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屠門
菱長老不確信是否該在此時提出林燃宗主大名。實際上,他也不清楚林燃宗主如何查出此事。但經此一戰,已側面證明了蕭霖就是魔種。
他冷哼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魔種身份,你自以爲能隱瞞多久?”
話音剛落,胸前疼痛便愈鑽心刺骨。
“你、你這魔頭——!”
一時之間,菱長老只吐得出這句。
“菱長老似乎不清楚我問題,那我換一個問法。”
蕭霖望着眼前人,笑道。
“除你以外,還有誰知我是魔種?”
由於疼痛,菱長老渾身衣衫已被汗水打溼。他目呲欲裂。
“你、你該不會還想隱瞞下去?別妄想了,就算殺了我,你也絕不可能殺了那位大人。還是趁早束手就擒,贖清罪過——啊啊啊啊!”
靈氣刺入心臟。
蕭霖指尖亮着微光。分明是他所爲。但面對菱長老痛苦大叫,他卻毫無所覺。
偏了一下頭:“我有何罪過?”
然而此時,菱長老已痛得說不出話來。
蕭霖平靜看着這人在地上打滾,再也瞧不出往日那德高望重道貌岸然的模樣。
他確是想繼續隱瞞下去。
殺掉所有知情者,再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他對逍遙門並無眷念,只是因爲師兄。
師兄想留在這裏;那麼,就必須隱藏好他的魔種身份。
早在三年前,他的靈根就已完全修復。自那時起,修爲便飛也似的往上漲。
先是破了金丹,接着元嬰。出竅、分神。大約再過不了多久就可突破合體期。
他早已不需要鮮血。卻出於某種理由,沒有告知師兄這件事。當時他覺得,是爲了養精蓄銳。若是師兄得知自己靈根恢復,必然會心生忌憚。
可後來又隱隱感受到,似乎不止這一原因。
那長久以來的黑暗與空虛,終於生出一有形之物。
與自己截然相反的存在。身在光明之中,哪怕墮落成爲魔修,亦絲毫未被黑暗浸染。
他想要將其困在身側。無論以何種方式。
他原本以爲自己不需要回應。
若是師兄再三番五次將他人置於他之上,那麼他只要幹掉那人即可。
可出乎意料的是,師兄竟也對他懷有同樣期待。
那種感覺令人難以割捨。
所以,必須得繼續僞裝下去。
眼前人終於停止了痛叫,身體嘭地一下撞上牆。
蕭霖站起身,低眼望着下方。
“我最後問一遍。除你之外,還有誰知我身份?”
沒有得來回應。
蕭霖以爲這人又在故意拖延時間。當等走近,卻連一點兒呼吸聲也聽不見了。
死了。
蕭霖腦內浮現這個詞。
大約是他方纔走神,靈氣沒控制住,一下子穿透心臟。
因是內出血,菱長老身上除了肩頭以外,未見任何血跡。靜靜側躺在那裏,彷彿只是睡着了。
蕭霖心中未生出任何波瀾,轉身朝外走去。
操縱靈符的人已死,堂屋門輕易開啓。
當他邁出一步,才發覺屋外不知何時圍來數名弟子,皆是一臉驚詫望着他。
“爲、爲何出來的是你?!”
“師父呢,師父他怎麼樣了!”
蕭霖微不可見蹙了下眉。
並非是因被人團團困住,而是覺得這事知情人太多,不好處理。
若是將這無常峯的人都殺乾淨,再處理掉屍體,是否還會懷疑到他頭上?無常峯弟子立在原地,卻撲面而來一大股殺氣。他們持劍的手竟是有些握不住,瑟瑟發抖。
這究竟怎麼回事?師父不是說這魔頭只有金丹期嗎,怎會如此可怕。
原本他們候在堂屋周圍,只爲以防萬一。若魔種使了什麼小技倆意欲逃跑,他們可及時堵住。
可現下,這人慢悠悠的踱步出來,半點兒沒有要逃的意思。
裏邊情況不明,他們實在擔心師父安危。
“金丹期以下弟子去求救。”
菱長老首席大弟子終於咬着牙發聲。
“其他人隨我一起去找師父。”
“是!”
衆人應下,立刻兵分兩路。
那幾個修爲不高的弟子剛要喚來飛劍,忽然幾道利光閃過,竟是生生斬斷了他們佩劍。哐噹一聲,裂成兩半下墜。
回頭一瞧,見那魔頭立於門前,指尖似有靈氣纏繞。
“別去了。”
蕭霖淡淡。
“人太多的話,處理起來很麻煩。”
只是這麼一句,便引得在場人頓時汗毛豎立。
“快走!”
