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節 有歷史的男人

作者:瀧小吏
1、

  我跟前任分手,是在的第二天。

  分手原因有點難以啓齒。當天,我付的房費,這也就算了;我們沒帶東西,臨時用了酒店的,前任卻本着不浪費的原則,逼着我一起用完了盒子裏的第二件,體驗很糟糕,這也就算了;到了第二天,退房的押金竟然被他眼睛不眨地裝進了腰包。

  動作之行雲流水,前任就這麼變成了前任。

  一氣之下,我打包了所有行李,結束了長達七年的北漂生活,回到老家所在的三線城市。

  我很快找到了工作,在一家互聯網公司承擔管理工作。

  跟團隊短暫磨合後,便投入到了新的項目中。我一個同事搞錯了一個參數,導致整個項目進度延誤。我趕緊跟甲方對接的客戶領導道歉,帶着團隊加了整整兩個禮拜的班,終於把項目進度趕上來了。

  甲方的客戶領導則對我很寬容。他看我有點戰戰兢兢的樣子,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你的能力有目共睹,放輕鬆點,項目最終會順利的。」

  我感動得差點熱淚盈眶。三線城市就是好,連甲方領導都變得好說話了。

  工作方面還算順利,大齡單身的壓力卻爆表了。

  女,二十九歲,在我們市,好多人二胎都生完了。

  而我,下禮拜滿三十歲。

  在古代,三十歲的妓女要麼升職爲媽媽桑,要麼打算辭職從良了。可我,還是單身狗。

  工作之餘,相親不斷。

  可中年相親對象,實在一言難盡。要麼太醜,大肚或禿頂;要麼離婚有娃,背景太複雜;要麼家庭條件太差,我還沒有高尚到想扶貧;要麼性格跟我不太對盤,溝通障礙;要麼家庭條件尚可,但花錢太摳搜;也有四平八穩挑不出什麼錯的,可長相上我又沒感覺。

  當然,經歷了前任,我最不能忍的,還是摳搜男。

  儘管相親均以失敗告終,我對相親卻並不排斥。因爲,我把每一次相親,都變成了發展客戶的機會——我們公司規模比較小,老闆鼓勵每位員工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順便拉拉業務。

  這天,我和我媽散步的時候,偶遇我媽一個老姐妹王阿姨。倆老年婦女聊起來,又在聊介紹對象的事。

  王阿姨說:「這小夥子今年三十五,個頭高,一表人才的樣子,工作也幹得不錯,在公司裏位置都做得老高了,收入沒得說。唯一一點,離異有娃。可是也不用擔心,因爲孩子跟着她媽媽生活呢。」

  我媽一聽「離異有娃」就不高興了,「帶孩子的男人,就別介紹給我們家梁小雨了。」

  我卻不願放棄這個拉業務的機會,忙讓王阿姨把那人的微信推給我。

  點開微信名片,我啞然失笑——這人不就是甲方的客戶領導劉佔輝麼?我不禁在腦海中搜索起他的形象,每次見他,他都是西裝筆挺、清清爽爽的樣子,完全不油膩,一看就是家裏有老婆收拾的男人。他竟然三十五歲,還離異有娃?

  上次我犯錯,他徐徐開導我的態度還歷歷在目。我忽然回憶起他拍我肩膀時溫厚有力的手掌,和他說話時低沉渾厚、富有磁性的嗓音。

  如果相親對象是他……我內心忽然一動。自分手以來我第一次覺得,是不是可以打破自己之前擇偶的條條框框?

  這一次我決定相信自己的感覺,使出it直女的洪荒之力撩他,「劉總,沒想到我這個單身狗相親相到您這兒啦。」

  等回覆的幾分鐘裏,我的心怦怦直跳。

  「不見面怎麼能叫相親呢?」他回覆了這麼一句話。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直接打電話過來約我週六下午看電影、喫晚飯。

  我沒矜持,馬上答應了。

  結果那天下午,劉佔輝告訴我他臨時要加班。他提議要不改天,不然可能會等他很久。

  我鬼使神差地說:「沒關係,我等。」

  於是,我一個人去看了電影,是個纏綿悱惻的愛情片。旁邊情侶喁喁私語的時候,我竟然在幻想有一天我和他也會這麼親密。看完了電影,我又一個人去他們公司附近的商場裏逛了逛。路過一樓化妝品展櫃前,破天荒地,我被櫃姐忽悠住了。櫃姐給我免費修了眉,化了妝——我一口氣在她們家買了粉底、眉筆、遮瑕膏等一大堆化妝品原料和設備。

  當我把自己拾掇清爽,悠閒地在商場咖啡廳喝咖啡時,忍不住嘚瑟地給閨蜜帆帆發了一張自拍。

  帆帆秒回我,「化妝了?終於開竅了?什麼情況,從實招來!」

  我把劉佔輝的情況簡要描述一番,帆帆那邊卻沒動靜了。

  我打電話給她,讓她有話直說。

  帆帆這才說:「小雨,趁你還沒有正式開始這段感情,馬上結束,走人。」

  如同悶頭一棒,我說:「就因爲他已婚有娃?」

  「對,就因爲他已婚有娃。」

  「我現在還不知道他具體什麼情況呢。」

  帆帆的語氣不容置喙,「不用問。作爲一名已婚二娃婦女我告訴你,他倆有孩子,只要他跟他前妻當年不是鬧得老死不相往來才離婚的程度,你一輩子都會感覺甩不開他的前妻和孩子。」

