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尤其是现在,除了几家夜宵店,几乎沒有亮灯的地方。
只有排列有序的路灯在发着微弱的光。
那光就在郁温身旁,远远看灯罩像悬月,光线顺势落下,照在郁温头顶,然后顺着她的发丝照在她脸上,眼睛裡。
她脸上有很明显的紧张和小心翼翼,但也有几分豁出去的决心,好像开這個口在她心裡早已模拟训练了几百次。
但還是出现了bug。
担心期末考为什么要约他暑假补课。
唉。
可能睡神真的有不眼花的时候。
杨奇沒看走眼。
步西岸正要說话,向芹出现在店门口,大概是周武鸣喊了沒用,她又来喊:“你们俩干嘛呢?快過来啊,上了招牌菜,贼好吃。”
向芹的呼喊唤回了郁温的思绪,她看一眼对面不远不近的步西岸,抿唇又等两三秒,沒等到他說话,原本不上不下的心顷刻间掉回了谷底,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因为情绪顶得太快导致她鼻尖都有些酸,她感到尴尬和丢人,但又不想失礼,就朝步西岸笑笑說:“沒事,你沒時間也沒关系,我就随便问问。”
嘴上很坚强,眼睛却不敢再看步西岸一眼,匆匆应一声向芹,然后快速朝向芹跑過去。
向芹今晚有点上头,跟杨姜一起在杨奇的劝导下喝了几瓶啤酒,這会儿一心想着再去和杨奇战斗,完全沒注意郁温和步西岸哪裡不对劲,而且在她印象裡步西岸一直都是這副对别人爱答不理的样子。
“你们俩干什么去了?”向芹随口问。
郁温說:“沒。”
向芹也沒追问,拉着郁温进去了。
最后向芹也果不其然喝多了,喝多以后和周武鸣斗嘴频率更高,顺便附加武力攻击,周武鸣完全招架不住,還沒吃完就喊着要打车回家。
郁温看着杨姜怀裡的向芹有点发愁,“得送她回家吧。”
“我們送,”杨姜說着踹了杨奇一脚,“他跟我一起。”
杨奇困了,有点不耐烦,“往车上一扔不就好了?”
杨姜骂:“几点了?一個女生你也好意思?”
杨奇不說话了,但表情還是很烦。
郁温以前对杨奇的印象是懒,外加睡不醒,后来叶全出事那晚他态度又很……有点冷漠,郁温当时觉得可能是杨奇和叶全关系一般,杨奇同理心差一点也有谅可原,可今晚向芹喝酒明明是他诱/劝的,现在喝成這样他又一副好像向芹是個大麻烦的态度,郁温不受控制地有些生气。
她难得表情冷下来,把向芹接到自己怀裡,口吻冷淡道:“不用麻烦,我送她。”
杨姜:“還是算了,一起吧,你看着也不像能架动她的样子。”
杨姜话刚說完,向芹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她刚刚還歪歪扭扭站不住,有点突然,郁温差点沒扶住她,然后下一秒郁温整個人就被向芹抱住了,一边抱還一边往怀裡拱,口齿不清道:“呜呜呜妈妈,妈妈肯定能架动我。”
郁温:“……”
杨姜:“……”
杨奇嗤笑一声,周武鸣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凑上去弹她脑门,逗她:“喊爸爸,爸爸送你回家。”
向芹沒动。
郁温沉默几秒,开口:“不合适吧。”
她是妈妈呢。
周武鸣沒反应過来,“什么不合适——”
他话音還沒落全,后领忽然被人拎起来,人也连退几步到一边。
郁温抬头,看到是步西岸,刚刚起身离桌的时候向芹不小心把步西岸口罩撒上酒了,当时步西岸直接把口罩扔了,所以脸上沒戴口罩,他线條深刻的面庞露出来,头发被压得挡在眼前,他站在风口,晚上的风有些烈,吹得他发丝晃动,偶尔和他眼睫擦過,他可能嫌碍事,直接抬手把帽子摘了,抬手随便抓两把头发,捋向脑后,又扣上帽子。
整個动作间,他有條不紊地安排:“杨姜和杨奇你们家远,你们直接回去,我和周武鸣送向芹。”
他說完目光挪過来,郁温和他对视一瞬愣了下,然后听到步西岸叫她的名字,“郁温你跟他们還是跟我?”
郁温眨了眨眼,有点沒反应過来。
步西岸又說:“杨姜家离你家不远,你们顺路。”
哦,要么顺路跟杨姜一起,要么跟他们去送向芹,然后呢?
她怎么从向芹家回去?
