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寧繁身上的傷反反覆覆,養了好些天才沒有惡化,這些天已經能下牀走動了。
慕江離開之前多少有些放不下他。
寧繁從箱子裏把一件孔雀翎的大氅拿出來:“路上恐怕有風雪,這個只在下雪的時候擋風擋雪,它足夠密實遮風,雪落上去就掉,比皮草輕很多。打架的時候不要穿。”
這是今年寧繁特意讓工匠給他做的,收集這些孔雀翎很不容易,金線銀線縫製起來耗費了很長時間。
慕江點頭:“放心,朕不會把它穿壞。”
寧繁冷哼一聲:“誰擔心壞不壞的。打仗的時候你穿這件,珠光燦燦的像個花孔雀,別人第一個打你。”
慕江忍不住笑了:“好,朕記住了。”
寧繁又拿了兩件禦寒的絨衣和深色的氅衣出來,慕江在旁邊接過摺疊好,放在了一旁。
整理齊全之後,寧繁確實困了,上牀就閉了眼睛。
寧繁靠在他的胸膛上,過了一會兒才忍不住嘆氣:“自己多珍重,遇到危險不要一個人往前去,護身的軟甲每天都要穿在身上。”
這種審美與追求剽悍強壯的北彪國截然不同。
英武不凡的魏朝新皇不在這裏,佐裏木並不相信一個弱不禁風的男人,能對自己產生什麼威脅。
鳴威將軍齊權和佐裏木是老熟人了,佐裏木花重金收買齊權很多次,都沒有把他買通。這些年安可部落對雁州的每一次較大規模的騷擾,都有齊權的阻撓。
齊權冷冷的道:“既然如此,就帶着你們的東西滾回北邊!我們燕王不屑於和膽小如鼠的人交易!”
齊權神色倨傲:“燕王殿下吩咐了,安可狼王最多能帶進去二十人。”
佐裏木身後那些勇士面露不忿,把佩刀拔出三寸,佐裏木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兒子,做了個制止的動作,帶着人走了進去。
“好,全都聽你的。”
等交易的日子一到,天還未暗,佐裏木就帶着五百多名守衛來了雁州。
對於這個有着魏朝第一美人名號的年輕王爺,佐裏木確實存着幾分看不起的想法在。
臨近約定的日期,佐裏木已經按捺不住了,讓人把黃金和白銀裝進箱子裏。
佐裏木愣了愣,看向坐在上首的年輕男子。
進去之後看到整整齊齊的兩排魏朝士兵守在帳外。
“朕走了你想不想?”
他早就打聽過了,魏朝皇帝有事離開了雁州,坐鎮在雁州的只有寧繁。
寧繁從上面走了下來,聲音溫潤隱隱帶笑:“海山少主上個月私闖了我們陛下的獵場,驚駕後被抓進牢獄。現在陛下離開了雁州,既然安可狼主來討人,等下我就讓人把他們一行人放出來。諸位請坐。”
等到了兵營前面,五百名守衛全都被攔截在了營寨之外。
佐裏木的手下反對:“萬一狼主在裏面有什麼不測,我們怎麼保護?”
“絕對不想。”
“屬下打聽過,燕王並不是好相與的人。魏朝太子和他成婚一年,最有可能奪權的兩位皇子接連失勢,您和他交易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慕江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口上說着不想,卻在這裏發脾氣。”
佐裏木不想再聽他多說什麼,下令把這個人拖出去殺了。
傳聞中的燕王寧繁比他想象得更加沒有攻擊性,面色蒼白帶着病氣,眉眼帶笑脣角上揚,說不出的繾綣溫柔。
那男子勾了一抹嘲諷的笑意:“我不是燕王,燕王怎麼會出來迎接你們這些不知好歹的胡人。他在裏面,進去吧。”
寧繁把他的手輕輕拿了下來:“能有什麼好說的?該說的都說完了。”
“燕王狡詐多端,您能想到的,他肯定也能想到,說不定會臨時變卦索取更多。”
佐裏木煩透了這個阻攔自己的人:“等海山回來,與魏朝簽訂的一切協議都是一紙空文。他能拿我們怎麼辦?現在最緊要的是救回我兒子。”
寧繁這些天嗜睡,很快就沉沉的睡過去了。
慕江摸着他的臉:“你沒有什麼要和朕說的話?”