  我不服氣,「這年頭,不要以爲跟男人生完孩子就怎麼樣了,一兒一女的離婚夫婦多了去了!」

  帆帆在那邊半晌沒出聲。

  我也覺得自己剛纔的話說得過分了,連忙找補,「當然你和你家娃爸除外。」

  「以前你不是二婚有娃男絕不考慮的麼?」帆帆嘆了一口氣,「一定長點心眼,弄明白他的離婚原因,前一段婚姻的財產分配,以及孩子的撫養責任。」

  2、

  當晚七點後,我等來了劉佔輝。他一到就連聲抱歉,生怕我喫不飽似的,點了一大桌菜。

  我跟他開玩笑,「菜點得那麼多,一會兒你不會偷偷跑了讓我買單吧?」

  劉佔輝朗聲大笑,笑着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試探性地問:「曾經的男朋友幹過這事兒?」

  我不好意思地承認了,「一到結賬的時候,他經常就裝作玩手機,然後我就默默去買單了。」

  劉佔輝看着我,眼裏滿是笑意。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拿起桌上的杯子低頭喝水,卻感覺頭髮被溫柔地摸了一把。

  複習一遍我的簡歷,我大學時讀的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後來畢業後進的it大廠,再到現在的公司,it部門男生比例一直遠高於女生比例。

  多年來,班裏男生基本都叫我「小雨哥。」

  異性擼我頭髮的頻率不低,但待遇一般是我的反手一拍,再順便啐幾句。

  而此刻的摸頭殺,卻讓我全身都軟了。

  我馬上提醒自己要清醒,不就一個摸頭殺麼!套路!都是套路!別那麼沒出息,趕緊振作起來!

  我努力甩掉自己的小情緒,轉而問他離婚的原因。

  這個夜晚,劉佔輝把他所有情況都對我敞開說了。由於性格原因,他和前妻婚後經常冷戰,到後面倆人感情漸漸淡了。

  前妻提出分手,離婚時房子和女兒歸了前妻,家裏現金對半分。

  這幾年他玩命工作,又買了一套房按揭。

  我想起了帆帆的話,索性問個清楚,「冒昧問一下,你每個月給你女兒多少撫養費?」

  他的眼神裏涌起了一絲內疚,「現在希希讀小學,上了兩個課外興趣班。我和她媽媽說好了,大筆的費用,比如教育、醫療都五五開。每個月還有三千塊錢生活費給希希。每兩個禮拜,我從週末中抽出一天,接希希出來玩。」

  說完,他頗爲無奈地看了看我,「有沒有被嚇退?」

  我搖搖頭。

  如果沒有前任打底,也許我會被他每個月雷打不動花在前妻和女兒身上的錢嚇退。

  可是,經歷了前任,那一瞬間的劉佔輝,我只看到了他誠實、坦率、有擔當、負責任,以及特別man。

  一個對前任仁義的男人,對現任也差不到哪裏去。

  我當時的眼神一定出賣了我。

  因爲,他又揉了揉我的頭髮,嘆了一口氣,寵溺地說:「現今社會,像你這樣樸實的女孩不多了。」

  我故意正話反說,「你看錯了,我其實是拜金女!」

  劉佔輝嘴角浮起一個微笑,「以後我們結婚了,除了補貼給她們的錢,剩下我賺的所有錢,全部上交。」

  他的話讓我有點害羞,「臉皮厚不厚,還結婚呢,誰答應跟你在一起了?」

  話雖這麼說,當天晚上,我們就接吻了。他的吻潮溼又灼熱,充滿了慾望。

  我,欲罷不能。

  我們的感情突飛猛進。

  我們在一起後不久,我跟他一起見了他五歲的女兒希希。小姑娘聰明伶俐,小臉特別白。見面第一次,她就偷偷告訴我,讓我別擔心,放心當她爸爸的女朋友,因爲她媽媽也有男朋友了,沒工夫理她爸爸。

  劉佔輝得知後說:「希希媽媽有一點好,特別有界限感,從不在孩子面前說我的壞話。我跟她除了必須交流孩子情況時聯繫兩句,平日裏從不聯繫。」

  總之,絕對沒有藕斷絲連。

  談了快半年,感情漸漸穩定下來,我和劉佔輝都有了結婚的打算。

  帆帆百思不得其解,「你跟前任在一起那麼多年,也沒有打算結婚,怎麼跟老劉在一起這麼點兒時間,就打算結婚了?」

  理智上考慮,有年齡的原因,也有物質條件成熟的原因。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跟劉佔輝在一起時,我沒有一刻覺着自己是「雨哥」。我也不會記得自己叫梁小雨,是一名it女碼農。我們在一起的時時刻刻、分分秒秒,我完全忘了自己的名字、職業、年齡、歷史……而他對我說的話,看向我的眼神,讓我強烈地感受到,我只是一個女人,愛着一個男人。

  這種感受,與認識時間長短無關,與外在條件無關。

  它的發生猝不及防,打破一切框架、規則、世俗、自我預設及他人預設。

  如果這都不是愛情,那什麼纔是?