這时杨奇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們顺路?”
步西岸沒回答,還在看着郁温。
看着看着,郁温莫名其妙就觉得有些脸热,脸一热她就下意识躲开了步西岸的目光,好像觉得這样不限就看不到她的肤色变化一样。
“哦,我先送向芹吧,”說完郁温又补了一句,“我不放心她。”
步西岸“嗯”一声,转身,示意大家可以出发了。
郁温還拖着向芹,沒办法,向芹不撒手,周武鸣也不敢硬拽走,只能跟在郁温旁边,以保证向芹作妖时他能及时帮上一把,走過前台收银的时候,郁温忽然想起還沒结账的事情,她“呀”一声,周武鸣正处在“草木皆兵”的紧张中,吓一跳,“怎么了怎么了?她咬你了?”
郁温哭笑不得,“不是,我忘记结账了,你先把她抱走。”
周武鸣“哦”一声,半哄半强硬地把向芹拽走了,然后被向芹拽着先走出了店。
杨姜和杨奇這会儿也已经在路边打车,他们先一步上车,走之前跟周武鸣打了声招呼。
周武鸣应付着向芹,敷衍挥挥手。
店裡,郁温正要靠近前台问多少钱,步西岸从旁边走過,說一句:“结過了。”
郁温在收银淡淡微笑点头下反应過来,忙不迭扭头看向步西岸,然后跟上:“說好我請的,多少钱,我给——”
她话沒說完,步西岸忽然停了下来。
远处周武鸣和向芹又打了起来,准确地說是向芹单方面撕咬周武鸣,周武鸣一边大声嚎,一边又不敢抓向芹的头发,只能努力推她的侧脸,边推边喊:“狗!疯狗吧你!”
外面基本沒人了,街道显得空旷,也显得周武鸣声音很大。
在周武鸣阵阵回音中,郁温听到一道低沉的:“不用,每天补课结束陪兰兰一会儿就行。”
哦……
嗯?
郁温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步西岸偏头看她一眼,脸上好像有一抹似笑非笑,但是光线太暗,他表情很淡,也很快隐去,郁温觉得自己看错了,然后就听他說:“你又不想补了?”
不是不是不是。
想的想的想的。
郁温一下沒忍住,把心裡的想法在行动上表现出来——她飞快摇头,然后又点头如蒜。
眼睛圆睁,像小狗。
给点小骨头就忍不住摇尾巴。
步西岸沒忍住唇角又勾了勾,转過头看路边過往的出租车。
這次郁温看见了,不知为什么她也跟着有点想笑,可能是心愿达成后忍不住感到喜悦,她抿抿唇,犹豫几秒问:“你有時間啊?”
“還行,”步西岸說,“你基础不差。”
意思就是她其实用不了他多少時間。
郁温松了口气,沒忍住把最近的纠结历程說出了口,“還以为会很麻烦你,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想找你了,但是怕打扰你,有时候看你真的挺忙的。”
步西岸一顿,偏头,他脸上有短暂的僵硬,但是郁温沒看到。
她只听到步西岸问:“忙?”
郁温說:“对啊,有几次路過你位子看杨奇在睡觉,你都在刷题,有时候回头看后黑板時間也看到你在刷题,還以为你平时店裡忙,所以要抓紧课余時間呢。”
所以,杨奇還是,看、走、眼、了。
操。
步西岸有一瞬间感觉情绪有点顶,可能是他那么多年来都在尽量平静理智,冷不丁的欢喜又失落,落差像一记猛锤砸在他后脑勺。
眼前视线都晃了一瞬。
這时周武鸣拦到空车,喊他们上车,郁温說:“来了。”
她說着走過去,转头发现步西岸沒动,疑问:“走啊?”
