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故人蒼朮
師尊？
玄蔘頓時放心了些，與其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亂跑，還不如等商陸過來。
剛要收劍，身後狂風驟起，髮絲飛揚。
玄蔘一個箭步向右閃過腰側的手掌，往後滑地數米，拉開距離。
蒼朮挑眉，還以爲他一無是處，看來速度還不錯。
玄蔘定睛朝來人看去，男子一襲青蜀錦雲紋衣落拓，皮膚白皙。雙眸澄澈似明珠鑲嵌於內，眼尾一點多情痣，眉間藏半縷秋愁，面如皎月生冷輝，氣似仙玉落凡塵。
蒼朮掃到他腰側的木牌，冷淡問：“商陸的徒弟？”
玄蔘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反問道：“你是誰？”
“你不配知道。”蒼朮召出凌魁劍，信手一甩，“閻王會告訴你的。”
說罷，蒼朮便提劍而上。
玄蔘在心裏抱怨了句，跟着商陸準沒好事兒。
劍術百轉，玄蔘第一次見到這般古怪劍法，忽而春秋，忽而冬夏。好似毒計暗藏，又若狠招明昭。蒼朮的動作乾淨利落，不像商陸的劍法那般花哨。這人幾乎不會做出什麼多餘的動作，無論是劈、刺、挑、戳，每一擊都精準至極。
玄蔘看不到分毫的破綻。他記得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商陸酒醉同他打《仙人醉》的那晚。
山高巍峨，十足的壓迫感幾乎要繃破他的心臟。
腳下鮮血飛濺好似潑墨一般，他和這人的差距之大猶如螢火之光同明月之輝。
玄蔘無法，只得放出血契，豎瞳一晃，剎那紅光流轉讓蒼朮愣了片刻。
居然是個魔物。
周身魔氣暴增，玄蔘按下心底的躁動，提着稚離主動出擊。
萬星隕落，霞光紛亂。急如暴雨，快似閃電。稚離壓來崩泰山，凌魁掀海包山巒。一時冷光閃，蛟龍嘯九泉，動四海，撼川巔。
蒼朮對玄蔘突然變換的劍法十分欣賞，表情略驚豔。沒想到他在涿山不僅修仙法，還不忘自家的本領。他早就聽說魔物生來力有神通，不必修習仙法便可徒手搬山。如今看來，並非全是謠傳。
雖說搬山略誇張了些，但他手中凌魁劍被震動得嗡嗡作響，玄蔘的力道不是一般劍修可以比擬的。
這人十分適合修習一下武修的招數。
蒼朮想得遠了些，竟也陪着他過了幾招。待回過神來，才發現險些自己落了下風。眉頭一皺，表情有些不悅。
他想了片刻，招式突換，笑問道：“見過魔蛛嗎？”
玄蔘看見他勢在必得的表情，心生膽戰。不知敵之所動，乃爲大險。
蒼朮左手持劍，右手甩出幾根千絲結。掌心被千絲結割破數道也毫不在意，鮮血全部被千絲結吸取，變作紅絲。那紅色愈變愈深，黑箭般朝他襲來。玄蔘匆忙閃躲，卻沒能盡數躲開。
腳腕手腕和腹部均被千絲結穿過，深入皮肉，繞在了骨頭上。
玄蔘痛的豎瞳猛縮，幾乎成了一條細縫。
吸收了魔血的千絲結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從他身上崩斷出來，環繞着攪弄他周身的空氣，形成風繭。
風繭一圈又一圈地縮近，玄蔘被困在裏面。他能感覺到圈裏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本就是筋疲力盡之軀，此刻出氣多入氣少，使得他大腦混沌又朦朧。
玄蔘擦掉糊在臉上的血，收斂呼吸，雙腳錯開，勉強還能算站着。