  而我們真正在一起之後,我才真正懂了,張愛玲的《色戒》裏,「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還有一句我沒說,兩個裝的t,我們用起來完全沒壓力。

  帆帆已然聽得咂舌,「你趕緊嫁給他吧。畢竟,這年頭的婚姻,不是誰都有洗熱水澡的奢侈。」

  3、

  最大的反對聲音來自我爸媽。

  我帶劉佔輝回家前,跟他們溝通過。

  倆人異口同聲地說不行。尤其是我媽,差不多捶胸頓足,「當時王阿姨要給你介紹這人,我的心臟就猛地一沉,現在看來純粹預感不好!你當初說爲了拓展業務去認識,我就沒阻攔,真是悔死我了……」

  我心裏偷笑,「你當時逼我結婚時,不是說男的、活的都可以嗎?」

  我媽翻臉不認賬,狠狠瞪我,「我那是氣話你聽不出來麼?!」

  她嘆口氣,細細問起劉佔輝的各種情況。聽完了後又哀嘆,「他這人吧,倒也是好人。可他女兒太小,後媽不好做,你可有得磨的。」

  我忍不住替劉佔輝辯護,「他前妻很有界限感,一般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我媽只是冷笑,「話別說太早,那是沒有遇到事兒的時候!一旦孩子有點什麼事兒,那可是天大的事兒,你到時候看看她來不來打擾你的生活!」

  「孩子能遇到什麼事兒?」

  「孩子的事兒多了去了,小的時候頭疼腦熱,發燒生病,青春期跟人吵架、打架,早戀,考試不及格,考試作弊……」

  我翻了個白眼,我媽越說下去越誇張。

  我爸等我媽說完才說:「小雨,每段婚姻都有困難的地方。二婚,可能難處更多一些——你真的想好了嗎?」

  我媽使勁拍了我爸背一下,大聲道:「你這就同意啦?!」

  我爸的嗓門也不自覺提高了,「孩子大了,不同意怎麼辦?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小雨對待這段感情那麼認真,現在我們不同意,她以後死活不肯嫁人,你負責?」

  我媽氣得又使勁拍了我爸幾下。

  我爸說完,倒是神定氣閒地喝起茶來。

  我忍不住笑了。

  劉佔輝倒是老早就帶我去過他們家了。

  他爸媽、他姐姐、他的七大姑八大姨對我都非常滿意。我完全沒想到,他的家人挺通情達理,任何家務活兒都不讓我做,還一個勁兒地逼着我喫喫喫。

  第一次去他家,劉佔輝他爸做的炸大蝦太好喫,我能說第一盤基本我一個人喫完的麼?

  結果他爸看我愛喫,又給我炸了第二盤。

  第二盤沒喫完,劉佔輝他媽拿了飯盒給我裝了回去,還順帶裝了滷好的牛肉、雞翅、雞爪、豆腐一大堆滷貨。

  看在他們這麼熱情的份兒上,我也就沒把自己當外人,全部收了。

  後面每次去他家,都是又喫又拎。

  連帆帆都羨慕我,她婆婆不從她家冰箱裏挖東西就不錯了。

  我爸媽開口同意後,老劉他們家一大羣親戚按照風俗上門提親,還主動提了彩禮的事,話裏話外,生怕我作爲大姑娘嫁過去受委屈。

  總之,雖然我們的情況是一婚嫁二婚,但反而沒有情侶雙方都是一婚時在網上常看到的因爲彩禮、房子、結婚典禮等問題的撕逼。

  領證前,我們找了律師公證。劉佔輝那套房子的房產證,加了我的名。

  而我那套,他說留給我作爲婚前財產。他的原話是,「老婆都是我的了,房子不也就是我的麼?」

  我從來沒有那麼心安過。

  領證後,我們忙着準備婚禮的各種瑣事,拍婚紗照、選婚慶公司、裝修新房、訂購結婚禮服……除了拍婚紗照,我自己親力親爲之外,其他的事,要麼我爸媽,要麼劉佔輝他們家幫忙處理了,就連結婚禮服,都是帆帆陪我去選購試穿的。

  沒想到,我這個幾乎不講究浪漫的工科女,竟然擁有了童話一般的婚禮。婚禮上,當我爸把我的手交到老劉的手裏時,我情不自禁地留下了幸福的淚水。

  美中不足的唯一一點是,劉佔輝太忙了,我們沒有馬上度蜜月。他說,等忙完這陣,過年時我們一起休假去三亞玩。

  我沒有太放在心上,只要兩人感情好,什麼時候出去玩都一樣。

  反而整個婚禮,讓我過意不去的事情是,劉佔輝他們家爲了照顧我的情緒,都沒有讓希希出席婚禮。

  後來我才得知,希希在我們婚禮那天發高燒,折騰了一晚上。直到天亮,燒才退下去。

  我很內疚。

  4、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小孩兒都很難接受自己的父母有了新的家庭,最近這兩個月,我經常聽到劉佔輝說希希身體不舒服。