步西岸敛眸,避开郁温的目光,低“嗯”一声,提步跟上。
上车后,步西岸坐在了副驾,司机问去哪儿,步西岸沒什么情绪地指了指身后,示意:问他们。
最后是郁温报了地址,车子驶出去,窗外街道居民楼迅速后退,头顶一轮弯月雾蒙蒙的亮着,沒什么星星,显得月光冷清又寂寥。
步西岸心口有些闷,可能是今晚他们太吵的缘故,他本想开窗,一瞥眼从车外后视镜看到后座郁温和向芹头抵着头已经睡去,原本放在控窗键上的手就再也沒往下按,目光也迟迟沒有挪开。
睡着时候的郁温比清醒时要多几分清冷,可能是沒有表情的缘故,她睡颜恬静,偶尔向芹不舒适地蹭她,她也只是轻轻动一动,很快又恢复安静状态。
她身上有贵气。
步西岸挪开了视线,看向了头顶的月,他目光很淡,瞳仁并沒有完全聚焦,像在出神。
可他唇角又似闪一抹弧度,是自嘲。
郁温只是上前一步,他就自作多情到以为自己也能有幸被“两情相悦”眷顾。
因为她是同班同学,他就被他们是一类人的错觉蒙骗,甚至以为生活也可以是偶像剧,他可以成为她的男主角。
可事实上他们的差距是,不管是出国還是留下都是她的一种選擇,而于他,是只能如此。
他无路可选,也无路可退。
可能還是要谢谢杨奇,有些事实,早点认清总归是好的。
车子驶出旧城区,高楼拔地而起,遮挡了月亮,窗外只剩下雾蒙蒙,步西岸抵着窗,闭上了眼睛,理智和清醒复還,一切如旧。
星月亮不亮,在不在,都与他无关。
郁温半梦半醒间车子到了向芹家,她看着周武鸣把向芹拖下去,沒一会儿周武鸣又上来,后来周武鸣下去,很快她就被喊醒了。
她下车后還有些模糊,出租车掉头时,郁温才喊:“步西岸。”
步西岸打开车窗,他帽檐压得很低,小区路灯也微弱,郁温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从他压平的唇角判断他并沒有什么表情。
“注意安全。”郁温說。
步西岸“嗯”一声,可能是夜太晚,连带着他声音也有点凉。
郁温点点头,转身回家,步西岸目送她身影消失,才合上车窗,說:“回旧城区。”
司机一听忍不住多嘴說一句:“绕了一大圈又回原点啊。”
步西岸坐回了后排,他身子往后靠,有点困倦,手落在座椅上时有一丝余温。
很淡。
因为很晚上,這一丝余温很快消失不见。
步西岸收回手,头微微往后靠,闭眸,淡淡一声:“嗯。”
虽然說好了补课,但是因为期末考的逼近,学校书本进度明显拉快。高中跟初中不一样,初中一学期一本书,拖拖拉拉讲完還能留下充足的時間复习,高中任务翻倍,時間怎么都不够用。
郁温的短板在有一次模拟考暴露无遗,班上不少同学情况一样,就连叶全都退出了班级前三。
高卞倒是很稳定,仍然第二,步西岸在第一。
郁温看成绩单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步西岸的各科成绩,他语文分数上来了,看来有好好练字。
不知道为什么,郁温盯着分数眼前闪過的是步西岸平时在店裡左一手螺丝刀右一手扳手,闲下来时忽然拿起笔在角落裡练字的画面。
啊,這算反差萌吧……
郁温沒忍住笑了笑,杨姜看過来,“笑什么?考很好?”
不好。
数学更差了。
郁温叹了口气,觉得补课這事可能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晚上大家一起在食堂吃饭,叶全显得比平时沉默很多,吃完也沒跟大家闲聊,打声招呼就走了。
他看着不仅沉默,精神状态也不好。
“他昨晚通宵了。”周武鸣說。
郁温问:“你怎么知道?”
周武鸣:“早上买饭时听到了,他隔壁邻居问他怎么大半夜灯還亮着,另一個邻居說他天快亮灯還亮着呢。”
杨姜:“啊?這不好吧?這才高一呢,通宵不至于吧?高三咋整啊?”
周武鸣摇头。
“上断头台呗,還能咋整。”杨奇說。
杨姜让他闭嘴。
杨奇耸耸肩,也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杨姜說:“叶全哪科差啊?”
“数学吧?最近化学也一般了。”郁温說。
“那数学找步总呗。”杨姜說。
郁温看向步西岸。
步西岸垂眸吃饭,闻声头也沒抬,不冷不淡地說句:“他沒找我。”
郁温叹了口气,叶全是這样,什么事都爱自己撑着,初中也這样,有問題不爱问,自己花双倍的時間钻研,但是现在其实沒那么多時間给他钻研了,事半功倍才是更好的選擇。
饭后向芹拉郁温去买纸,周武鸣听到疑问:“你中午不刚买過?”
向芹:“用完了啊。”
周武鸣再次疑惑:“你们女生吃纸啊?”
向芹气地叉腰:“如果你们男生不会再路過我們的时候行不行抽走一张,我們也不会用那么快!我們吃嗎?”
周武鸣:“……”
他思考一下,自己好像确实抽過几次,于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去买好了吧。”
向芹:“赶紧去!”
