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戲開演
“哈哈哈,師尊!”蕭澈難得這麼開心,來昭陽殿的路上一聽到消息,就急忙趕過來。
進殿就看到屈舀愁眉苦展地坐在椅子上。
蕭澈的笑容頓時消失殆盡,拄着椅背問,“你怎麼這副表情?”
屈舀雙眼無神,頭也不擡,兀自嘆氣,“高興、高興。”
“嗯?”蕭澈雙手一攤,他還沒問呢。
不一會兒,舜華也蹦蹦跳跳地進來,“哈哈哈,商陸終於要下山啦!”
結果看見椅子上的屈舀愁雲滿面,急忙收了笑顏,乖巧走過去低聲問蕭澈,“他怎麼這個表情?”
蕭澈搖搖頭,小聲道:“或許……可能……捨不得吧。”
“哈哈哈哈哈!”
人還沒進殿,門外就傳來韓瞿的大笑,舜華和蕭澈目光一碰,心領神會,急忙飛奔出去將人攔在殿門口。
“欸?你們也在啊,你們知不知道,商陸能下三……”
兩人一邊一個,提着他腋下將人拽走,舜華還不忘捂住他的嘴。
韓瞿含糊不清道:“呢唔我追幹嘛?”
兩人將他拽到扶桑樹下,舜華“噓”的一聲示意他小聲點兒。
“怎麼了?”韓瞿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雙眼放光,“你們不高興嗎?商陸能下山了啊!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蕭澈搖搖頭,拄着樹幹皺眉道:“師尊他不大高興。”
“怎麼會呢?”韓瞿仍舊疑惑不已,“他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舜華沉默不語,三人心有靈犀的一齊朝昭明殿望去,各個神色不明,各有各的困惑。
是啊,屈舀在殿內將殿外三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等的就是這一天啊。
可如果那人是玄蔘的話,走到最後是什麼結局,如今只有屈舀一人知曉。當初只是抱着讓那孩子試試的心態,明明也沒抱多大希望,怎麼就這麼湊巧呢,爲什麼偏偏是他呢?真是個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吶。
“欸!梁師兄!”舜華在昭陽殿外瞧見梁兆往殿門趕,想把人喊住,“你也是來道喜的嗎?”
“道什麼喜?”梁兆站在白玉階上看着三人。
韓瞿道:“就商陸能下山的事情啊!”
“不是這事兒!”梁兆略過三人,進殿。
梁兆進去看見坐在椅子上的人,劈頭蓋臉地問:“你當年留下蒼朮不會就是爲了今日吧!”
屈舀詫異擡眸,看着眼前人,心道:他倒是個與衆不同的。
“沒有,”屈舀否認,“我哪裏能想這麼遠?”
梁兆道:“我當時就勸你除掉他,你偏不聽。我可不能保證商陸醒來什麼樣子,聽玄蔘說,蒼朮給他講了一些話。”
屈舀只顧着擔心玄蔘,倒忘了商陸這邊,臉色頓時煞白,“他不會知道了什麼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梁兆臉色無辜道。
“唉!”屈舀疲憊起身,拍拍椅背,“我去看看他。”
“改天吧。”梁兆又把人叫住,“玄蔘在呢,你想好怎麼和人說了?”
屈舀搖搖頭,“這事兒還需商陸醒了纔好作打算。”
晃晃悠悠又過了些時日,商陸是第七日下午醒的,坐在梁兆牀上愣神了許久纔想起之前的事情。
身上斷骨都被梁兆接上了,商陸扭動了一下手肘,並不妨礙行動。
商陸走出房門,看見院兒裏擇藥的藥童,出聲道:“我睡了幾日?”
藥童立刻起身回話道:“回仙師的話,足足有七日了。”
七日……
這麼久。
商陸回了趟南苑,將西閣裏放的孤鴻劍取出來,御劍去了昱山。
一隻白淨修長的手將凌魁撿起來,走到懸崖邊,飛身下去。
崖底依舊是熟悉的狼藉,只是寒潭水變得渾濁了幾分。
商陸將孤鴻和凌魁扔進潭裏,看着它們一點點沉落,目光濃如漆墨。
“其實這世間從未有過只許我活就不許你活的道理。”
寂靜幽谷,無人應答。
空中飛鳥掠過,帶走迷途者的魂魄,有時候對於一些人來說,自由是死亡賦予的。商陸記得蒼朮死前的笑,那裏面並未摻雜太多,讓他覺得有些沉重,卻無所謂憐憫罪者。
他並未在崖底逗留太久,等天剛擦黑就御劍回去了。
商陸剛回涿山南苑,就有弟子來傳喚。
“商師叔,掌門師祖請你過去一趟!”
跟着那弟子去了昭明殿,一跨進門就看到玄蔘跪在殿內。
這是怎麼了?玄蔘犯事兒了?
