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梨花開不到暮秋

作者:良弓難張
梁兆擔心自己不能及時回來,故而多煉了一些藥。

  玄蔘去拿藥的途中遇到了屈舀。

  “師祖。”玄蔘給人行禮。

  “我正要去找你。”屈舀把人招近些,“你這是要去哪兒?”

  “去北苑梁師伯那裏給我師尊拿藥。”

  “一起走一段。”

  玄蔘知道他是有話說。

  屈舀問:“我聽梁兆說,你過年不回去?”

  玄蔘點頭,“是,弟子從小雙親亡故,無家可回。”

  屈舀擡頭看他,少年面容清冷,讓他想起當年的商陸,感慨道:“倒是和商陸一個境遇。”

  玄蔘抿脣沒說什麼。

  屈舀又道:“他十三拜入我門下,這麼多年來都是一個人過的,後來在地界遊歷了幾年,回來後便受不得清靜了,喜歡熱鬧,既然你願意留下陪他,涿山我就不封界了,這小子肯定會溜下山,到時候你可要把人看緊了。”

  玄蔘知道屈舀是擔心藥的事情,聲音鏗鏘道:“弟子謹記。”

  “行了。”屈舀擺手轟人,“你去吧。”

  玄蔘行過拜別禮,隻身離去,屈舀看着少年走遠的背影,心中激動卻也忐忑。

  難不成,真的要是這小子了?

  他知道,能被商陸選中的,那必然也是靈魂清澈的人,可惜這小子命苦哦。

  越發靠近年關,涿山還真的沒人了,顯得空曠又寂寥。

  這日玄蔘早起給商陸煎藥,剛推開門,風雪卷着寒流朝他撲面而來。

  鵝毛雪落,銀裝素裹,院兒裏梨花依舊綻放,雪打梨花,颯颯朔風起,風吹梨花伴雪飛。

  涿山下雪了,看樣子,應該是下了一整夜,天地間無處不是白。

  玄蔘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大雪,覺得新奇。故意隱去修爲感受了一下,頓時打了個哆嗦,鼻尖泛紅,寒風刺骨侵入體內,連忙又老老實實開竅,哈出一口霧氣。

  直到巳時初商陸才醒來,打着哈欠出門,淚珠盈睫,站在廊上本欲飛身下去,卻瞧見滿地白絮。素錦上不見一絲污痕,乾淨整潔。

  雪下到這個時候已經變小,零星碎雪如屑飄灑。

  商陸趴在欄杆邊上看了一會兒,才扒着廊邊欄杆落到二樓,難得走了一次樓梯。

  “師尊醒了?”玄蔘見商陸從樓梯口轉出來,還挺驚奇,“我煮了湯,要喝嗎?”

  “這種日子喝什麼湯啊。”商陸奪過他手裏青碗,按在桌上,笑道:“君來贈我梨花雪,我以溫酒還報君。”

  “什麼?”玄蔘被他這突然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給弄暈了。

  商陸跨步出去,揚聲道:“煮酒!”

  走到梨花樹下將被雪打落的梨花盡數撿起,又抱着跑到東邊潭水處將梨花洗淨。

  玄蔘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明白他這是要用梨花煮酒,也跟過去蹲在他身旁幫他洗花。

  雪落了兩人滿身,冰晶也灑在青絲上,碎光晶瑩。

  玄蔘看他玉指擒白花,晃神片刻,一時竟不知孰更潔白。

  用水將梨花煮開,而後過篩,將底汁和煮過的梨花一起雜於米酒,放入白梨塊,煮好以後還須得將裏面的雜物全部去除,最後只留下酒,名爲暮秋。

  “這是暮秋酒。”商陸解釋道,“其實地界的梨花開不到暮秋,原本他們是將春末釀好的暮秋酒埋於梨花樹下,待到暮秋才取出賞飲方得此名。”