首席大弟子自知狀況不妙,將多餘佩劍丟過去,順道擋在了蕭霖身前。
“我攔住他,你們儘快去——”
他話沒說完。
大弟子原本身前豎劍,周身已在運轉靈氣。然而下一秒,脖頸便生生多出一道血痕。
他尚未反應,只是瞪大了眼。便見眼前鮮血四濺,頓時呼吸不上來。
“嘭!”
身子再也受不住力,直挺挺倒下。
站他旁邊的弟子只覺臉頰有溫熱液體濺上,接着餘光瞥見一道紅。
弟子渾身定住,僵硬轉頭看去。
方纔還在說話的首席大弟子躺倒在地,喉上多了一道血痕,死不瞑目。“啊、啊……”
莫大的震驚與恐懼之下,他甚至連話也說不出。喘着粗氣,只能發出單個音節。
然後,聽見聲音。
“第一個。”
弟子身子一頓,再度擡眼。映入眼簾那魔頭身影。
夕陽餘暉映着那俊美臉龐,嘴角勾起。
漆黑眼瞳彷彿是被血色浸染,朝他道:
“第二個。”
天色暗下。
雲琇給蘭瑾送完最後一副藥,合門離開。剛好撞見餘飛迎面走來。
“瞧你吊兒郎當那樣。”雲琇蹙眉,“若是有時間,不如去研讀卷宗。”
餘飛抓頭:“別說了師姐。這些天我被莫前輩摧殘慘了,哪有工夫讀卷宗。”
雲琇端着盤食往前走:“前輩那是鍛鍊你。你不是喜歡煉藥嗎,剛好可向前輩多討教。”
餘飛嘀咕:“我可不想跟那人討教。”
正這時,頭頂忽然傳來風聲,獵獵作響。
兩人擡眼望去,見竟是有無數弟子御劍行去。在半空刮過一道又一道光亮。
餘飛啞然:“這是出了什麼大事?”
雲琇擰眉看了一會兒,注意到這些人都是往無常峯方向行去的。
“菱長老怎麼了?”
餘飛聞言一愣:“蕭霖下午才被菱長老叫走,至今還沒回來。該不會真的……”
“你怎不早說!”
雲琇氣沖沖將盤食塞進餘飛手裏,就要喚來飛劍。忽在此時,聽見師父腦內傳音。
【我與慕容正往回趕,儘快去喚宗主。】
宗主?
雲琇怔住。
自宗主閉關已過去十餘年,再是大事也未有人去打擾。這究竟是怎麼了,竟要麻煩到宗主頭上?
雲琇向來對師命言聽計從,從不問理由。可這會兒也不免生出疑問。而她很快得到答案。
【菱長老仙逝了。】
【是蕭霖乾的。】
短短兩句話,徹底讓雲琇呆怔原地。
天色已然暗下。
與那漆黑的夜空相對比,大地卻是血淋淋的。空氣瀰漫一股刺鼻的鐵腥。
地面躺倒無數逍遙門弟子,衣衫皆被紅色浸染。土壤染成深色,凝結成塊。
蕭霖垂下手臂。手中長劍浸了紅色液體,沿劍身往下滴去。
原本,是隻打算殺了知情人。
結果即便他攔下去通風報信的弟子,還是未能避免消息走漏。
菱長老隕落一事,在其呼吸停止後其餘長老立馬就知道了。
這是同門長老之間的聯繫。
蕭霖疏忽了這點。
若是當時留那人一命,或許還不會如此被動。
但悔意僅僅持續幾秒。
蕭霖改變想法。
事已至此,便只能等師兄回來了。之後他再帶人離開。
遠處,一名逍遙門弟子躲在樹影之中。
當聽聞門內有魔修混入,甚至殺了菱長老,他亦是義憤填膺,跟隨師父與其他師兄弟浩浩蕩蕩出發,準備拿下這魔頭。
然而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是來送死的。
修爲差距過大,他立在那人面前,甚至連呼吸都沒法自由控制。
幾名長老聯手對付,尚能勉強一搏。而包括他在內的逍遙門弟子圍在外圍,因那強大的威壓幾乎無法站立。
當最後一名長老也倒下……便是屠殺的開始。
弟子眼睜睜看着昔日同門倒下。他聽見利劍穿透皮膚的悶響,聽見刺耳的慟哭,聽見鮮血汩汩。
而那魔修立於血海之中,表情未生出絲毫變化。眼瞳漆黑,宛如自地底深處爬來的修羅。弟子瞧見這一切,不由屏住呼吸。
這就是傳聞中的魔種?自出生便是魔修之體,冷情冷血,亦無常人七情六慾。
預言之中,天生魔種將會引得世間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他原本以爲是誇張,當作沒有憑據的傳聞一笑而過。可今時今日,當他親眼所見這天生魔種,卻是不得不信了。甚至覺那預言描述說得過於輕巧。
哪止是生靈塗炭。
他總覺若放任這怪物下去,有朝一日,將會引來滅世。
弟子五指扣緊劍柄,雙腿止不住地打顫。
他應該出去……去阻止。
在事態變得更壞之前。身爲靈淵洲修士、逍遙門弟子,他有義務爲天下蒼生做出貢獻。
可他動不了。
他還想活命。對於生的乞求甚至壓過了身爲修士的尊嚴。
他乞求着,那魔頭千萬不要注意到自己。
正這麼想着,他忽然覺得自己與那怪物視線對上了。
那漆不見底的眼瞳直直望來,正是他躲藏方向。
弟子身體僵住。
他甚至連再擡眼確認的勇氣也沒有,嘴皮子直打哆嗦。
“呲——!”
