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三章
羽彤把花放下，從袋子裏拿出布，仔細擦拭墓碑上的灰，她輕撫着父親的名字，方中凡，父親就和他的名字一樣，一生過着中庸平凡的日子。父親不管在工作或是在家的時候都不愛說話，眼神裏總是有一股說不出的悲傷。羽彤曾經不只一次問過父親關於自己母親的事，但父親總說等她長大再告訴她，但還來不及告訴她，父親就毫無預期地病倒了。
羽彤從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唯一知道的是母親叫作周雅蘭。她曾經揹着父親自己偷偷去查，卻查不出個所以然。她只知道，父親一定很愛她吧。高中的時候曾經有鄰居想要替父親介紹對象，但父親以羽彤爲理由拒絕了。某天一起喫晚餐的時候，羽彤告訴父親其實不用顧慮她，她不介意父親談戀愛或是再婚，只要父親倖福開心就行了。但父親只是放下筷子，要羽彤不再提起這件事，接着就回房了。
父親過世後，羽彤在整理遺物的時候在抽屜裏找到一張父親和母親結婚照片，泛黃的照片裏，與同一眼認出了這與自己有着相似面孔的女人是自己的母親，她看見父母笑得好開心，尤其是父親，那是她這輩子也沒看見過的神情。
“爸，你在天上和媽媽過得好嗎？”羽彤坐在墓碑前，微笑問。
“一定很開心吧？”羽彤從口袋掏出那張父母親的合照，看了很一陣子，才緩緩說出，“爸，媽，我被診斷出子宮內癌，醫生說只剩不到一年的生命。”接着繼續說，”那天我在醫院看見另一個年輕人哭着怪他爸媽，說都是他們遺傳癌症基因給他的。“
羽彤擡起頭，露出微笑，”但你們知道嗎？我知道的時候反而覺得有些開心，覺得一定是爸爸太想念我，希望我快點去天上和你們相聚，對吧？“
羽彤說到這裏，眼裏隱隱泛淚，”可是啊爸，雖然我也很想見到你們，但是但是可不可以再給我多一點時間呢？“羽彤哽咽，久久無法自己，”爸，我遇到了一個好喜歡的人，自從認識他之後，我竟然變得很怕死，總想着要是能早點認識他就好了，要是能再活久一點就好了“
羽彤深吸一口氣，抹去眼中的淚，打起精神帶着笑容告訴父親，”爸，媽，他的名字叫作汪易安。下次帶他一起來見見你跟媽吧。“
一陣風吹過，周圍的樹隨風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是迴應羽彤的話般。
羽彤破涕爲笑，伸出手，”約定好囉。“
咖啡廳裏，苗得烈穿着一身西裝，用手鬆了鬆領帶，不耐地翹着腳。
苗得烈對面坐着打扮得比平常更加花枝招展的瑞塔，瑞塔用吸管大口吸了半杯的果汁，一臉不以爲然地打量着苗得烈，問，”你今天穿這麼正式，該不會去相親了吧？”
苗得烈瞥了瑞塔一眼，不耐搖手，“不是。”
“那是去哪兒了？”瑞塔不放棄繼續追問。
“不干你的事。”苗得烈冷冷回答，似乎不想要再繼續這話題。
瑞塔無趣的哼了一聲，繼續喝果汁。
苗得烈問，“倒是你，突然跑來這裏做什麼？”
瑞塔盯着苗得烈，突然眼神一變，手用力拍在桌上，指着苗得烈鼻子大罵，“少在那邊裝了！我早就知道你揹着我和我男友好上！”
苗得烈差點沒吐出口中的飲料，錯愕瞪着瑞塔，一臉你有毛病的表情，但隨即察覺周遭其他顧客一臉驚恐地看向他這邊，搖頭兼竊竊私語。
只見瑞塔突然收起眼神，往後一坐，露出天真笑容問，“我明天有個試鏡會就是要演撕逼的戲碼。怎麼樣？我這演技不錯吧？“
苗得烈頭痛扶額，這傢伙到底有什麼毛病？他起身，拎起瑞塔的包包直接往門外走，“別做白日夢了，給我回去。”
瑞塔矯捷地拉住包包另一端，牽制住苗得烈，苗得烈轉頭，只見瑞塔露出無辜水汪汪的眼睛，“別這樣嘛表哥，就幫幫人家一次嘛～”