佐裏木想念自己的兒子都快想瘋了,聽到有人在這裏潑涼水,直接讓手下把他關了起來。
魏朝對漂亮男子的審美是瘦高白皙,文雅俊美。
這些天那個人被放了出來之後,繼續阻攔佐裏木和寧繁見面:“我們每年秋冬糧食短缺,魏朝那些重利輕義的商人總會擡高數倍的價格纔會把糧食賣給我們,如果您答應他的條件不再去雁州搶掠,普通百姓的生活會更困難。”
等他走進之後,二十個人高馬大的勇士都不好意思直視他。
先前去魏朝刺探消息的親信從一開始就反對佐裏木和寧繁進行交易。
進去之後兩列都是桌案,備滿了熱氣騰騰的新鮮羊肉和酒水。
佐裏木遲疑了片刻,點了二十名勇士跟着自己進去。
寧繁只掃了一眼:“本王想要的不是這些。”
佐裏木讓他們把箱子打開:“這是獻給燕王的薄禮,請笑納。”
寧繁微微一笑道:“來即是客,都請坐下吧。”
一名高挑秀麗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佐裏木以爲對方是寧繁:“燕王殿下,久仰久仰。”
他身邊的那些勇士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美人,一個個眼睛都看直了。
“只要燕王答應放了我兒子,我佐裏木保證百年之內,安可部落不會冒犯雁州,不傷雁州半個子民。”佐裏木信誓旦旦道,“我會約束好部落所有人,請燕王放心。”
寧繁眼睛彎了彎:“我們先坐下來喝酒,一邊喝酒一邊討論。”
佐裏木先入座,其他人陸陸續續也坐了下來。
寧繁給自己斟了一碗酒,把酒罈交給太監,讓太監給所有人都滿上:“這些年來,貴國頻頻騷擾我國百姓,如果不是朝廷明文禁止邊境百姓內遷,只怕雁州北部早就成了你的地盤。今天狼主做出的承諾,九年前北彪王也曾做過,你如何讓我相信你的話呢?”
佐裏木站了起來,和衆人一起將一碗酒一飲而盡:“曾經冒犯魏國是我們不對,王兄做出的承諾不算,我佐裏木對天發誓,如果將來違背盟約,就讓我不得好死。”
寧繁輕笑一聲:“可是,我並不相信口頭上的承諾,除非以你的人頭爲證。”
話音剛落,他腰間一道白光閃過,長刀已經出鞘。
佐裏木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
可是已經晚了,一碗酒下肚,他和衆人的口鼻開始出血,所有人連拔劍的力氣都沒有。
寧繁一刀割下他的人頭:“你們君王的承諾都不能當真,你的誓言又算得了什麼?”
酒碗落地一聲脆響,寧樸聽見聲音後,從外面走了進來。
寧繁把佐裏木的人頭扔給他,他接過人頭,在門口對鳴威將軍做了個手勢,一聲哨響後寨門大開,上方將士搭了箭弩,下方將士全都衝了出去。
外面五百名北彪國的將士看到佐裏木的人頭,軍心渙散往後逃竄,被追上來的魏朝將士全部殺死。
寧繁和寧樸連夜帶了鑫河兵營的將士過了雁北關,趁着夜色深重僞裝成歸來的佐裏木一行人。
安可部落守城的將士知道他們的狼主今天離開了,看到一羣人舉着火把要求進來,毫不遲疑的打開了城門。
短短一天的時間,寧繁便佔據了整座城池,十日之內兵過全境,讓整個安可部落俯首稱臣。
北彪王一早便接到魏朝突然發兵攻打的消息。在沒有任何緣由的情況下,魏朝新皇集結魏朝東北五萬大軍北上,一路攻破了北彪國七八個城池。
北彪王完全沒有做好和魏朝打仗的準備,他緊急調動各個部落的人馬對抗魏朝皇帝,並派了使者向魏朝皇帝稱臣言和,願意割讓幾座城池當做貢品。
但魏朝新皇並不像上一任皇帝那麼好講話,魏朝這次沒有收取北彪國禮品爲北彪王說好話的大臣,北彪王派去的使者全部被殺,各個部落的上將全都敗在魏朝皇帝的手下,魏朝鐵騎一路北上,壓根不給他們喘氣的機會。
北彪國一共有八個部落,安可部落人口最多佔地最大,足足佔了北彪國的三成國土。
安可狼主佐裏木作爲北彪王的親兄弟,理應在得到消息的第一刻就來帶兵勤王,但這次其它部落都派兵出動,安可部落遲遲沒有任何動靜。
就在北彪王要下詔書問罪的時候,北彪國西南方向終於來了消息。