  我也就付之一笑。

  婚後的生活,雖然有些小的磕磕碰碰,但總體仍然是平靜而幸福的。

  直到在我媽和帆帆成天催生,催得我不得不開始泡腳、喝中藥調理身體後,發生了一件事。

  這一天,我從我們市最大的三甲醫院的四樓中醫科,拎了滿滿一大包熬好的中藥出來。

  藥太沉,剛到了一樓門診大廳,裝藥的塑料袋的拎手就破了。狼狽不堪的我正準備回去再找護士要一個結實點的袋子,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我的新婚丈夫劉佔輝。

  他對面站着一箇中年女人,衣着樸素,頭髮蓬亂。

  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麼,中年女人的情緒忽然崩潰了。她肩頭聳動,身體猛地向前傾斜,朝劉佔輝靠了上去。而劉佔輝,卻完全沒有推開她的意思,反而騰出一隻手,用力回抱住她,還拍了她的背幾下。

  我看懵了。

  手一鬆,裝中藥的塑料袋「撕拉」一聲全破了,裏面的藥稀里嘩啦散了一地。

  這個女人是誰?倆人如親人般關切而自然的動作,屬於老夫老妻纔有的氛圍。我的直覺是她就是劉佔輝的前妻。

  劉佔輝不會那麼快就跟前妻死灰復燃了吧?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對於他來說,又算什麼呢?

  我媽中午讓我去她那兒喫飯,我失魂落魄地去了。

  我媽果然看出來我有問題,「你跟小劉吵架了?」

  「沒有。」事實沒確鑿,我還不想說,可情緒出賣了我,沒出息的我哭了。

  我媽問我到底怎麼了。

  我沒忍住,說了剛纔在醫院看到的一幕。

  我媽勃然大怒,馬上打電話叫劉佔輝過來。

  我傷心、不安,半崩潰,等待他揭開底牌。

  傍晚,劉佔輝纔到。

  瞅着他灰暗無光的臉色,我心裏一沉。

  我媽沒管那麼多,「我就單刀直入了,你今天早晨在醫院跟一個女人摟摟抱抱的是什麼意思?」

  劉佔輝動了動嘴脣,艱難發聲,「對不起,媽。今天我跟孩子媽媽在一起。醫生懷疑孩子得了……白血病。」

  5、

  這消息如平地起驚雷。

  我和我媽異口同聲地「啊」了一聲,我不由得想起了希希總是蒼白的一張臉。

  我爸反覆唸叨着,「怎麼會得病呢?」

  我媽問道:「確診了嗎?現在孩子情況怎麼樣?」

  劉佔輝聲音哽咽道:「還沒,但出現了很多症狀,各種指標也不好……孩子已經住上院了。」

  我忽然覺得自己興師問罪顯得特別小題大做。我擦了擦眼淚,「之前怎麼沒聽你說起過?只聽說希希最近這兩個月經常發燒。」

  劉佔輝嘆口氣,「我們都以爲她只是感冒發燒身上疼,一直沒去醫院,壓根就沒往那方面想。直到昨天,她媽媽給她洗澡時發現她身上有瘀斑,才帶她去醫院看,誰知……」

  那天,我和劉佔輝回家以後,他又關上門打了好久的電話。

  老劉很內疚,一晚上都在自責。他總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希希才生病的,「我還是陪孩子太少。有次希希告訴我她頭暈,我還怪她媽媽沒有注意營養。現在想來,那時她就生病了。」

  老劉告訴我,自從希希生病後,老劉前妻的小男友一溜煙跑了。他用商量的口吻道:「爺爺奶奶一口氣拿了三十萬當作醫療費,說後續如果需要,他們還會再出錢。我想,每個月再多給希希兩千塊錢生活費——你不會介意吧?」

  我其實有點介意,但我說不介意。因爲我知道,即使我介意,依着老劉的性格,也會通過其他方式補償她們母女。

  老劉累了,終於沉沉睡去。

  而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清醒地意識到,因爲希希的病,我和老劉這個家,絕不可能如往常一樣平靜而幸福了。

  希希確診了。

  我把最近家裏的事告訴帆帆,她目光沉重地看了我一眼,長嘆一口氣。

  我忍不住說:「我當初應該聽你的,就不應該開始。」

  帆帆感嘆道:「緣分來了,攤上了也是沒辦法。中國家庭,天大地大,孩子的事最大。老劉他怎麼打算?」

  「治唄。」

  帆帆看着我,眼眶紅了,「你這日子纔好過一點兒……」

  我搖搖頭,不讓她說下去。

  老劉本來就很忙,現在他更忙了。

  除了忙工作,還忙着跑醫院。

  我在家裏,見到他的頻率急劇下降。

  見到時,我都會反覆確認他的臉色,纔敢小心翼翼地問一兩句希希的病情。我主動提出過想去看希希,老劉說疫情期間,避免交叉感染,醫院不允許探視病人,陪護的家長也只能有一位。