劍氣襲來。生生劈開空氣,連那灌木叢也被徑自削去。
正當弟子以爲自己要一命嗚呼時,忽見一人影擋來,替他抵開了劍氣。
他惴惴擡頭,見是一女子身影。微一愣後脫口而出:“雲琇師姐!”
雲琇在逍遙門資歷深厚,亦是靜心長老得力弟子。在衆峯弟子心中頗有威望。
見其現身,弟子先是心下一喜,又繼而反應過來。
連長老們都對這魔頭束手無策。雲琇師姐現在過來,也不過白白送上一命。“雲琇師姐,你打不過他的,快逃!”
鼻間是濃烈的血腥氣。雲琇手持着劍,面色凝重。
若非親眼所見,她不信那聽話乖巧的小師弟竟會做出如此行爲。
天生魔種?
當從師父口中聽見這詞彙,她幾乎要以爲自己聽錯。
蕭霖自幼進了門,由她看着長大。相比總愛摸魚偷懶的沈星叢,蕭霖無疑要懂事許多,壓根不用她操心。
勤奮、刻苦、聰慧,講一遍的知識便會舉一反三。
雲琇向來引以爲豪。
明明如此。
可當看着那血海之中長身而立的青年,她卻覺無比陌生。
那強大的威壓令她都不可小覷,渾身繃緊。
“蕭……霖?”
似是要確認那人身份,她遲疑喚出姓名。
那人看着她,臉上是一如既往的笑:“師姐。”
雲琇:“……”
爲何能笑得出來?
殺了菱長老,傷了那麼多同門。爲何能那樣若無其事?
若是面對其他魔修,雲琇心中必不會產生如此疑問。
因她知魔修心性,本就是喪盡天良,拿殺人取樂。
可唯獨小師弟。一起生活這麼多年,她實在不願相信對方會是那窮兇極惡的魔種。
然而如今,似乎也不得不信了。
她豎起劍身:“……蕭霖,我已喚餘飛去通知宗主。爲免罪孽更加深重,還是趁早束手就擒吧。”
蕭霖看她動作:“師姐也要對我動手?”
雲琇握緊劍柄:“你既是魔種,又傷了那麼多同門。如今還說些什麼。”
蕭霖:“……”
他笑了笑,“好。”
餘飛在夜色中疾馳。
當從雲琇師姐口中聽得師父所言,他亦是難以置信。可師姐面色凝重,他也不敢再說些多餘的東西。只好聽其吩咐,抓緊往宗主峯趕去。爲免萬一,臨行之前他先去找了莫前輩,要人帶蘭謹先生離門。哪知莫前輩聽了他話,先是瞪大眼,接着竟是笑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餘飛有些氣:“莫前輩,平時也就算了。現在逍遙門可是面臨滅門,有什麼好笑的。”
莫申理直氣壯:“你也說了是逍遙門滅門。我又不是逍遙門人,與我何干。”
餘飛:“……”
若不是這醫修身上沒有魔紋,他真要懷疑這人也是魔修了。
“不過情況的確挺危險的。”莫申沉思,“也不知那人何時纔回。”
餘飛:“那人?”