眼前的白霧越來越濃，局勢再清楚不過。若是這麼下去，他不被這風繭割成碎片也會被憋死的。可是破繭之法，又該如何呢？
玄蔘閉眼沉思，腦海中走馬燈似的回想他學到的甚至看過的一切。
商陸的仙人醉？
不行，沒有一式他能做到商陸那樣，達到破開這東西的威力。
硯山的長辭劍法他也只記得商陸打的那三式，畫在書冊上得太模糊了。
與秦宇的比試？與路澤的比試？與其他人的比試？
沒有，還是沒有，玄蔘越來越心急，手心滿是汗漬，他都沒有被人困住過，又怎麼可能遇到過那種……
等等，風捲着一片葉子割破了他的臂膀，痛意讓他清醒了幾分。
風，他想起那日晨風入窗來，筆架上玉杆毛筆“叮噹”響，案桌上白色宣紙飛，商陸曾給他畫過……是那份劍法！
其中好似有一式，因爲當初只是借鑑了幾招，他……不記得了啊！
玄蔘快急瘋了，無數次在腦中回放當初的場景，一遍又一遍，太模糊了，叫什麼來着？那一式下面寫的字到底是什麼？他開始寄希望於依託名字想起招式，好像是叫什麼……叫……
對了！
化蝶！
想起名字的那一剎那，頓時整個招式在他腦海裏明晰起來。
只要集聚所有靈氣於劍尖，刺中最薄弱的一點，以點帶面，就能破開整個禁錮。
玄蔘凝氣於劍尖，閤眼釋放五識，整個風繭的轉速在他感知內逐漸慢下來。
待尋到那薄弱的一處，瞬間擡劍刺去，手腕一旋，風有那麼一瞬停了下來，玄蔘心中一喜，咬牙又用了些力氣，破開一個縫隙，整個人好似離弦之箭般從破碎的那處鑽出來。
他拖得太久，只能碎開這麼一個不算太大的口子，颶風颳過他身側，絞碎了些皮肉。
看到玄蔘滿身血跡地從風繭中出來，蒼朮先是一愣，而後笑了笑，是商陸的化蝶。
蒼朮站在原處沒有動，等着玄蔘過來給他一劍時再出手，那是化蝶的下半式，上半式只能算得上破繭。
要完成整個化蝶的過程，還有劍似蝶羽凌厲過身。
奈何蒼朮並不知曉玄蔘根本就不記得這東西還有下半式，跳出來後就跑了。
蒼朮愣了好一會兒，心底罵了句髒話，縱步追去。
還真是有什麼師尊就有什麼徒弟！
玄蔘自知不可能逃脫這人，只能盡力拖延時間，跑遠一些，再遠一些。
等商陸來。
玄蔘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是無方向地往前奔，可他又怎麼可能逃出蒼朮的手掌心。不消片刻，蒼朮就遭林間追上了人。
凌魁脫手，一劍刺穿了玄蔘的心臟，而後又抽出劍來，手腕一顫，就鮮血從劍身上盡數甩下。
“你跟了商陸這麼久，就學了這些？”
哈，真是廢物。
“咳咳……”玄蔘直接倒在地上，嘴裏鮮血嘔個不停，心臟上的傷口癒合速度是最慢的，玄蔘捂着嘴說不出話來。
即便魔身癒合能力再強，心臟被捅了一劍受到的損傷不是簡單的外傷能比的。
剛纔打了那麼久，又跑了這麼遠，也不過是在被這人逗着玩兒罷了。現如今他已經筋疲力盡，渾身痠痛不止，手腕好似不存在了一般，這劍就算咬牙提起來，也用不了幾招了。想必蒼朮很快也能察覺到這一點，屆時，他的下場無非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不行，他不能死在這兒，絕對不能！
他不想死！
冷靜，冷靜，玄蔘硬撐着從地上爬起身，不斷地吸氣呼氣，穩住思緒，試圖回想起商陸用過的一些能保命的招式。
握劍的手不停地顫抖，就算有那種招式存在，恐怕他也揮不動劍了。
但是那一瞬間，不知爲何，玄蔘突然想起一次午後，他同商陸的對話。