  「都是孩子媽媽照顧,她上不了班了吧?」我忍不住問道。

  「希希媽媽請了長假,孩子外公外婆輪番去陪。」

  老劉使勁抱了抱我,「這段時間,委屈你了。」

  沒出息的我,他就這麼一句話,心裏又暖了。

  短短几個月,滄海桑田。

  快過年了。

  之前我完全沒想到,新婚後的第一個新年,會過得如此沉重而滄桑,中年味道十足。

  之前計劃的三亞蜜月之行,毫無疑問,擱淺了。

  家裏出那麼大的事,我理解他沒有心情。

  雖然我非常想放鬆一下,但是我知趣地連提都沒提。我跟着老劉去公公婆婆家時,他們家人也會討論病情。大家都在各種猜測,希希怎麼會生這樣的病,又會回憶起希希小時候的種種可愛舉動。

  說着說着,婆婆和大姑姐還會忍不住抹眼淚。而公公則大喝一聲,「人好好的,別說這些有的沒的!」

  我插不上話,有種強烈的自己是這個家外人的感覺。

  過了一段時間,聽說希希病情穩定下來出院了。

  老劉也會偶爾地,抽空陪我逛逛街、看看電影。

  我們好久沒有親熱了。

  我承認,那天我是蓄意,讓他陪我一起在電腦上看《色戒》。

  看完了,我把那句經典的熱水澡告訴了他。於是,我們那天,久違地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次熱水澡。

  我窩在老劉滾燙的懷裏不願起來,「希希不是出院了嗎,她住院時候我就沒看她,我想去看看她。要不接她過來玩幾天?」

  老劉身體明顯一緊。

  他撫摸着我的頭髮說:「她現在很脆弱,醫生說要注意保護。她媽媽不讓她見其他人,就連我,也是孩子鬧着非要見才能見一面。」

  我有點失落,但同時感到一陣輕鬆。

  坦白說,我也沒想好,怎麼面對生病的孩子。

  希希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應該就是他爸爸身邊的女人——我吧。

  希希又住院了。

  我很擔心,劉佔輝卻反而安慰我,那是下一階段的治療。

  他沒有像希希才生病時,經常見不到人。

  他抽空會陪我。上週末,我們一起逛商場,他見我喜歡盲盒,大手一揮,竟然給我買了一整套。

  我還笑他,這樣就失去了買盲盒的精髓:不確定性。

  但他說:「生活已經給了我們倆太多的不確定性,就在大家都追求不確定性的這件事情上,我們追求一點點確定性吧。」

  我看着他,心裏涌起了穩穩的踏實感覺。

  縱然有他前妻及女兒,我相信,他一定也會顧我周全。

  那段時間,我過得平靜而充實,一切都有條不紊。

  一天早上醒來,我忽然驚覺,大姨媽已經遲到半個月了。

  驗孕棒上出現醒目的兩道槓。

  我想馬上告訴劉佔輝,可他已經開車出門了。

  我索性去醫院檢查確認一下,到時候把醫院的檢驗報告單放在他面前,讓他好好高興一下。

  我請了一上午的假,美滋滋地出門去醫院。

  醫院人多,我抽了血在醫院附近瞎晃盪等待結果。

  沒承想,竟然看到劉佔輝從醫院旁邊的一個小區裏出來了。我滿心狐疑,他來這個小區幹什麼?他步履匆匆,往地鐵站方向走去。

  還沒等我緩過神來,他前妻也從小區裏走出來了。與他不同的是,他前妻直接往醫院方向走來。

  我忙拉低了帽子,戴正口罩,彷彿是我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

  這一幕,破壞了我一上午的好心情。

  後面,等我拿到結果,醫生祝賀我懷孕了,給我交代各種注意事項時,我都沒啥興奮的感覺。

  我猶豫了,沒有第一時間把確診懷孕的消息告訴老劉。

  我覺得首先要確認一些事情。

  我開始瘋了一樣找證據。

  趁老劉睡着以後,我拿着他的手指頭解鎖手機,微信裏找不到出軌證據。

  我媽對我的婚姻從來都不看好,我更沒敢告訴她這些。

  但我實在需要一個出口,沒辦法,我只好告訴了帆帆,「有沒有可能,我想多了,他們只是去商量事情?」

  帆帆倒吸一口涼氣,「就算是倆人商量孩子的事情,也不用去小區商量吧?找個咖啡館不行嗎?」

  我想不通,「他倆就算舊情復燃,直接開房不就好了,去醫院附近的小區裏幹什麼?」

  帆帆想了想說,「現在開房都要身份證。老劉的心思太縝密了,他去開房,必然要留下記錄。」

  我哀號,「至於這麼小心嗎?」

  帆帆也很無奈,「你自己覺得呢?要不你就直接問他?」

  我不敢。

  我害怕好不容易握在手裏的幸福就這麼散了。

  這一次,我打算,先找到真相再說。

  可,該如何查起呢?