“沒什麼。”
莫申擡眼,“總之帶蘭謹走就好了吧?你快去,別耽擱了。”
餘飛雖心有疑惑,但畢竟事態緊急。他沒有多問,喚來飛劍就走了。
冷風從臉側刮過,刺得皮膚生疼。不遠處,宗主峯終於映入眼簾。
餘飛跳下劍,立即就要往宗主閉關處尋去。
忽然這時,眼前有劍刃刺來。
他眼疾手快往後一躍,險險躲過攻擊。
那靈劍泛着光,似被血色浸染過。刀尖插入土壤,刀身震顫。倏地又拔地而起,落入一人手中。
餘飛循之望去,見蕭霖懸於半空。衣衫因風獵獵作響。伴隨下落,衣襬隨之揚起。
餘飛心頭一跳:“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蕭霖:“餘飛師兄又爲何在此。”
分明是小師弟,分明還是那張相同的臉。可這回瞧見蕭霖,餘飛只覺得渾身發寒。心底生出一不詳的預感。
“雲、雲琇師姐呢?她應去找你了。”
蕭霖:“的確來過。”
餘飛不信雲琇師姐會放蕭霖單獨離開。他手同樣撫上劍:“那她現在在哪兒?怎只有你一人過來。”
蕭霖看着餘飛動作:“因她許是來不了了。”
餘飛手一頓,接着長劍整個拔出。
蕭霖這話無疑是在告訴他雲琇已有不測。他雙手握着劍,渾身幾乎是在顫抖。
出於憤怒,出於悲痛。
“你對師姐做了什麼!?”
面對餘飛怒吼,蕭霖依然平靜,僅是垂下眼簾。
“你很快會知道的。”
行了一天一夜,沈星叢終於遠遠望見逍遙門。
門派隱於夜中。周圍隱隱有白霧繚繞,無論何時見,皆是一仙氣飄飄之象。
沈星叢降落於半山腰,準備回門前先聯繫蕭霖詢問情況。看那醫修走了沒有。
他見沈寒凌一同跟下來,猶豫一會兒後道:“要不你先回去?我還有些事要處理。”
沈寒凌:“我等兄長。”
沈星叢:“可能要費些時間。”
沈寒凌點頭。
沈星叢:啊?
沈寒凌:嗯。
於是兄弟兩個就這麼四目相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片刻後,沈星叢率先移開視線。
面對沈寒凌這麼一個木頭,話不說得直白是不行的。
可他如果說明自己是在躲醫修,又不得不編出一大堆理由來圓謊。謊話一個接一個,遲早會被發現破綻。
他決定放棄,打算先叫蕭霖過來。
正要腦內傳音過去,卻聽沈寒凌出聲:“兄長,我得走了。”
沈星叢擡眼看去,只見沈寒凌微蹙着眉:“師父方纔聯繫我,說有要事讓我回門一趟。”
沈星叢差點兒控制不住自己嘴角上揚:“太好……啊、不是,你好好照顧自己,路上小心。”沈寒凌看起來是相當不願意去的,無奈師命不可違。
他將裝了喫食的靈囊遞給沈星叢:“我去去就回,兄長等我。”
沈星叢笑眯眯的:“好的好的,你千萬別急。”
沈寒凌眼巴巴望着沈星叢,幾乎是一步三回頭。
沈星叢笑着目送。當他感覺自己勾着的嘴角快要僵掉時,沈寒凌終於御劍行去了。
他摸摸自己臉頰。
昔日冷麪男主忽然變得如此纏人,他有些承受不住。
沈星叢往半山腰暫住洞穴走去,順便聯絡蕭霖。然而奇怪的是,他呼喚好幾聲,都沒有得來回應。
該不會是天色太晚,蕭霖已經歇息了吧?
沈星叢擡頭望望天空,總覺哪裏不太對勁。
“……我要回去。”
這時樹林深處傳來男聲。聽音色有些耳熟。
腳步聲往這邊走,沈星叢下意識就躲了起來。
叢林深處走出兩人。
沈星叢認出來,爲首的是蘭謹先生。數月未見,氣色相比從前好上不少。
他心下一鬆。再看向身後那人,見是醫修莫申。
“你非要回去,我倒不攔你。”莫申道,“只是以你如今修爲,回去又能做什麼呢。”
蘭謹停步。
之前在屋內便聽見外峯吵鬧。他正要出去瞧瞧情況,莫申卻先一步進了屋。說要帶他去個地方。
而等離門之後,他才覺察到不對勁。
無論餘飛還是雲琇都聯繫不上。別峯長老亦是。轉了一圈,終究只有靜心長老迴應了他的傳訊。然而亦是叫他別回。
他近段時間再怎麼臥病在牀也不是個傻子。
逍遙門無疑是出事了。
然而莫申說得也有道理。以他如今狀況,回去也只是平添麻煩而已。蘭謹蹙了下眉。
莫申見狀,又道:“要我說,你倒不如去向那林燃宗主求救。畢竟天生魔種,可非是一般人能對付。”
蘭謹聞言擡頭:“天生魔種?”
他只知門內出了事,卻不清楚詳情。
莫申正要說明,忽然感知到什麼,目光倏地投向一處。
那裏什麼也沒有。只剩綠叢搖擺,左右輕晃。
蘭謹一同看去:“怎麼了。”
“沒什麼。”莫申笑笑,“你說沒起風,這草怎麼還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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