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被騙
彼時正值晚秋，驟雨初歇，夕陽透雲。正是綵鳳刷羽棲梧桐，空谷幽靜聞鶴鳴。風推淡雲出霽岫，野仙踏石覓山風。林纈動若金鱗閃，柳疏楊密纏千藤。霜花點飾錦柏亮，晚霞斜照蔥巒明。左是幽徑無人聲，右是深谷鳥未鳴。飛泉漱玉穿山澗，黃葉秋菊伴落英。渾然好似蓬萊景，古剎哪有此山靜。
翻山越嶺走過一大段山路，老者啞聲指着前方道：“穿過這片林子，前面就到了。”
一開始商陸並未起疑，可走着走着，又覺察出不對勁來。他記得老者的右腿有點兒瘸，可如今匆匆快步，越走越遠，哪兒還有個瘸腿的樣子。
不好，八成是……被騙了！
商陸下意識拉住玄蔘，皺眉道，“等等！”
“怎麼了？”玄蔘不明所以，偏頭看他。
“他……”商陸正要同玄蔘說，眨眼的工夫，老者已經不見了。玄蔘也轉頭看去，這才發現剛剛領路的老者已不見蹤影。
玄蔘心底駭然，卻也反應了過來，問道：“怎麼辦？”
商陸擡頭望了一眼頭頂的太陽，還沒來得及辨認方位，周圍就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
萬千藤條繞過樹幹，朝着兩人襲來。
眼前蔥綠遮天蔽日，兩人皆召出劍來，砍斷藤蔓。閃躲間，商陸捏訣啓陣法，冰凌拔地而起，築起冰牆，將藤蔓擋在另一側。
然而冰牆只抵擋了不過片刻，還沒等兩人喘口氣，冰牆後面的藤蔓居然分作無數細絲，蜘蛛網一般爬滿了冰牆，而後繞了過來。
商陸急忙往後撤了幾步，玄蔘卻沒來得及躲開，被打了個正着。好似一拳打在他腹部一般，被甩在了樹上。
藤蔓纏住玄蔘的手腕，往兩邊一拽，咔嚓一聲脆響，手腕處的骨頭立即錯位，稚離脫手。上面的尖刺扎入皮膚裏，被纏過的地方血跡滿滿。
玄蔘忍着痛將胳膊往後拽，而後用腳踝纏住藤蔓，用力一踹，將纏在胳膊上的藤蔓蹬開，落回了地上，咬牙忍痛將骨頭扳回去。
藤蔓將稚離捲走，又朝着商陸砍去。
商陸提劍擋住，一時間綠影迷亂，劍光萬疊，商陸不禁疑惑，這靈藤還會劍法？
“玄蔘！”商陸瞅準時機，故意引誘那靈藤擦過耳邊，隨後一劍斬開藤蔓，翻身將稚離踹過去。
玄蔘踏着樹幹縱身往上，凌空轉了一圈，夠到了商陸踹過來的劍。
擡劍劃破掌心，鮮血噴濺，血珠懸在半空凝作紅珠。
商陸稍稍定神閤眼釋去五識，睜開喊道：“東七！”
玄蔘擡手一揮，血珠極速破風朝東而去，好似星辰隕落。
只聽見幾聲炸裂的聲響，風席捲過境，帶着血腥的氣息，濃到令人作嘔。
與此同時商陸朝南面甩出線去，待尾部回到掌心，用力一拉，沒等那處的藤蔓延伸趕至，就被商陸的絲線斬斷，鮮血噴了一地。
血……
商陸皺眉看着藤蔓流出來的東西，居然是用人餵養的靈藤，好生惡毒。
還沒等兩人緩口氣，周側的樹木開始晃動，有什麼東西朝着兩人站的地方砸來，兩人急忙一左一右各自飛身躲開。
待商陸在半空低頭看清那東西的時候，才發覺不好。
是個封閉的巨型褐色竹籠。
竹籠順着磕破的縫隙猛地裂開，無數只黑色烏鴉般的尖嘴鳥撲閃着翅膀飛出，陰雲壓來。
商陸本欲落在樹上，見此場景改了主意，急忙借力蹬了下樹幹，一手捏風訣招來綠葉，揮劍迎了上去。
“星辰隕！”
綠葉凝着靈氣接二連三穿過一隻又一隻黑鴉，凍結在半空，商陸擡劍橫掃，將橫在中間的黑鴉掃成兩半隔開一人寬的縫隙，商陸從縫隙裏迅速穿過。
商陸趕至對面玄蔘身側，揮劍掃開了纏在他身上的黑鴉，又拎着玄蔘的後衣領站在了另一棵樹的樹杈上。
低頭一看，玄蔘脖頸已經被啄出了傷痕，黑血外淌。
商陸不由皺眉，從懷裏摸出顆解毒丸來塞進他嘴裏。
耳旁聽得數十支利箭帶着濁氣朝這邊飛來，商陸叮囑玄蔘道：“在這兒別動，我來！”
玄蔘從沒見過商陸神情這麼凝重過，也猜到情況不妙，只好點頭，儘量不給他添亂。
商陸毫不猶豫又竄出去，換了方向奔跑，儘量將箭往遠處引。
那箭果然是衝着他一人而來，商陸在樹林間穿梭，左右閃躲，擦身而過的箭又轉向回來。
商陸想了想，突然提速，踏上樹幹往前跳躍竄去，故意將身後跟着的箭往樹幹上引。