屈舀見到商陸,滿目擔憂,差點從椅子上起來要去查看他的傷勢,好在及時被四人的咳嗽聲制止了。
“商陸,你去哪了?”屈舀穩住心神,冷淡開口。
商陸道:“昱山。”
屈舀眉心一皺,疑惑道:“你去那裏幹嗎?”
“今兒頭七。”商陸默了片刻,接着道,“我得回去讓他知道我還活着。”
衆人:“……”
這個人着實可恨!人家做鬼你都不放過人家。
商陸卻不想提及蒼朮,主動轉移話題問道:“玄蔘怎麼了?”
屈舀冷笑了聲,臉色不善。直到將商陸看得心底發毛,屈舀才譏諷着開口:“商陸,你好大的本事啊!”
商陸點頭道:“這我知道。”
屈舀:“……”
“商師兄,玄師侄的事情師尊已經知道了,你就認了吧。”舜華提起袖子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悽悽哀哀道。
韓瞿悄悄給人豎了個大拇指。
玄蔘的事情?商陸被他們說得一頭霧水,玄蔘什麼事情?
屈舀道:“商陸我問你,你可知道玄蔘他是個魔?”
“我不……”商陸擡手擦了下鼻尖,正欲說不知道。
屈舀眼看着他的動作就知道他要否認,急忙喝道:“你知道!他手上戴的銀環是涿山掩氣的寶器,除了你,還能有誰能拿出這等東西給他!”
商陸:“……”
那你還問個什麼勁!
屈舀看着商陸道:“你早知他是魔,爲何還幫他隱瞞,商陸!你這涿山仙師之名是不想要了嗎?”
玄蔘睫羽一顫,兀自低頭,不敢看商陸。
他以前想過會有身份被拆穿的這麼一天,只是還沒想好該怎麼面對。
其實很久之前就打算離開的,可不知爲何,居然拖到了現在。
不過也好,總是要走的。
然而讓他想不到的卻是商陸的態度。
“不要又如何?”商陸不屑道,“本就是當年你見我根骨極佳,二百兩將我買回涿山的。”
“你!”屈舀廣袖一甩,高聲呵斥,“放肆!我教你多年,你就這般同我講話?”
玄蔘難以置信地擡頭看他,手掌微微顫抖。
師尊……
玄蔘急忙叩首道:“師……是我隱瞞在先,銀環是我盜來的,師尊並不知情,何等結果,玄蔘願一人承擔。”
“不知情?”屈舀冷哼,“他與你住在一處,日夜相處,能不知情,你自己問問他知不知情?”
玄蔘默不作聲,商陸知情,師尊他一直都知道。這人送過鐲,施過針,下過禁錮,都是在幫他隱瞞。
商陸問道:“那你想如何?”
“今日你親手把他在涿山的修習廢了,將他逐出師門,免得惹起禍端。”屈舀語氣頗爲不耐。
廢仙修?商陸心底愕然,那可是要斷掉脊上三寸骨的。
他本想着只要自己否認,那玄蔘就是憑自己的本事留在涿山的,今日把人偷偷送走,日後其他仙門問起來,全部推到玄蔘身上也就罷了,他們總不能追到魔域去。
可商陸沒想到老頭這般嚴苛。
“不可能!”商陸長身玉立,站在玄蔘前面將人護住,“既然我已收下他,他便是我徒兒,除非是他自己要走。我信他的品質,是魔身又如何,倘若我今日看錯他的爲人,有一日因他造下禍事,我來擔這份責!”
玄蔘知道礙於他的病,商陸這人一直不大正常,向來語不驚人死不休,可今日的話,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震驚得擡頭盯着這人的身影,停了呼吸。
“你憑什麼覺得你能擔?”屈舀不屑看他,這小鬼還是這麼不自量!
“就憑我現在站在這裏!我今日敢站出來,日後也會站出來。”商陸挑眉,下顎微擡,雙目澄明堅定,“世人無能,總在犯錯後把罪責歸咎於他人,己過不昭,自罪不明,或是我不夠聰明,不懂避離危牆;或是我不自量,妄圖挑釁世間道;或是覺我太過狂妄,大言不慚說要擔當。師尊要罵,要打,要罰,我都願受着,可傷玄蔘這人,不行!”
梁兆微微張口,心底駭然。自己一直覺得商陸腦子有問題,就從未好好去了解過他這個人。拋開他所知道的那些,如果今日是他站在商陸的位置,絕對不會是這個態度。
這不是能不能擔的問題,是你敢不敢擔的問題。
商陸的修爲放眼天下也算名列前茅,是涿山赫赫有名的仙師,身上帶的是天下第二的青霜,身側跟的是萬年的冰蟒,而今屈舀問他憑什麼覺得自己能擔,這人居然隻字不提那些身外之物,單純只說他這個人。好像就算沒有那些,商陸也敢站出來一樣。
“即便我將你們兩人全部逐出涿山?”屈舀冷聲開口。
玄蔘聞言心裏一驚,伸手就要去拽商陸的衣袖,他知道商陸的執拗,恐他說出什麼令自己後悔的話。
然而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商陸愣了一下,皺眉不解看他:“你能有這麼好心?”