  帆帆的話提醒了我,開房必有記錄。不管老劉開沒開過房,我都要仔細查一查。

  事情緊急而重大,我花高價找了私家偵探。

  一個星期之後。

  偵探查出來的結果,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

  我的老公劉佔輝,確實沒有跟他前妻開房。

  他只是,每個月有幾天,雷打不動地去醫院附近的小區,與他前妻相聚。對,就是上次,我看到他和他前妻一前一後出來的那個小區。

  他們一起租了一套小公寓。

  我看了一下租房的時間,跟希希發現生病差不多同一個時間。

  而這一切,他一個字都沒跟我吐露。

  一陣寒意朝我襲來,他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問偵探,「除了陪孩子,他在那房子裏面幹嗎?」

  偵探說:「他家裏面沒有安裝攝像頭,他在裏面做了什麼沒查出來。但是我查到了他前妻的一些情況。」

  偵探黑了希希媽媽的賬號,手指滑動ipad,照片一張張在我眼前滑動。

  排卵試紙、驗孕試紙、進口的葉酸、進口的牛奶……不得不說,她的某寶購物清單跟我的倒挺類似。

  我差點暈過去,「她打算懷孕?」

  偵探點點頭,「似乎是的。」

  偵探補充道:「她還換了家裏的洗髮水、沐浴露,以及全套護膚用品。」

  我定睛一看,全是我用的牌子。

  敢情是怕我聞出來劉佔輝身上她的味道?

  不用偵探再解釋什麼了。

  希希的爸爸和媽媽,爲了瞞住我這個外人,真夠處心積慮的。

  我的手輕輕撫着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心裏百味陳雜,這個孩子來得還真不是時候。

  但是該攤的牌,必須得攤。

  6、

  我語氣嚴肅,對劉佔輝說,有事要和他談談。

  他難得見我嚴肅,還跟我打趣。我擺擺手,讓他面對面坐下,告訴他,「第一件事,我懷孕了。」

  劉佔輝欣喜若狂,湊過來就要抱我,問我什麼時候發現的。

  我推開他,語氣平靜,「一個禮拜以前。」

  劉佔輝覺出了不對勁兒,他緩緩坐下,「爲什麼不第一時間告訴我?」

  我眼睛定定地看住他,扔出第一張牌,「因爲我的新婚丈夫,跟他前妻租了房子,新安了一個家,打算要二胎呢。」

  劉佔輝臉色大變,他拉住我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

  「說來話長。」

  「沒事兒,再長我都聽着。」

  原來,在希希查出生病後不久,醫生建議他們,最好在醫院附近租房子。因爲血液病屬於慢性病,治療時間長,病情複雜。住得近,孩子住院時方便照顧;孩子出院後,也比較容易見到醫生。

  這就是爲什麼他們在醫院附近租了房子。

  我點點頭,扔出第二張牌,「可是希希媽媽,爲什麼要買排卵試紙之類的東西呢?別告訴我她測着玩,這理由我可不信。」

  劉佔輝嘴脣顫抖了幾下,沒出聲。

  看來是真的,我徹底絕望了。

  劉佔輝大步過來,一把抱住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們是不是要再生個孩子?」我掙扎着說。

  「是。」他倒痛痛快快地承認了。

  「我們是爲了救孩子。」

  「救孩子?」

  「希希媽媽查了很多文獻,針對希希的情況,造血幹細胞移植治療下來最徹底。據說同父同母的兄弟姊妹的臍帶血,治療效果最好。」

  「所以你們倆就偷偷造人?!」

  老劉沉默了。

  「你爸媽知不知道這事兒?!」

  老劉還是沉默。

  我的淚大滴大滴地往外迸,「敢情全家就瞞着我一個人?所以你是怎麼做到的?跟她睡完了跟我睡?不管你們是爲了什麼高尚的原因苟且,我現在真的覺得很髒!」

  老劉也哭了,「你跟她不一樣。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跟她做那件事,完全不帶感情,純粹爲了完成任務……我跟她只剩下了親情,早沒有愛情了。」

  我心如刀割,問了一個我非常不願意知道但又不得不問的問題:「她……懷上了嗎?」

  老劉說:「現在還不知道。」

  我擦乾眼淚冷笑,「如果沒懷上,你們還要打幾次高尚的p?」

  老劉忽略了我的刻薄,「不會。不會再有一次。」

  「對不起,小雨……」老劉還在道歉,可我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

  我很糾結,查了相關資料,治療這種病,要看配型結果。就算老劉前妻成功生下孩子,配型不成功會如何?莫非再生一個?成功了呢?加上我肚子裏的孩子,老劉豈不是要承擔三個孩子的費用,其中一個病孩子,一個私生子。老劉的收入在我們當地是不錯,可是負擔三個孩子,家裏就很拮据了。

  如果,我現在沒有懷孕,一定毫不猶豫地離婚。出於人道主義的精神,之前他許諾我的什麼房子一半,什麼工資上交,我可以全部都不要。

  可是……我肚子裏的孩子,也是一條生命,能說不要就不要嗎?

  7、

  當我看到b超單子上小得黑點般的胎芽時,我忍不住又哭又笑起來。

  那一瞬,我忽然理解了老劉前妻。當孩子是一顆受精卵時,母親都那麼在乎,那麼欣喜若狂,更何況是自己養了那麼多年的孩子,哪兒能眼睜睜看她去死?