等最後一支箭也插在樹幹上後，商陸落地一個急轉身，朝向來時的方，腳下塵土由於他的動作揚起半個圓弧。
他在等，終於，插着箭的樹突然被利箭縱向劈開，再次朝他飛來。
果然還是不行。
眼看着箭頭就要刺向他的眉心，商陸突然彎腰仰身下躲，待箭身從他面前擦過的時候，甩出線去將箭身盡數纏住，冰霜順着絲線凍結出去，箭瞬間被凍住，停在半空。右手手腕一旋，青霜將數十支箭上面附着的濁氣斬散，那箭終於才斷成兩截，掉在地上。
商陸停在原地喘氣，周圍突然安靜下來，空氣緩緩流動，除了呼吸聲，便是風吹葉子的聲音，像極了暴風雨前的平靜。
商陸心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不消片刻，強大的靈壓自北衝來。商陸猛地朝北望去，瞳孔不由放大。
“需要幫忙嗎？”
冰蟒難得主動問他。
“不用！”商陸搖了搖頭，太早亮出底牌的那個人，必輸無疑。
“你們是什麼人？”商陸試圖與人交談，卻發現三人眼神空洞，瞎了一般。
不，他們已經不能叫做人了。
最多算人偶罷了。
連六階武修都能被蠱惑了心智，這要他性命之人是有多強？
商陸提了口氣，緊緊握住青霜劍。
對於這種東西，就沒必要浪費時間分析招式了。他們已經死了，沒有意識的傀儡，是不會怕痛的。商陸剎那凝神，鬼步般曲折竄出去，迅似奔雷。
輕鬆繞過一個武修身後，商陸拉住他肩頭，橫劍掃脖。
那武修早有防範，好個猛虎轉身，扭將過來，一把擒住商陸的脖頸。手上青筋暴起，商陸吞了口氣，只得砍下他的臂膀。
商陸嘗試着跑了一段，在反覆被三人包夾後只得放棄，一個凌空後翻去解決後面的武修。同三人過了數十回合，躲閃不暇，腳下同時被三個人踹過來。商陸自知沒有躲的地方，只得蹬肩一躍而起躲過，隨後順勢下沉。
“落星入水！”
這一式放在這裏剛剛好。商陸順勢下沉，腕轉寒光散。三人被商陸掃開，撞在樹幹上，一時間地動山搖。
商陸片刻也不敢歇，怕三人又聯手卷土重來，卸下腰間細線就朝着離他最近的一個人飛奔過去。手裏的細線繞在一個武修的脖子上，商陸趁着向後躲開的時候用力一拽，那武修的頭便似個圓球，滾落在地上。
然而脖頸處的鮮血只噴涌了一下，瞬間就凝固住了。沒等商陸反應一會兒，那斷頭的武修又伸拳朝他打來。
商陸微微一怔，看來他不僅僅是不怕痛啊。
看着越來越近的拳頭，商陸知道這一下鐵定是躲不開的，只能把傷害降到最低。微微側身，只得用左肩接了他的拳頭。因爲右手還要提劍。
“嘶——”商陸疼地吸了口涼氣，左肩開出朵血花來，浸透一片。
身後又有另一個打過來，商陸嚥下喉中腥甜，側身閃躲。
商陸去了太久，玄蔘有些擔心。按理說憑商陸的本事，只是處理幾個雜碎的話，不可能耽擱太久。
等傷口癒合一些後，玄蔘耐不住心裏的擔憂，朝人離開的方向尋去。
果然在林間看到商陸正與幾人纏鬥，玄蔘發現外側樹上的千絲結正在一圈圈編織牢籠，要不了多久，商陸就會被這千絲結形成的密閉空間困死。
“師尊！”
玄蔘自然記得千絲結的威力，心裏一慌，喊了一聲，奈何商陸彷彿聽不到一般。
沒辦法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玄蔘站在樹枝高處尋了一處還算大的縫隙，魚躍龍門般竄進去，商陸此時正好一劍割在一人的脖頸處，劍勢回收之際，玄蔘一把握住他手腕，擡腳踹開右側正朝商陸撲來的人，順勢借力又抱着人從來時的縫隙裏出去。
可那縫隙已經沒有進來的時候大了，玄蔘懷裏又抱着人，千絲結割在他肩膀、手臂和腿側，硬生生割下數片肉來。
血肉飛濺，千絲結染上鮮血，滴滴答答變作紅線千匝。
商陸本來還詫異他怎麼來了，待被人拉出了千絲結的包圍圈才注意到，自己竟被人聲東擊西。
玄蔘將人抱回樹上，兩人落在了暫時安全的地方。
“你……”商陸被他渾身血淋淋的傷口嚇了一跳，心頭彷彿被毒蜂蜇了一下，正要說什麼，那傷口反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了一些。
奧，對，玄蔘是個魔。
