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不過大部分人好像都有种与生俱来的繁簡體自动互换功能,只是速度慢点,整体倒也不妨碍閱讀。
牧鱼查看时,师无疑也瞄了眼,然后:“……”
這又是哪朝哪代的字?
师将军刚把常用的簡體汉字学了個大概,尚且来不及欣慰,眼前却又突然出现了新一种字体,顿时生出一种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悲愤。
“黄玉华,黄玉华……”
牧鱼口中念念有词,刚要习惯性用手指沿着那一行往下滑,却见那生死簿突然哗啦啦自动翻起页来。
嘿,這還声控的?!
他收回刚才那句不够先进的评判!
几秒钟后,生死簿自动停下,纸页蝶翼般向两侧摊开:
“黄玉华,女,享年二十五岁,死于他杀。”
牧鱼的视线在那個“死”字上停留几秒,低头去问那满头包的小鬼,“有沒有可能同名同姓弄错人?”
小鬼疯狂摇头,“绝无可能,大人,您看那生辰年月,籍贯,生平,還有死亡時間都详细着呢。”
最后一丝侥幸被打破,牧鱼的手指缓缓划過那几抹字迹,突然叹了口气。
一個女人不幸又绝望的一生,就這样悄然浓缩成了短短不足百字。
看時間,在张勇报失踪之前,黄玉华就已经死了。
师无疑捏了捏他的肩膀。
生死由命,每天那么多人来了又去,未尝不是一种历练。
牧鱼道:“我沒事,只是有感而发,聊作一叹罢了。”
他们师徒俩替人家做红白喜事的宴席,亲眼见证過无数人生大喜,也亲手送走了无数人生大悲,对這类事的接受度远超常人。
芸芸众生,众生皆苦,這是黄玉华這女人尤其苦。
她短暂的人生中几乎沒有一点甜:
父母重男轻女,她就将唯一的一点盼头寄托在结婚远嫁上,奈何所嫁非人……
甚至這么多年了,還沒人知道,她已经死了。
更甚至于死后還背着偷汉子的污名。
牧鱼合上生死簿,抬手往前一送,那册子就又飘飘荡荡回到書架上。
见牧鱼沒有下一步动作,屋子的两扇大门也吱呀呀再次关闭。
小鬼捂着脸,斜觑着他,“鱼爷,您看……”
人也找到了,快走吧!
牧鱼极其缓慢地抖了下眼睫,“此人魂魄现在何处?”
小鬼一僵,看上去快哭了。
“大人,她都死了快二十年了吧,您要做什么?”
牧鱼微笑,“别让我问第二遍。”
师无疑很配合地上前一步。
小鬼一抖,弱弱道:“二十年的话,若生前沒有大功德,应该還在排队等投胎呢。”
等投胎……
牧鱼忙问:“会不会已经喝了孟婆汤?”
他還想问问黄玉华的尸体在哪儿呢,要是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事,岂不白来了?
小鬼吸吸鼻子,灯泡眼裡立刻滚出来两道面條宽泪。
它噗通跪倒在地,抱着牧鱼的腿大哭起来,“鱼爷,您行行好,人死不能复生呀!”
师无疑:“……”
牧鱼:“……”
他努力拔腿,沒想到那小鬼劲儿還挺大,最后還是师无疑硬扯下来的。
小鬼哭得不能自已,挂在师无疑手上像只被无情蹂/躏的破布娃娃,失去了所有高光。
牧鱼黑着脸道:“我就是去问点事儿!”
人都沒了快二十年,坟头草都长了那么多茬儿,把魂儿弄回去往哪儿搁?
哭声戛然而止。
两只因为哭泣而更显巨大的灯泡眼望過来,怯怯地,“当真?”
牧鱼:“……真,比真金還真!”
小鬼打了個哭嗝,维持着挂在师无疑手上的姿势转了下身,指了個方向,“找的话费老鼻子劲了,您可手持勾魂索,站在高处唤她的名字,那魂儿若還记得往事,自己就過来了。”
牧鱼心想這法子不错,就示意师无疑把它放下来,“谢谢你啦。”
小鬼抬头瞅了他一眼,竟颤抖着伸過手来,“倒也不用這么气。”
牧鱼:“……”
還沒挨够揍啊?
真是死要钱!
“下次吧,這次沒带钱。”牧鱼道。
谁沒事儿往身上揣冥币呢?
那小鬼整個鬼都佝偻了,委屈巴巴地收回手去,脚尖在地上画圈圈,“哦。”
說着,灯泡眼裡就又吧嗒吧嗒滴下泪来。
活像被领导画了大饼的苦逼社畜。
牧鱼:“……”
忽然好内疚啊!
正抓狂,就见师无疑默默地从铠甲裡掏出来一沓冥币。
之前牧鱼给他烧了挺多,但一直沒机会花。
刚還霜打茄子似的小鬼立刻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原地满血复活。
它一把夺過冥币,放在嘴边狠狠亲了几口,然后眼神灼灼地望着师无疑,很有点再往他脸上来几口的冲动。
师无疑黑着脸拔剑。
牧鱼就說:“回头還你。”
师无疑轻轻笑了下,摇摇头。
過了会儿,忽然又道:“上次的火锅就很好。”
如今他掌握了不少常用语,其中最精通的就是吃喝了,基本交流无障碍。
牧鱼也笑了,“行,火锅种类多着呢!保证你一辈子都吃不腻!”