  可就在我理解了沒五分鐘,同在醫院婦科候診室的顯示屏上,我看到了老劉前妻的名字。

  我直接質問老劉,是的,老劉的前妻也懷孕了。

  我實在下不了決心,把帆帆約出來商量。

  帆帆眼珠子差點瞪出來,「她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別告訴我爲了救孩子,所有這種情況都要再生一個孩子。」

  我看資料看得半懂不懂,勉強解釋道:「這種治療跟一個什麼配型相似度相關。聽老劉說,他們全家都去做了配型,也是奇了怪了,沒有一個人能配得上。用陌生人的,只能等中華骨髓庫的通知。如果都沒有,就要找臍帶血了。」

  帆帆搖頭,「所以她就冒險再偷生一個?」

  至此,我只能嘆氣。

  帆帆說:「我忽然想起來,你不是也懷孕了麼?如果只是需要臍帶血的話,她完全沒必要生啊。」

  我回憶起看過的資料,「臍帶血的話,同父異母臍帶血配型成功的概率沒有同父同母的高」。

  帆帆想起了什麼,「好像是。你還記得有個電視劇叫《血玲瓏》嗎?裏面的母親爲了救孩子,打算再生一個孩子找臍帶血,可是上一個孩子不是她丈夫的……」

  說到這兒,帆帆也嘆氣了,「你怎麼想?」

  「理智告訴我,如果不想有這些勾扯和後續的麻煩,應該果斷打掉孩子、離婚。可是這樣的話,一是擔心自己萬一以後沒機會當媽媽了;二是有點不甘,那麼多年好不容易纔遇到老劉,捨不得這段婚姻。

  「我很糾結,如果不離婚,難道任由他前妻把孩子生下來嗎?我是不是應該跟老劉談好,在救人這件事情上,上限是花多少錢?」

  帆帆搖頭,「這事是無底洞,沒什麼上限的。從法律上看,如果她前妻真把孩子生下來,你可以蒐集證據告老劉重婚了。」

  「所以,那個孩子不能生?」我於心不忍。

  「作爲母親,我理解她的做法。可是她的做法,又確確實實危害到了你的利益。這個孩子,肯定不能生。你得把你的觀點拿出來,建議他們等中華骨髓庫的配型。這個是原則性問題。」

  我還在搖擺。

  帆帆翻了個白眼,「你腦筋清醒一點好不好?這麼不明不白地過日子,你這一輩子就攪和不清了。你得想好,你當一個孩子的後媽也就算了,你真的確定,要當兩個孩子的後媽?而且其中一個是私生子,一個是病孩子,你真的確定嗎?」

  我長嘆一口氣,感慨道:「沒想到真實的婚姻是這樣的。早知道是這樣,我壓根兒就不會憧憬。」

  帆帆也長嘆一口氣,「你爸媽知道他們偷生孩子這事了嗎?」

  我苦笑,「我還沒說,估計我媽知道得跳起來吧。」

  當我還在苦苦糾結的時候,沒想到婆婆找上門來了,拎了一大籃子土雞蛋和兩條鮎魚。

  一上來就先說,爲什麼懷孕這種大喜事也不告訴她一聲。然後問起我的各種反應,讓我好好休息,再然後話題就不經意地轉到了希希的事情上,先肯定了我的委屈,又誇了一通我的大度,最後才問:「你怎麼想?」

  我怎麼想?他們真的在意我怎麼想嗎?

  我平靜地說:「我很同情希希和她的媽媽。但是,那個孩子不能留。」

  劉佔輝喫驚地看着我。

  婆婆拍了拍大腿,驚得差點跳起來:「你自己也是要當媽媽的人了,怎麼能那麼殘忍呢?」

  殘忍的人真是我嗎?

  我想問一句,你們對我,不殘忍嗎?

  婆婆繼續苦口婆心地勸我,人不能見死不救。等希希媽媽生下孩子以後,不用劉佔輝管,孩子自有外公外婆管。等我生下孩子,她一定幫我帶娃,也不要我操心,「你跟佔輝是合法夫妻,媽的心肯定向着你。」

  「是嗎?您還記得我跟您兒子是合法夫妻?那您兒子跟不合法的前妻生孩子,算什麼呢?」

  婆婆明顯被我的話堵了,她又換了一個方式,說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道理來,「你現在自己也懷着孕,就當是爲肚子裏的寶寶積下福。」

  我已經懶得吐槽了。

  婆婆繼續,「有時候,事情得看長遠一點。等以後希希病好了,事情就慢慢好轉了。等以後你生的孩子長大了,他就有兩個兄弟姊妹了。雖說是同父異母,可也是親兄弟姊妹。現在這年代,三個姊妹太珍貴了。」

  婆婆說了什麼,其實我沒有太介意。

  我更介意的是,劉佔輝的態度。

  自始至終,他緘口不言。

  這意味着,這一切他都默許,甚至他完全同意。

  我惡意地揣測了一下,在這件事情上,他喫虧了嗎?並沒有。雖然婚前開玩笑說我要當拜金女,而實際上,在經濟上我一向自給自足,從未向他伸手要錢。

  反而因爲這件事,他還多收穫了一個孩子。

  我的後背一陣陣冒冷汗,婆婆還在絮絮叨叨不停嘴地說。我只覺得空氣污濁不堪,一股一股的氣流在我體內四處亂竄,我坐立難安,已經聽不清婆婆在說什麼了。忽然,我的小腹一陣劇烈的疼痛,我忍不住痛叫出聲……