  玄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制酒,沒想到這酒還有這麼多講究。

  兩人坐在門口小火爐旁,望着雪景,聽着“咕嘟咕嘟”的聲響,熱氣騰空,煙霧繚繞,等着酒溫好。

  難得平靜,玄蔘也懶散窩在竹椅裏,竟生出些時間停滯的錯覺。

  過了年關,便到了商陸心心念唸的元夕。地界的元宵盛會分外熱鬧,快到傍晚時,商陸就領了玄蔘下了山。

  也沒走遠,反正哪裏都大差不差,兩人去了清霖城。

  兩人在城門口遇到了吵架的,本就擁擠的城門口此時更是被看熱鬧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玄蔘不明就裏,往那處瞧了一眼,結果再回頭時卻發現原本站在自己身旁的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神色一暗,目光漸沉。

  他就知道,商陸片刻也不得老實,撇下他又跑了。

  無奈嘆氣,擡腳進城去,撲進繁華盛景中。

  元夕盛會,美景無窮,琉璃光亂射霓虹。氤氳香氣撲滿鼻,簫鼓琴瑟聲十里。仙子揚花,鋪錦繡霞綺,舞龍弄獅,過玉馬輕騎。金焰騰空,人羣簇擁如潮涌;飛燈祈願,玉橋底過七彩舲。歌女着紅綃,飾金翹,琵琶聲聲奏《九霄》;遊人披華服,戴珠寶,鬧聲哄哄盡譁笑。白璧無瑕月輝灑,玲瓏塔上紅燈掛,諸般好景似圖畫。

  這種盛遊之節扒手多得不得了,商陸穿梭在人羣間,眼珠亮得好似明燈,在賞景的間隙微微錯目就能看清誰又被扒手勾走了錢袋,一個錯身故意撞上那扒手,將錢袋取回。

  “嘖,你他媽不長眼啊!”

  “抱歉抱歉。”商陸對着那滿臉怒氣的扒手笑笑,又幾步快走追上失主,悄悄將錢袋給人掛回去。

  走着走着,冷不丁的卻瞅見一個挺特殊的扒手。

  菘藍穿着單衣混在人羣裏,冰冷的冬季,擁擠的人羣給予了他些許暖意。但他今日上街可不是來取暖的。一雙黑眸滴溜溜地轉着,剛好齊腰的身高給他得天獨厚的優勢,不停地在人羣裏穿梭搜尋容易下手的人。

  那個錢袋太癟,不行。那個衣衫破舊,不行。那個身旁環着五六個孩童,有這麼一大家子人要養,也不行。

  菘藍猶猶豫豫,好不容易選好了目標,挑了個錦繡華服看起來不愁喫穿的。下定決心把手伸過去,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菘藍此刻心裏又開始天人交戰,爹爹說過,男人頂天立地,錢財來路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絕不可行偷盜之舉,此乃爲人不齒之事。可若是不能給阿爹買藥,阿爹很可能今晚就會……

  得了吧,阿爹若是死了,留着他講的道義還有什麼用!

  於是步子輕挪,趁着人影遮掩,手指悄悄伸過去。

  那人正在看舞獅,忙着伸手鼓掌叫好,並未注意到自己的錢袋被勾走了。

  這是他第一次做出這等不堪之事,心跳加速,在這寒冷的冬季,即便是穿着薄衫竟也出了一身汗。

  菘藍小心翼翼將那人的錢袋掛在自己腰間,退步往後打算開溜。

  “喂!小孩,過來!”

  聽到有人叫他,菘藍嚇得一激靈,扭頭朝聲源處望去。

  完了,被發現了!

  菘藍腳步一退,本想逃跑,便可轉眼商陸已經站到了他面前。

  商陸方纔喊出口後也察覺了,就這樣把人叫過去不大可能,於是又主動過去,靠近將人打量了一番。

  只見這孩子瘦骨嶙峋,衣衫破爛遮不住胳膊上的淤青和凍傷,手腕瘦的像一段枯竹,好似一用力就能掰斷,臉頰稍稍往裏凹陷,倒顯得眼睛又大又亮,頭髮只簡單地用粗布繩綁着,略顯凌亂,身上也是髒亂不堪,滿是污漬。