苗得烈不自覺退後一步，“這噁心的眼神，這噁心的語氣從哪裏學來的？”
“跟汪易安學的啊～”瑞塔開朗說，“你不是有認識製作公司的高層嗎？稍微幫我打個照面就好了。“
公司高層？難道是指杜筱柔？苗得烈鬆開手，冷哼一聲，“纔不要。”說完轉身要走。
”我可是知道你的祕密喔。“
苗得烈停下腳步，手插在口袋裏，轉頭看向瑞塔，”什麼祕密？“
瑞塔勾起嘴角，往前走了兩步，附在苗得烈耳邊小聲的說，”就是你喜歡羽彤姐姐的祕密。“
苗得烈斜眼瞥向瑞塔。
瑞塔看苗得烈沒否認，繼續說，”其實你隱藏的很好，但那天你抱着羽彤姐姐去醫院時的表情完全讓你的心意泄底了。但我也明白表哥你身爲汪易安的朋友，只能把這種心情藏在心裏，成全兩人。本來嘛我也不想讓你們兄弟倆尷尬，也不是想威脅你，只要你幫我——”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苗得烈冷冷打斷，銳利的眼神直直盯着瑞塔，接着不屑一笑，“什麼把心情藏在心裏？成全兩人？你不瞭解我，我要的東西向來是直接搶過來。”眼神一變，苗得烈聳肩，“你想跟誰說什麼就去說吧，只要小心別死在我手裏就好。”輕描淡寫地說完，苗得烈頭也不回地推門走出咖啡廳。
瑞塔站在原地，滿臉懊惱，“可惡，還以爲這招一定有用的。”
人行道上，苗得烈大步走着，想到剛剛瑞塔說的話，不以爲然地哼了一聲，他喜歡羽彤？不過是基於責任才照顧她，麻煩又讓人操心的傢伙。突然，鼻尖傳來一絲冰冷，他停下腳步，擡頭看向烏雲罩頂的天空，又一雨滴落在他身上，就像平常的午後雷陣雨，斗大的雨珠一點一點落下，來得快的讓人措手不及。
“愛情就像是午後的雷陣雨，沒有任何預告和節奏，誰也躲不了。”苗得烈腦中突然響起這一句話。他怔住站在雨中，思緒卻回到三十多年前的某個夏日午後，他趴在曉薇腳邊，聽見她念着這句不知從哪抄來的句子。
那時候，曉薇剛滿二十三歲，稚氣未脫的臉上洋溢着對愛情的嚮往。苗發出了咕嚕聲，在曉薇身邊舒服的撒嬌，曉薇把他抱到膝上，手裏拿着一張照片，“苗苗，你看，這是我明天相親的對象，劉方，你覺得怎麼樣？”
苗睜開眼慵懶地看了一眼照片，接着不屑地轉過頭，一看就不怎麼樣，但曉薇卻很興奮期待的樣子，“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呢？聽王姨說，他比我大兩歲，在工廠裏工作，個性很害羞。如果明天見面冷場的話怎麼辦呢？”
苗一臉鬱悶，沒趣地跳到地上，他實在不懂人類到底爲什麼到了一個年紀就一定得結婚生子，就算遇到不適合的對象，身邊的人也會羣起鼓譟，差不多就好，個性以後在磨合也行，然後就糊里糊塗地結了婚，照大家期待生了孩子，好像不這麼做就是人生失敗組一樣。他趴在房間角落看着曉薇邊哼着歌邊把衣櫃裏的洋裝一件件挑出來放到牀上，在鏡子前比對着，忽然有一股衝動想要上前去把所有衣服用爪子劃破，劃破的話曉薇就沒辦法去了吧。想到這裏，苗起身走向牀鋪，趁着曉薇不注意跳上牀，正要伸出爪子——
“苗苗，不行喔。”曉薇從後頭把苗抱起，重新放到牀下，“不可以調皮，知道嗎？”
苗不悅地眯起眼瞪着前方，鼻子噴出氣，算了隨便你，賭氣地掉頭跑出房間。愚蠢的人類，就這麼巴不得趕快踏進人生的墳墓嗎？祝你相親失敗，孤老終生一輩子！那是苗第一次在心中咒罵曉薇。
要是他知道這場約會會成爲一切災難的開端，當時他一定會不顧一切阻止她去的。但那時候他不知道，只是眼睜睜地目送她走出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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