“喳。”
热闹间,步西岸坐在位子上,双臂交叉抱怀,闭着眼,像在假寐。
周围其实還是很吵,但是有那么一瞬间,郁温感觉自己一直躁动的心静了下来。
她想步西岸可能真的有点神奇,能在各种闹区裡稳步推进自己的一切。
其实每個班后排都不是什么好位置,步西岸又因为身高不得不常年坐在角落,可他好像沒因此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以至于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就该一直坐在那裡。
要不……
郁温目光看向了旁边的杨奇。
杨奇好像有点挑食,每次吃饭都在自己的盘子裡扒拉来扒拉去,杨姜作为妹妹每到這個时候总能占点上风,就好像有家长在背后撑腰一样点名批评:“杨奇你再扒拉?就那几根菜叶子你還不吃?你赶紧吃了,猫舔水都比你快。”
杨奇当然是不乐意的,对杨姜的话也基本上左耳进右耳出,比如现在,大家都吃完很久了,他還在那扒拉……
怪不得那么瘦。
那么瘦……,往前面坐一点应该沒关系吧?
而且他和杨姜是亲戚,坐一起……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适应吧?
反正他在哪睡不是睡?
是吧?
正盯着,杨奇察觉,他嘴裡還叼着菜叶子,抬头看向郁温,郁温因为觊觎他的座位有点心虚,默默挪开了目光,杨奇不明所以挑了挑眉,扭头看了一眼步西岸。
步西岸恰好睁眼,对上他的目光,眼皮动了动,意思:有事?
杨奇把菜叶子嘬进了嘴裡,然后身子微微往步西岸旁边靠了靠,声音只有他们俩能听见:“郁温刚刚又在看你啊?”
步西岸眼皮又动了动,但是這次他沒有再看向郁温確認什么,而是语气很平静地建议:“抽空配副眼镜。”
“……”
周武鸣拿了纸回来,很浮夸地双手奉上,向芹顺杆儿爬道:“這才有点道歉的样子嘛。”
周武鸣让它差不多得了。
郁温却在一旁站着思考,道歉需要送礼,那她有求于人,是不是更要送礼?
送点什么呢?
郁温想着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又转向了步西岸,步西岸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睛,郁温看着失了神,直到杨姜提议回班,步西岸睁眼,郁温却沒来得及收回目光,二人四目对视一瞬,郁温一愣,步西岸也是一顿,几秒后,郁温露出了礼貌的笑,有点讨好的意思。
步西岸沉默几秒,挪开了。
他一挪开,对上了杨奇看热闹的目光,他似笑非笑的,一脸:你看吧?
步西岸大概能猜到郁温为什么這样,大概是有点着急了,這次模拟考她考得不是太好。
但她沒在开口找他。
步西岸在等她主动来他,既然他注定是败者,那就把一切主动权交给她好了。
他的生活节奏,也一并交给她决定。
郁温沒有很快找步西岸,周末的时候去商场逛了逛,最后在字帖和钢笔之间她买了钢笔,结账的时候收银员礼貌地问她需不需要包装,郁温想了下,点头說:“包吧。”
收银员问:“男生女生?”
郁温說男生。
收银员开始推销笔盒,“這边有几款,赠送的也有,但是赠送的可能不太精致,這边有付费的,送男生的我建议這款深蓝色,对了,是同学嗎?”
郁温說是。
“那蓝色其实是很合适的,黑色有点太老成了。”收银员說。
黑色确实老成,但是這個蓝色又不太好看,有点单调,看久了還有一点俗气。
郁温盯着货架看,目光缓缓扫過,最终停在一处角落。
那裡放着一個黑色的,但不是全黑,上面似乎有墨点,墨点是白色的,但是仔细看,白色附近的一小片黑色区域是有彩斑的,暗光下不明显,需要在亮光处才能看到特别之处。
刚刚就是外面路過电动车后视镜反光折射到上面,她才看到图案。
郁温沒有犹豫,手一指:“那個吧。”
拿到包装好的钢笔,郁温在路過一家挺出色的甜品店时又进去了一趟,再出来手裡已经拎了一個鼓鼓的手提袋。
本来郁温是想先回家,有事周内再聊,但是蛋糕不能放,现在還是夏天,于是只犹豫了几秒,郁温就打车去了旧城区。
她猜步西岸可能在店裡忙,就沒去打扰,直接去了步西岸家,敲门的时候郁温听到兰兰脆脆的声音:“谁呀?”
郁温一笑,“你猜?”
兰兰沒听出来,有点犹豫,“颜姐姐嗎?”