商陸這才鬆口氣，但還是訓了他句：“別做這麼危險的事。”
說完皺眉看着樹上千絲，難不成……
還活着的三位武修失去目標後機械擡頭，瞳孔渾濁搜尋半晌，又重新鎖定在了商陸身上，朝兩人站的位置看去。而後像是看不到橫在雙方間的千絲結一般，快步奔來。
商陸預見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急忙伸手捂住了玄蔘的眼，自己也扭過頭去，“別看！”
玄蔘自然也預料到會發生什麼，只是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眼前就被黑暗遮蓋了。
梨花香帶着一絲血腥味縈繞鼻尖，溫熱的觸感順着接觸的肌膚流入他體內，蔓延到了耳邊，玄蔘睫羽顫抖輕輕掃過商陸的掌心，滾了下喉結。
自己的心跳聲遮蓋住了可怖的聲響。
過了片刻，沾了血的千絲結大有往回收的態勢。可商陸卻覺得不太對勁，鬆開捂着玄蔘眼睛的手，皺眉看着絲線移動的方向。果然，千絲結並非要收回去，反而纏着樹擰成兩股蟒蛇般粗壯的麻繩，分別朝兩人襲來。
白線翻涌似浪濤，若白蛇，所過之地猶如狂風襲過，草木斷折。
商陸見此急忙低頭在玄蔘耳邊說了什麼，玄蔘立即點頭，兩人從樹上跳下，朝同一個方向以蛇形的走向奔襲而去。
千絲結跟着兩人不停轉向，兩條白蛇纏繞在一起，扭成了一股。
等商陸覺得差不多了，才一個頓步而後轉身，停在原地，站在了“白蛇”最中央的位置。而後深吸了一口氣，將全部靈氣凝在青霜劍上。
冰晶似的藍煙繚繞在他身側，動作只發生在剎那，商陸猶如猛虎一般迎上。
“蕩千塵！”
周圍的樹枝被靈氣震的瘋狂搖晃，塵埃四起，商陸雙手持劍，以劍作刀，直接從“白蛇”中間砍回去，沒有一絲停頓，好似星辰破天幕，萬千絲線擰成的“白蛇”頓時自中間盡數崩裂開來，數百米的白浪濤濤分作兩半，周圍萬千塵埃揚起，風聲颯颯，浪涌潮退。
一劍斷江流！
眼前的場景使得玄蔘站在原地瞠目結舌。
原來那一晚，商陸真的只是和他比劃了比劃，除了招式一樣，這威力根本就毫不相關。玄蔘甚至有些懷疑，那晚那一劍，商陸真的是劈歪了麼？
玄蔘正要趕過去，怎料周圍景色突然像是蒙了一層濃霧一般，讓人看不清楚，忽而山石晃動，樹林坍塌，可腳下的土地卻分毫未動。
還沒來得及喊人一聲，玄蔘便發現前方已無商陸的身影，原本的密林換作了嶙峋怪石，周圍空曠無人。
滿天舒雲飄遠，柔風徐徐，玄蔘握緊了劍柄，警惕地望着四周，心中惶恐不安。他不知道是自己方纔不小心踩到了什麼法陣，還是被人暗算了。
另一邊。
待千絲結散去，商陸纔將劍身上纏繞的絲線解下來。
劍確實斬不斷這千絲結，但並不意味着別的東西也斬不斷。
這千年蛟龍筋是個福寶。
商陸轉頭朝玄蔘站的地方看去，正打算回去，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玄蔘？”
四周唯餘風聲颯颯，無人應答。沒有人離開的痕跡，也沒有血跡。
被帶走了？
商陸急忙跑回玄蔘站的地方查探，他記得玄蔘身上帶着血，可腳下土地乾淨到沒留下污痕，甚至腳印也不曾留下。
若說是被人帶走，可他又沒察覺到有什麼人靠近。
除非是瞬間被人帶走的，那至少是個無境中階的劍修……
無境麼……
不可能，除了屈舀，單純是無境劍修根本做不到這麼遠距離的移動，更別提還帶着人。那就只有最後一個可能——空間的分割轉換。
商陸蹲下身伸掌探視了一番，嘆氣起身。
果然，有人故意把他們兩人分開，無論是在定安城遇上的老者還是三個武修再到千絲結，全都是早有預謀。
恐怕來者不善啊。
不好！那豈不是要……
商陸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急忙捏追蹤訣，此時只能寄希望於玄蔘身上還帶着他給的腰牌了。
那上面他託梁兆印入了符咒，只要人還在昱山，搜尋到玄蔘的位置所在綽綽有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