“師尊，如果有一天你碰到了打不過的人，會怎麼辦？”
“跟他聊天。”
玄蔘：“……”
不是！不是這個！跟他聊天是什麼鬼啊！
他就知道商陸只會說廢話罷了！
玄蔘低着頭，臉色暗沉，忽而嘴角一勾，放聲大笑。
蒼朮卻被他這不合時宜的笑聲弄得摸不着頭腦。
皺眉問道：“你笑什麼？”
玄蔘收聲，冷靜道：“我笑，你也不過如此。”
“什麼？”
玄蔘擡起頭，微笑看他，將劍收了回去。
蒼朮眉頭鎖得更深了，他不明白玄蔘爲何突然收回了劍。
伴着緩慢的收劍聲，玄蔘不緊不慢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現在是大乘中階。”
“無境初階。”
玄蔘：“……”
“可我的仙修也只到天靈高階而已。”
蒼朮明白了，勾起抹嘲諷的笑容，“小子，你想說我勝之不武？”
“不，這不是重點。”玄蔘卻道，“你猜得沒錯，我確實是個魔。”
蒼朮反駁道：“我不是猜的，憑我的本事我看得出來。”
玄蔘：“……”
這人怎麼總注意在這種奇奇怪怪的地方。
玄蔘道：“可有件事你不知道。”
“什麼事？”
“我亦是玄冥宮宮主，魔域新君。”玄蔘看出蒼朮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繼而多添了一句，“我入涿山，拜商陸是爲了殺他。”
果然，聞言蒼朮表情很是玩味，雙眸閃過微光，“所以呢？你想說你我是一路人？哈，那你就錯了，我蒼朮不屑於跟任何人爲伍。”
果然如此，玄蔘明白了。
在確定蒼朮的品性後，玄蔘大了膽子譏笑道：“我欲取他性命之事，商陸也知曉，但他卻並未將我逐出涿山，你可知爲何？”
蒼朮果然愣了半晌，似乎在斟酌着什麼，沒有開口。
玄蔘緩口氣，平和道：“當日他說，他說等我有把握取他性命之時，再與我公平對決。所以，我笑你與商陸比起來也不過如此。”
跟商陸比起來……
蒼朮氣息忽地沉重，周身濁氣更勝從前。
跟商陸比起來？蒼朮渾身微顫，死死捏住劍柄，脖頸額角的青筋暴起，厲聲喝道：“你找死！”
完了，玄蔘心底一跳，說過了。
玄蔘只當蒼朮自視甚高，卻不知曉其中緣由。本欲激他，怎料想正好戳到了他痛處。
轉眼間凌魁劍照着玄蔘頭顱急速落下，速度快到玄蔘根本就反應不過來。
突然眼前藍光一閃，劍聲在耳邊炸裂，青霜飛來截斷了蒼朮的劍。
扭頭看到那再熟悉不過的人，玄蔘終於鬆了一口氣，猛地癱坐在地上，渾身直冒冷汗。
蒼朮略惋惜地看了玄蔘一眼，嘖，真可惜，就差一點兒。
不過不重要了，商陸來了便是。
蒼朮歪頭朝商陸笑了笑，“好久不見啊，商陸。”
那語氣溫和的像好友重逢。
蒼朮……果然是他。
商陸對這個人有一點印象，但也只是一點兒罷了。
他聽說當年屈舀親自將他逐出師門，這人在山門前跪了整整十二日，秋季多雨，他的膝蓋未動過分毫。然而也沒能換來屈舀的回心轉意。
看着眼前分毫未變的人，依舊是翩躚公子，依舊是如玉仙師，蒼朮原本自以爲淡化的恨意又全部涌回來，在心中翻騰。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多少年沒見過商陸了，陰靈侵蝕了他的意識，污血阻塞了他的神識，所有的記憶都變得模糊，就像多年前下過的一場大雨，記住的只是灰濛濛的天氣和滿地泥濘。
但對商陸的恨卻是痛徹分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