师无疑心道,如今我這一辈子,可长得很。
稍后牧鱼果然照那小鬼說的,找了处高地站上去,面朝它手指的方向喊:
“黄玉华!”
“黄玉华!”
“黄玉华!”
三声過后,原本不足二尺长的勾魂索突然刷拉拉暴涨,笔直地朝着无尽前方延伸出去。
過了会儿,勾魂索收回,尽头竟卷回一個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魂魄。
牧鱼回忆了之前夏长清展示的黄玉华生前照片,觉得应该就是了。
“黄玉华。”他叫了声。
将近二十年的漫长等待,让黄玉华的魂魄无限趋近麻木,直到牧鱼喊了三四遍,她木然的眼珠才滚了滚,慢吞吞抬头看過来。
乱糟糟的长发往后荡开,露出额头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和满脸血。
“黄玉华,黄玉华……”她喃喃道,滚动的眼珠裡逐渐漫出来一点光亮,“对,我叫黄玉华。”
“好疼啊,我好疼啊,有沒有人来救救我?”
“我不是失踪,我沒有野汉子,他胡說的!”
“都不管我,爸妈也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
漫长的生前记忆涌来,黄玉华一度言辞错乱,颠三倒四的念着很多听不清的话。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浑身一僵,抱着头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她都想起来了。
牧鱼叹了口气,在她面前蹲下,才要說话,却见黄玉华瑟缩了下。
“别看,会吓到你的。”
刚死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的尸体,血肉模糊,吓死人了。
牧鱼心头一堵,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虽然生前沒见過,但她应该是個很温柔的人吧。
他把t恤撕下来一块递過去,“擦擦,擦擦就好了。”
黄玉华从胳膊缝裡露出一只血糊糊的眼睛,犹豫了下,飞快地抓過那片衣角,缩在胳膊后面胡乱擦起来。
“谢谢。”她小声說。
看着牧鱼的举动,师无疑眼中一片柔软。
小老板平时虽然总抱怨见鬼有多么麻烦,休息不好云云,可每次遇到這种事,却从不推辞。
過了会儿,黄玉华才露出脸来,還非常用力地将头发扒拉到前面,挡住额头上的血窟窿,這才非常愧疚地对牧鱼道:
“害你把衣服弄坏了,真是对不起。”
牧鱼冲她笑笑,“一件衣服而已,沒关系的。”
黄玉华有些无措地捏了捏衣角,看看他,“你還這么小呢,也来了?多可惜。”
其实她也很年轻,但她却只觉得别人可惜。
牧鱼几乎不忍心告诉她自己沒死,柔声道:“是這样的,有警察一直怀疑张勇說谎,但是苦于沒有证据,所以托我過来找你,你還记得……自己在哪裡嗎?”
黄玉华愣了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還有人记得我嗎?有人在找我?”
牧鱼用力点头,“是呀,有個叫夏长清的女警,還有好多人,都一直沒放弃。”
黄玉华张了张嘴,分明想說些什么,却又說不出。
“我以为,”她的喉头滚动几下,突然带了哭腔,“我以为大家都不要我了,都不管我了……”
意识到自己死后,她好不甘心啊!
童童還那么小,他怎么能跟一個杀人犯住在一起?
她记得生前看過的电视剧裡,常有厉鬼报仇,她就去找了张勇,想着干脆同归于尽。
可,可她好沒用啊!
她什么都碰不到,也沒人能看见她,不管是怎样疯狂地漫骂和拳打脚踢,张勇根本感觉不到。
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什么阴司报应,都是假的!
那混账杀了她,却還活得好好的!
黄玉华也曾想找人伸冤,可警局那种地方,寻常鬼魂根本进不去……
我好沒用啊,她想,生前窝囊,死后還是這样沒用。
她等啊等,盼啊盼,可等来的却只是张勇虚情假意的追问,警局甚至都沒有立案!
阴间的其他鬼魂說,若在阳间的亲属及时供奉,他们便有机会再回去。
可张勇却說她只是失踪了,连最后這点指望都不给!
黄玉华曾经愤怒過,挣扎過,但最后的最后,却還是绝望了。
就這样吧,她想,反正我只是一個沒有用的人。
就像张勇骂的,“你就是個废物,沒了老子,你算個屁!”
“你信不信,就算你死了也是白死,沒人会记得你!”
我活着时,沒人在意;
我死了,也沒人记得。
牧鱼握着她的手,认真說:“不会,有人记得的。”
黄玉华突然觉得好委屈,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委屈都在此刻倾泻而出。
她一边哭,一边喊:
“我有错嗎?”
“我只想有個家,就想有個自己的家啊,我有错嗎?”
“我曾想過离婚的,但他威胁要带走童童,我不舍得孩子,我有错嗎?”
“呜呜呜,我,我就只想活着啊,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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