不過這則消息對他來說卻是一件噩耗——安可部落被佔,魏朝燕王帶着魏朝西北的兵馬過了雁北關一路北上,直逼北彪國國都。
北方草原上終於落了今年冬天第一場雪。
寧繁圍着篝火烤馬肉,金黃的油脂滴進熊熊燃燒的烈火裏,四隻狐狸排排坐在寧繁的身邊,烏溜溜的眼睛盯向了香噴噴的烤肉。
寧繁割了一塊肉給它們,它們立刻埋頭爭搶起來。
寧樸坐在了寧繁的身側,把他手中這塊烤肉搶走:“陛下那邊有了新的消息,他一路北上奪了十座城池,五萬兵馬打敗了北彪國集結的十五萬兵馬,沒有任何敗績,現在距離我們約摸一百多里路程,恐怕會比我們還要先到達北彪國國都。”
寧繁眸中多了一抹笑意:“比我想象中要快好多,今年我們應該能夠回京城過年。”
寧樸冷哼:“北彪王那個蠢貨要傻眼了,這一次咱們兵發兩路,一東一西逼境,他連逃跑的路都沒有。”
原本來北方之前,寧繁和慕江是想展示一下本朝強悍的軍隊,向北彪國立威,讓他們以後不敢輕舉妄動。
走到今天這一步,冥冥之中似乎有天相助。
或許是因爲慕江確實驍勇善戰,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攻克這麼多城池,以少對多還能打贏完美的一仗。
寧樸割了一塊肉,撒上細鹽遞給寧繁:“小心點燙,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寧繁咬了一口:“差不多好了。”
“真有本事,連我都騙。”寧樸嗤笑,“等哪天你死了,正好遂了衆人的心意。”
寧繁拂去肩膀上的雪。
“反正我看不懂,你這樣對他是爲了什麼。”寧樸道,“我只知道,當皇帝的一個比一個涼薄,等你不年輕不好看了,他就會喜歡別人。只有家裏的人才會無條件對你好,在京城待着不如回家裏去。”
他以爲寧繁什麼都不會說,或者像少年時那樣說些“想看到太平盛世”的傻話。
片刻之後,寧繁突然道:“或許沒有任何緣故,只是因爲我對他一見傾心。二哥,我如果連看對人的眼光都沒有,也沒有必要在京城待下去。”
齊權走了過來:“燕王殿下,您和寧御史在這裏。今天晚上雪會越下越大,我已經安排好了士兵巡邏守夜。”
寧繁點頭:“好,夜間帳篷裏注意防火,守夜的士兵千萬不能玩忽職守。”
“這些剛剛都提醒過了。”齊權坐在了寧繁的身邊,忍不住感慨,“這些年北彪國人常常帶着人馬私自闖入我們的國土,這還是頭一次離他們的京城這麼近。”
其實這也是寧繁第一次踏入異國的領土。
不過,用不了一個月,這片國土就會併入魏朝,成爲魏朝的一部分。
下雪天氣寒冷,齊權掏出酒囊遞給寧繁:“殿下,喝點酒暖暖身子。”
寧繁暫時不能喝酒,謝絕了他的美意。
寧樸接過來喝了一口,被辣得咳嗽起來。
齊權哈哈一笑:“這是烈酒,寧御史,你可慢點喝。”
寧樸覺得沒意思,轉身回帳篷裏休息去了。
慕江臨走之前囑咐齊權好好照顧寧繁,齊權家裏人受了很重的封賞,這在從前是前所未有的。
他早就聽說是寧繁下的命令,對寧繁很是感激。
兵營裏的普通士兵有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皇帝,他的手下不僅見到了,還被皇帝許諾許以厚賞,所有人士氣高漲,這些天來齊權帶的這羣人一往無前,便是因爲這個緣故。
寧繁手指伸向火光烤着:“齊將軍,你不必在這裏守着我,先回去休息吧。”
齊權應了一聲:“是。”過了一會兒,寧繁覺得自己被凍得渾身發冷,也想回帳篷裏歇息了。
他剛剛起身,突然被人從身後抱住。
寧繁有些惱怒,剛想給人一巴掌,對方聲音傳來了:“別動,是朕。”
寧繁動作停了下來。
慕江緊緊抱着他:“聽說你在這邊,朕騎馬一天趕過來了。”
一個多月不見,慕江看起來瘦削了一些,他亦是第一次行軍打仗,從前沒有見過這麼多殺戮。
寧繁擡頭蹭蹭他冰涼的側臉:“外面太冷,我們先回帳篷裏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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