  後面發生了什麼,我不太記得了。

  8、

  我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純白。

  白得刺眼。

  輸液瓶,手上的針管。

  背景音是監護儀器的「滴滴」聲。

  我躺在醫院病牀上,我媽和帆帆都在,倆人兩眼通紅。見我醒來,帆帆邊說邊流淚,「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眼淚奪眶而出。

  我媽趕緊說:「小月子裏,別哭。」

  是的,在激烈的衝突以及大起大落的情緒起伏中,我流產了。

  而在這件事情上,最難過的人是我媽。

  她說:「早知道我就不逼你相親了。」

  她還說:「現在看來,不結婚也挺好的。」

  劉佔輝來看了我幾次,我媽和帆帆都沒給他好臉色。他提出晚上陪牀,我媽不讓,「你還是好好陪你家小姑娘去吧。」

  被拒絕了幾次,他也就不再提出陪牀的事了。

  只每天來看我兩次。

  早一次,晚一次。

  而我,不想看到他。

  他來了,我偏過臉不看他;他跟我說話,我也懶得搭理。

  第三天,他終於受不了了,對我媽說:「我想跟小雨單獨說幾句。」

  橫梗在我們之間的問題,始終要解決。

  我想了想,便同意了。還沒等他開口,我就告訴他,事到如今,他前妻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救人,我心裏才過得去。

  老劉很感動,安慰我說,以後給我的愛不會少。又勸慰我,我還年輕,以後我們也一定還會再有孩子,「現在關鍵是,你得先把身體養好。」

  養身體這條建議我倒是聽進去了。

  我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

  9、

  一年以後,老劉在朋友圈發了一條狀態。這條狀態寫道,在醫護人員的幫助下,配型成功,希希暫時得救了。

  他又另發了一條,只有幾個字,「謝謝大家,尤其謝謝你。」

  我懂,他謝的人是我。

  在我流產沒多久,我跟老劉正式提出了離婚。

  老劉不答應。他說,他會更努力地掙錢。他說,孩子的外公外婆絕對會全力相助,不會對我們的生活產生太大的影響。他說,他家裏都看到我受了委屈,以後會加倍補償我……他最後說:「我會協調好各方面的關係,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相信我。」

  我沒法相信。

  我們離婚不久,老劉就復婚了,他前妻又生了一個女兒。

  房子他賣了,他仍然執意要分我一半。不過,想到是治病救人的錢,我一分沒要。

  據說,劉家每個人說起我來都很感動。

  帆帆說我是特蕾莎·梁。我很明白,我並不是偉大,我只是不想再摻和在這件事情中罷了。

  如果要說,從這段感情中我學到了什麼。那就是,男女之情在血緣親情面前,簡直輕如鴻毛、不值一提。

  老劉的那條狀態,我既沒有留言,也沒有點贊。

  他小窗找我,留下一句話,「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下輩子,我再來補償。」

  可是,有下輩子麼?

  手機提示,又有新信息。

  原來是萬年不聯繫的前任。

  他問我過得好不好。

  我說還不錯。

  我和他東拉西扯地聊了幾句後,他說,他打算結婚,最近要裝修房子,問能不能跟我借兩萬。

  我沒生氣。

  真沒生氣。

  借錢這點事,跟我遇上的事相比,根本不是個事。不過,冤大頭我可不打算再當了——這也算是上段感情教會我的一課吧。

  我想了想回複道,借錢沒有,恭喜你結婚,給你包個小紅包吧。

  我給他包了200塊錢紅包。

  前任秒收。

  自離婚以來,我第一次笑出了聲。笑着笑着,我竟然笑出了眼淚。

  淚眼模糊中,我看着書桌前整整齊齊的一排盲盒。每個盲盒上面都畫着一張人臉,它們似乎在嘲笑我,你看你的感情像不像拆盲盒?

  這套盲盒是劉佔輝送給我的。

  當初我跟他離婚,什麼都沒拿,只帶走了這套盲盒,用以提醒我:生命中存在的不確定性。

  感情就像拆盲盒,誰都猜不到自己拿到什麼感情劇本。

  我以爲,我的劇本是浪漫愛情輕喜劇,沒想到前任把它變成了黑色幽默荒誕劇;而遇到劉佔輝,竟然是一部徹頭徹尾的家庭倫理肥皂劇。

  而我,竟然還是那個惹人討厭的女二。

  在我們的故事裏,沒有一個壞人。

  可是卻需要一個人來買單。

  不幸的是,那個人是我。

  遺憾,有一點。

  誰讓我與劉佔輝之間隔了太多的人呢。

  他的兩個女兒、他的前妻、他的父母、我的父母……

  在我與他的感情中,我彷彿與這羣人一起,被滯留在一座驟停的電梯裏,分享着稀薄的氧氣,等待救助,難以呼吸。

  我與他的愛情,人滿爲患。

  只是因爲那時,我並不明白:當選擇了一個有歷史的男人,他的歷史總有一天會出其不意地找上你,打得你措手不及。

  手指劃過屏幕,我再一次點開那熟悉的微信頭像。曾經,我事無鉅細都會跟他分享,而他最後的那句留言,我沒有回覆,也永遠不會回覆。

  我徹底刪除了他。

  我愛他,可我更想活得輕鬆坦蕩。

  就讓我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全文完)

  □毛小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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