郁温一愣,随后又猜可能是亲戚,她怕吓到兰兰,便主动說:“是郁温姐姐。”
兰兰一听“嗷”一声就打开了门,她打开门就要往郁温怀裡抱,郁温笑着张开手臂环住她,兰兰笑得灿烂:“你怎么来啦?哥哥也回来了?”
“還沒有,”郁温晃了晃手裡的手提袋,“我来找你。”
兰兰好奇地探头看,看到是蛋糕“哇”了一声,眼睛亮亮的。
郁温笑:“进去?”
兰兰重重点头。
周六兰兰不上学,头发也沒扎,就那么披散着,小孩子头发细软,有些毛躁,又是夏天,出了汗很不舒服,郁温把兰兰抱過来,“我先把头发给你扎起来。”
兰兰說好呀。
堂屋裡吹着风扇,郁温和兰兰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兰兰坐在她身前,她一边给兰兰梳头发一边问:“你平时头发都是谁扎啊?”
“我自己,”兰兰伸长了腿,晃小脚說,“以前是哥哥,现在我会自己扎了。”
步西岸居然還会扎头发。
郁温想了想,一边觉得意料之中,一边又觉得不可思议。
她总在步西岸身上看到很深的矛盾点。
也让她总是有点矛盾:一边觉得他难相处,一边又总是有各种理由需要靠近他。
“哇,好好看!”兰兰照完镜子从屋裡跑出来。
郁温笑,“那我回头教给你哥。”
“還是算了,”兰兰笑着說,“他很忙的,這些事我可以自己来。”
郁温闻声静静地看着兰兰。
她太懂事了。
并且沒有丝毫委屈。
他们兄妹俩都是真心诚意、力所能及在对对方好。
郁温的本意是陪兰兰玩一会儿,然后离开的时候路過修车铺跟步西岸說一声,其他的還是等周一再說,但是沒想到她還沒离开,步西岸先回来了。
步西岸回来的时候沒注意家裡有什么变化,他身上衣服湿了一半,也脏兮兮的,进了门,他大步走向厨房方向。厨房门口有一個水泥方形池子,平时用来洗漱,上面搭的有一根软胶水管,他走過去把水管插上,拧开水龙头,与此同时一扬臂把上衣脱了。
少年精瘦的身躯一览无余。
下午四点多,太阳還正烈,水管一呲,水流裡似乎能看到闪烁的光,光大片照在少年前身后背,麦色肌肤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凹凸不平的腹肌也显得存在感很强。
就在步西岸转個身,准备呲一下地面时,他一扭头,整個人顿在原地。
而不远处,郁温就坐在堂屋裡,木门大开,她手裡還拿着一块饼干,咬了一口,咬的那口還在嘴裡。
她睁着眼,愣愣地往這边看。
几秒后,步西岸有了动静——他脸上還是沒什么表情,只是因为光照他皱着眉,薄薄的眼皮下眼睛颜色很深,和郁温对视一眼,他转過了身,后背对着郁温,抬手关上了水龙头。
水声戛然而止,郁温也终于反应過来,失神太久,她第一反应是本能吸气,嘴裡的饼干渣一不小心吸到喉咙眼,她呛得咳嗽,脸也憋得通红,随后她又觉得非礼勿视,着急忙慌要转身,动作太仓促,板凳腿卡顿一下,整個人跟着凳子向一边倒去。
郁温瞪大了眼睛。
她视野裡地面细节骤然放大,余光似有身影闪過,還沒来得及判断是什么,手臂就被人攥住了。
郁温也堪堪稳住。
她還愣着,沒有回头,鼻尖有很重的尘土气味,也夹杂着一股清冽的水的味道。
手臂上的力道加重,扯拽一下,凳子卡顿翘起的腿站回了地面,郁温也坐稳了。
手臂上的力道消失,但她能感觉到肌肤上有水流滑過。
她今天穿的是简单的短袖衬衫七分裤,衬衫袖口和领口都有一些蕾丝边,刚刚她被攥的是大臂,因此袖口也沾了水。
沾了水的蕾丝质感有些不适,但是郁温沒有动弹,只是慢吞吞抬起了头。
抬头的瞬间,人从眼前走過,撂下一句淡淡的:“你坐,我去换個衣服。”
他走去对面房间,关上门,郁温目光却在地面上。
那裡有一排水迹,是刚刚从步西岸身上流下来的。
郁温看着看着,忽然快速地转开了头。
外面阳光依旧热/辣,院裡的水正一点点挥发,郁温好像能看到地面水蒸气在一点点向上飘,像一片雾。
她微微偏头,光照在她侧脸上,顺着又照到她耳朵上,她耳朵被光穿透,红得几近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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