  商陸摸出幾枚碎銀扔給他,指着擁擠不堪的酒肆,“去那邊擠進去給我買壇暮秋酒,剩下的賞你。”

  什麼嘛,看着掌心的碎銀,被嚇得腿軟的菘藍頓時鬆口氣,又撇撇嘴。還以爲是被發現了,原來只是打發他辦事。

  菘藍拿着碎銀去了,他本就瘦弱,很輕鬆就擠了進去,買了酒回來。

  環顧四周,視線穿過人影,才發現暗影處的人。

  商陸靠在牆邊等他,接過菘藍手裏的酒,將手裏的錢袋放到他手裏,“你若缺錢用,去涿山,那裏會有人借給你。”

  說罷,商陸一個側身將人繞過走了。

  菘藍驚訝地看着手裏的錢袋,突然想到什麼,摸上腰間,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偷來的錢袋已經不見了。

  看着手裏這份,並不比剛纔偷的那袋少,菘藍咬住乾裂的嘴脣,摩挲了一下錢袋上的繡的梨花。

  太好了,這下爹爹的病有救了,他也不必遭受煎熬。

  商陸沒了錢,可酒癮卻犯了,這暮秋將他饞蟲勾了出來,商陸轉回酒肆,站在門外想了想,擠了進去。

  看着櫃檯上幾壇酒,仔細嗅着分辨味道,等了片刻才遇到一位買暮秋的人。

  商陸靠着櫃檯,手慢慢移過去,趁那擺酒的小廝不注意,拎起櫃檯上的酒回身離開。

  “喂,那是我的酒!”

  買酒的壯漢看到自己的酒被人拎走了,以爲商陸是拿錯了,出聲叫他。

  商陸頓住腳步,扭過頭去笑道:“抱歉。”

  然而並未將酒放回去,而是在人都愣神的時候擠過人羣,勾脣笑着翻身越過圍欄,向東跑去。

  “那人是來偷酒的!”

  “抓住那個偷酒賊!”

  “真是世風日下,居然還有這種人!”

  那人急忙追出去,還有幾個熱心腸的俠義之士路見不平,也跟了上去。

  商陸身形矯健,閃躲着路上的人,還不忘回頭看追上來的人,“大家萍水相逢就是緣分,請我喝壇酒又如何?”

  那人怒吼道:“和老子萍水相逢的人多了去了,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商陸腳步未停,笑了笑,路過首飾攤前,還不忘伸手扶了下一位被人擠得快要倒地女子。

  “小心。”

  商陸跑得急,沒看到那女子紅了臉。

  又跑出去一段距離,終於瞧見那正在四處尋他的人,眉眼一彎,振臂高呼:“玄蔘!”

  聽到熟悉的聲音,玄蔘立即扭頭朝商陸看去,卻見到他身後還跟着幾人,那樣子像是正在被人追趕。

  玄蔘:“……”

  唉,這一會兒不見又惹事兒了。

  商陸拉着玄蔘的肩膀轉了半圈,躲到人身後。

  玄蔘伸手攔住追上來的幾人,“等等,等等,幾位有話好好說。”

  “你們認識?”那幾人低頭打量着玄蔘,語氣不悅道。

  玄蔘點點頭,本欲說商陸是他師尊,可想到商陸現在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說出來他都覺得離譜,只避重就輕道:“不知他哪裏惹到幾位仁兄了,我代他給幾位道歉。”

  “不用,讓他把酒錢還來便是。”

  酒錢?

  玄蔘回頭看見商陸手裏提着酒,小聲問道:“師尊偷的別人的酒?”

