優秀的兒子卻有數位,於是宣帝不顧大臣反對,強硬的廢了老祖宗立下的規矩,倒行逆施分封國土,賜給了各個兒子封地。
英王在宣帝心中地位僅次於當時的太子,他的封地雖接壤異國,卻有容易開採的銅山礦產,王府富可敵國。
現在是個人都想從英王府手中榨一點油水出來。
盧焱當然也想。
他和府上的門客商量一下,一半的門客反對盧焱這樣做,有一小部分不表態,另外幾個看着盧焱的神色,都說應該要一大筆過路費。
盧焱這些天和李文進相談甚歡,問了問李文進的看法。
李文進笑着道:“世子想成大事,就不要在意什麼是非道德,那些創立偉業的英雄有幾個善茬?英王府就是一頭待宰的肥羊,咱們看見他不咬一口充裕自己,事後後悔就晚了。”
盧焱有藉機收取高額關稅詐一詐英王府的想法,但他又不願意和英王府交惡。
英王府錢足兵多,往日鎮南侯府可以和他們碰撞一番,現在朝廷傳出立盧帆爲世子的消息,他不敢輕舉妄動得罪雙方。
不少門客都反對李文進。
“咱們世子清風霽月,不能做這種下作的事情。”
“一旦和英王府撕破臉皮,以後想對方行什麼方便就難了。”
“你這條京城來的喪家犬,剋死了你原本的主子不夠,還要坑害世子?”
“……”
這些人說話難聽,李文進一臉委屈,猶猶豫豫的不敢再說什麼了。
盧焱對內對外都立的賢明形象,確實不好表露的太貪婪。
讓門客散下之後,他只留了李文進一人。
李文進嘆了口氣:“侯府容不下我,到底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我還是回江南種田養老去了。”
盧焱忙說好話留他,還說要懲罰那些出言不遜的門客。
李文進便給他出了個主意:“世子不如寫信給英王府,告知英王府自己發現一隊商人,聽說這隊商人是英王府派去的,就通融放過了。然後,您說軍費緊張,想借若干銀兩,以後一定償還,英王府肯定借給您。”
盧焱眼睛亮了一下,這個主意確實不錯,而且還不影響自己的賢良名聲。
反正他沒聽說過誰借了錢之後還要還的,英王府既然願意借他,他就沒有再還的道理。
他把李文進誇得天花亂墜,好好讚賞了一番。
今天那些扯着道德大旗反對他的門客,膽量見識都不夠格,以後自己真想做什麼大事,他們肯定還會唧唧歪歪,不如找個藉口逐出去,再四處網羅其它有才能的人進來。
英王府很快就收到了鎮南侯府的書信。
英王從前只當鎮南侯世子盧焱是個很正派的人物,現在看對方藉機敲詐,還打着一個看起來很正常的幌子,他噁心得不行。
但那麼多銀子都使出去了,耗費那麼多人力物力,前功盡棄可不行。
明知道這筆銀子借出去之後就收不回來,英王還是忍着噁心讓人給鎮南侯府送去了。
因爲鎮南侯府這次敲詐,他八百匹馬耗費的所有花銷加起來,居然和高價買太子手中那一千匹差不多。
他只能安慰自己北彪國的馬兒更加肥壯,戰場上更能震懾敵人。
不過,這件事情終究給他心裏埋下一個疙瘩,讓他對鎮南侯府存了恨意。
寧繁的傷養了許多時日就養好了。
寧百泉打他之後,自己心裏更不好受,他想來看看寧繁,又拉不下這張臉。
送了幾位老太爺不少奇珍異寶和丫鬟小廝後,終於把他們幾個請走了。
恰恰好這些時日天熱,有人送給寧百泉那麼大一個西瓜,足足有六十斤重,據說是個什麼瓜王。
西瓜常見,種出這麼大的就罕見了,寧百泉終於有了由頭去看寧繁,讓小廝抱着這麼大一個瓜就過去了。
過來的時候寧百泉恰好遇到來福給太子拿東西。
來福還記得自己在寧府喫的那次虧。
這些時日跟在太子身邊,他終於明白什麼是狗仗人勢。
太子跟前隨便一個說得上話的太監,哪怕出去見了一二品大臣,無論公爺侯爺還是閣臣尚書,這些人都是畢恭畢敬的講話。
只有寧家是個例外。
來福引着寧百泉去了寧繁的住處,讓人把那麼大的瓜放下。
寧繁:“……”
寧繁讓人給自己和父親切了一盤,喫起來倒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比普通西瓜甜一點。
寧百泉板着張臉喫瓜,喫完才告訴寧繁,這是寧夫人逼着他送來的,纔不是他想來太子府。還說他打了寧繁一點都不後悔,恨不得多打幾下。
寧百泉又說寧夫人和大哥二哥都很想他,讓他多回家看看,不要成日只在太子府中。
寧繁:“爹,您想我了就直說,何必拉出我娘和大哥二哥。”
寧百泉吹鬍子瞪眼,偏偏反駁不了寧繁。
寧繁留了一盤冰鎮起來,剩下的拿去賞賜內外及跟從寧百泉的下人。
父子沒有隔夜仇,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