屈舀:“……”
兔崽子,我早該把你逐出去!
“那就領着你這好徒兒滾吧!”屈舀一擺手,率先甩袖出門而去。
“師尊?”玄蔘驚訝地朝身旁站的人開口,語氣裏滿是小心翼翼。他怕眼前的一切是自己在做夢,又希望是真的。
商陸若有所思地瞧着屈舀離去的背影,覺得老頭有點兒古怪。
不過下山這種好事兒他怎麼肯放過,也就沒深想。更何況,商陸此時的狀態實在不允許他深想。畢竟商陸一思考,腦袋就疼。伸手拉起腳邊跪着的人,柔聲道:“我們走吧。”
等商陸和玄蔘走了,韓瞿才抄手開口:“我一直覺得老商這人狗得不行,沒想到他還能有這麼硬氣的一天。”
蕭澈也同意點頭,商陸這人能處,有事兒他是真敢站出來啊。
倒是舜華思路清晰,愁眉不展道:“我倒是不覺得玄蔘會造下什麼禍事,我就怕把商陸放出去,他造下禍事,到時候擔責的是玄蔘。”
梁兆,蕭澈和韓瞿突然表情變得凝重了許多。
三人一齊哀嘆道:“很有這個可能啊!”。
自打商陸當年得青霜以後,愈加猖狂,要不是惹了禍無處可逃,商陸恨不得醉死江湖,哪肯回涿山。
如今要把人放出去,豈不是放虎歸山,任龍入海?
“我也覺得師尊先把他逐出去是個明智的選擇。”梁兆忍不住感慨。
北山,南苑。
玄蔘站在門邊沒有動,看着商陸獨自在屋子裏忙來忙去,這人看起來與平時並無不同,就連情緒也平緩地讓他捉摸不透。
玄蔘想了想,突然開口:“其實師尊可以將事情推到我身上,就不會被逐出師門了。”
“又不是你一人之過,怎能全部推到你身上?”商陸邊收拾東西邊說,“老頭說的沒錯,我的確知道你的身份,也有所隱瞞。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自當行事光明磊落,凡所行之事必擔其責。”
當然這也不是重點,他記得玄蔘將他從千絲結中拉出去那滿身鮮血淋漓,臉色蒼白的模樣,也記得玄蔘差點死在蒼朮手裏。
那場面他不忍再見第二次。
“散修很疼的。”商陸皺眉道,“再說,本來就沒有那個必要。”
“可終究是我害的你。”玄蔘眸光漸黯淡,失了光澤。
他自然是可以回魔域,可商陸呢?能去哪兒?
世人衆口鑠金,事情傳揚出去,他怎麼可能忍心看師尊因爲他遭人鄙夷唾罵,雖說屢次因這人身陷險地,可商陸從未放棄過他,更何況……
現在還不是想那些的時候,玄蔘住了不該有的念頭,他還不知道商陸是不是願意和他一起回去。
不對,跟他走不也是一樣的下場,沒準更嚴重。
“你該不會是擔心我沒有去處吧。”商陸將儲物袋掛在腰間,上面梨花繡紋,還是舜華給他繡的,繼而挑眉看他,“看來你還真的是來人間不久,對我以前的事兒不大瞭解。”
玄蔘沒聽懂商陸在說什麼,只得呆呆傻傻看着眼前人。
商陸笑笑,手搭上他肩膀道,眉梢微挑,略顯狂傲道:“放心吧,此處不留爺,必有留爺處。與其涿山不問世,不如下山入江湖!”
他早就想走了!
說完,商陸拍拍他肩膀,就朝屋外走去,行至門前,又想起件事兒,回頭看他:“對了!你是要回魔域,還是跟我走?”
玄蔘愣住了,跟他走?
還能跟他走?
玄蔘沒想到,商陸還能要他,明明就是他害的商陸不能留在涿山的,這人真的就不在乎嗎?
見玄蔘站在原地不說話,商陸聚神想了想。
“跟我走確實兇險萬分,要不你……”
“我跟你走!”玄蔘急忙道,眼神陡然閃亮,他願意跟着商陸,去哪兒都行。
商陸見他回答得如此果斷,莞爾而笑。
“那就趕緊收拾東西吧。”商陸翻身從三樓一躍而下,高聲喊道,“天黑之前下山!”
玄蔘失笑,他沒有什麼好收拾的,不過有樣東西需要去找人要來。
離開時忽地瞧見梨花樹上掛的木牌,同景同人,玄蔘卻變了一番心境,伸手扯下重新系回腰間,勾着嘴角往北苑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