  “欸,修仙人的事兒,怎麼能叫偷呢?”商陸嬉皮笑臉。

  玄蔘:“……”

  微微嘆氣,玄蔘從錢袋裏摸出銀兩遞過去,“抱歉,我替他賠給你們,多餘的權當補償了。”

  幾人拿了錢才肯離去。

  玄蔘替他解了圍,兩人這才並肩朝東邊河岸邊走去。

  “師尊的錢呢?”玄蔘問他。

  “啊?”商陸滿不在乎地笑笑,“花完了啊。”

  玄蔘回想起方纔在街上不小心撞到他的那個衣衫襤褸的孩子。

  那孩子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跑那麼急,路都不怎麼看直接就撞到了他身上,不過也怪他當時正在尋商陸,沒注意到那麼個小孩。

  那錢袋滾到他腳邊的時候他還奇怪,梨花繡紋很好看嗎,居然還有人和商陸品味一樣。

  “是你的嗎?”玄蔘把人從地上拉起,將錢袋遞給他。

  那孩子點點頭,拿起錢袋就跑了。

  當時的疑慮雖有了答案,不過……若非如此,商陸也不會過來找他吧。

  玄蔘驀地眼神一沉,蕩起一圈波瀾,也不拆穿這人,開口道,“走吧,煙花盛會就要開始了。”

  可能是喝了不少酒,商陸有些醉了。

  逢人就和人家勾肩搭背,有些開朗的不甚在意,也能和他說笑兩句,有些謹慎小心的就不大願意了,脾氣好的尷尬地附和幾聲,脾氣差的直接就罵上了。

  玄蔘自覺不能讓商陸在這人多的地方看煙花,拉着他擠出人羣。又好不容易連哄帶騙地攙扶着這人在燈火闌珊處的臺階上,剛坐下,商陸又不情不願地站起來。

  玄蔘終於被這人折騰煩了,扯住他衣袖道:“不是師尊說要看煙花嗎,馬上就要放了,老實些坐着吧。”

  “奧。”商陸揉揉眼,乖乖巧巧又挨着玄蔘坐回去。

  忽而,也不知商陸又想到了什麼,灌了口酒,偏頭問玄蔘:“你既是個魔,那你見過你們那位新魔君嗎?”

  玄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撒謊道:“沒有。”

  “嘖,可惜了。”商陸又悶了口酒,遞過去給玄蔘,玄蔘拒絕了。

  商陸只得收回來自己喝,半晌接着道:“可惜不知道他本事如何。”

  商陸拄着腦袋費解地想着,又道:“不過想來應該不如我。”

  說到這兒,商陸欣喜摟過玄蔘肩膀,臉上滿興致盎然,高聲道:“玄蔘!待我成魔,殺進玄冥宮,奪得至尊位,我來做魔君,到時候封你做下任魔君,我倆睥睨四海,也猖狂一回如何!”

  空氣像是凝滯了片刻,玄蔘泥雕似的愣了好久才斜眼看他,冷聲道:“依我看,大可不必。”

  商陸嫌棄地把人推開:“欸,你就是沒野心,沒夢想。”

  玄蔘懶得看他,拄着臉嘆氣:“我是覺得沒必要。”

  費這麼大力,就爲了把他從這任魔君變成下任,多少有些不值當。

  陣陣爆炸聲傳入耳畔,遠處煙花開始接二連三綻放,眼眸被晃得一閃一閃,玄蔘正要叫他,卻看他腦袋晃晃悠悠,頭一歪,靠在了自己肩膀處。

  這人,說好一起來看煙花,自己卻醉得不省人事。

  玄蔘嗤笑,拿過他手中酒,烈酒入喉穿腸過,辛辣中帶着股甘甜。

  商陸又嘟嘟囔囔說了什麼,玄蔘沒聽清,只覺得今夜花好月圓,正是美景良辰,玄蔘心裏卻思緒萬千。

  玄蔘仰脖灌了一口酒,深深地望着靠在自己肩膀處的人。

  待到煙火盛宴過去,衆人散盡,空氣恢復清冷,玄蔘才小心翼翼地將商陸背起,一步步朝涿山走去。

  即便是醉着,背上的人也不安分,像是念咒一般不停地念叨着什麼。

  玄蔘側耳細聽,只聽見商陸小聲嘟囔:“我若成佛,天下無魔;我若成魔,佛奈我何。”

  玄蔘:“……”

  這人還真的是……

  玄蔘勾脣笑了笑,真讓人沒辦法,梨花伴着酒香縈繞身旁,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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