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局长呵呵笑起来。
這就是六字真言裡的“隆”字诀,极尽奉承恭维,隆要隆得恰如其分,否则就是瞎隆,祖爷這招“隆”就使得很巧妙。
最后祖爷囫囵着回来了,回到家,腿肚子都是汗。马上召集坝头,宣布:“局漏了,魁二死定了!”
一個坝头說:“沒這么严重吧?”
祖爷說:“這次得罪的是個特务头子,能活着回来是万幸,魁二很快就会供出我們,赶快通知弟兄,全部跳场!”“跳场”就是解散,大家互不来往,沒有命令谁也不准打场子。大家分了钱,都隐了起来。祖爷连夜赶回了乡下。
這個跳场一跳就是一年,直到日本打過来,国民党正面战场后移。
你肯定会疑惑:为什么在最后的紧急关头他能算准?祖爷凡事都留后手,先前魁二给他提供信息时,他就派了几個小脚根据魁二提供的线索,行程近千裡,找到那局长的祖籍,将他老宅的地势和地貌完整地记录下来,那几個脚還化装成卖辣椒的,与左邻右舍闲聊,打听到那局长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魁二做梦也不会想到祖爷会留后手,那局长更不会想到祖爷为了做局会花两個月的時間找到他阔别二十多年的老家。
敏锐的第六感加永远的后手,是祖爷行走江湖几十年不败的秘诀。
装神弄鬼的“扎飞术”
刚入行那段時間,我时常思考一個問題,祖爷为什么会把我招入堂口?我又丑又笨,以祖爷的智商和眼力不会不知道。祖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新人刚入行,是有很多知识要学的,沒有太多的時間让我思考那些跟行骗无关的事情。所以,每次我走神时,二坝头都会从脑后狠狠地给我一巴掌。
“你把刚才我說的话重复一下!”二坝头恶狠狠地对我說。
我摸摸脑袋,一脸茫然。其实那天二坝头在讲解有关“扎飞”的知识。二坝头是堂口的扎飞高手,深得祖爷喜爱,他也一直以自己所做過的多個扎飞大局而自豪,作为他的小弟,在他授课时走神了,這真是对二爷莫大的侮辱。
其实那些东西,私下裡我已经听他吹過多次了,我不像其他小脚那样会装,他们总是能瞪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听二坝头讲那些重复了多次的故事。
在我的印象中,最神的一個扎飞局還是在我入行后第二年,二坝头遵照祖爷的安排做的一個大财主的局。
民国三十八年,解放前夕,临镇张四爷家出事了。
张四爷的儿子害了相思病,不吃不喝,整個人瘦得皮包骨头。张四爷是旗人的后代,辛亥革命后,势力逐渐衰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還是块肥肉。
事情的起因是這样的,张四爷的儿子去南柳巷嫖娼,结果碰上一個叫春桃的姑娘,动了真情,那丫头妖媚十足,狠狠地骗了這傻狍子几次就消失了。结果张公子日夜思念,不吃不喝,沒出几日就两眼凹陷,只剩一把骨头。
祖爷借机找到线人,告诉张四爷,這其实是狐狸精缠身,做做法事,驱驱妖,相思病自然就好了。
张四爷一开始不信,可沒過几日,有天晚上,张四爷饭后在庭院转悠,突然看到一個黑影从面前蹿了過去,還未反应過来怎么回事,又一個黑影从眼前蹿過,两個黑影一前一后直接爬到墙头上,顺着墙头往后院跑,墙头上的杂草被带得唰唰作响,這下张四爷看清了,是山狐狸。接下来一连数日,张四爷和家人每晚都会看到山狐狸在庭院中出沒,他心裡越来越打鼓,再经线人一撺掇,终于向祖爷求助了。于是,祖爷安排二坝头去做道场。
那個道场做得很大,弄了一個大大的香案,十几個阿宝扮作道士口念咒语,来回走动。二坝头自己头上蒙着白布,拿把桃木剑在空中比画着。夜半子时,纸钱伴着烟雾漫天飞扬,二坝头像疯了一样,围着院子绕来绕去,手中宝剑横劈竖劈,突然他额头上开始冒血,殷红的鲜血染红了额头的白布,并顺着鼻梁滴落下来。全场的人都吓坏了。
二坝头收功后,显得很疲惫,张四爷惊恐地问:“师父,你怎么流血了?”
二坝头說:“這只狐狸太厉害,刚才我与它争斗时,它蹿上我头顶,咬了我一口。现在好了,我已将它杀死,你们找找它的肉身吧。”
大家围着院子找了许久,也沒找到。二坝头說:“不急,跑不远。”后来大家就都回去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公子的屋裡传出一声惨叫,张四爷及家人慌忙赶過去,只见张公子的被窝裡躺着一只血淋淋的狐狸。张四爷问怎么回事?张公子哆哆嗦嗦地說:“早晨起来小解,觉得被窝裡有东西,掀开一看……”
张四爷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会心地笑了。那张公子也因为這一吓,清醒了许多,也感觉饿了,开始吃东西,又几日,面色回春,健康起来。
后来,张四爷专门备了几十块方锭,還有几匹上好的绸缎,来答谢祖爷及二坝头,說:“师父们真是道法高深,解救苍生。”
其实,這从头到尾都是一個骗局。一开始,张四爷不信,祖爷就指使二坝头叫人去后山捉了几只山狐狸,隔三岔五地就往张四爷的阳沟裡放一只,等对方确信有“狐狸精”了,就派二坝头去现场作法。那额头上的血其实是狗血,那围在额头上的布是多层的,中间缝了厚厚的血泡,血泡就是将猪杀掉后,把猪尿泡(膀胱)掏出来晾干,然后分成几段,将狗血灌入,用细线扎好,最后将這些血泡缝在白布的夹层中。二坝头作法时将白布蒙在头上,趁人不注意,猛磕一下自己的前额,血泡就崩了,血就会流出来。混乱之中,趁人不备,提前安排好的小脚潜入张公子的房间,吹点迷魂散,将杀死的狐狸塞进他的被窝。
這种手法,行话叫“扎飞”,也就是装神弄鬼。
祖爷经常說:凡“一”皆可扎飞,君子敬鬼神而远之,小人畏鬼神而招之,非有所惧,即有所求,阿宝扎之,顺天承命。
意思就是說凡是真正的君子,心裡沒有鬼,坦坦荡荡,是不惧怕鬼神的,那些怕鬼或者祈求鬼神的人,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就是有求于鬼神,阿宝们可以趁机圈他。“扎飞”的手段很多,朱砂画鬼,神仙托供,等等,其实都是道具起的作用。
《华严经》上說:“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人性的弱点:贪,嗔,痴。仔细观察,几乎所有的灾祸都源自這三個弱点。
贪,是贪婪。贪财,贪色,贪名声,贪地位,为了达到贪的目的丧心病狂,什么事都敢做。贪官,强盗,窃贼,赌棍,色鬼,奸商,文贼,包括阿宝,都一样,這些人最后的结局往往都很惨。
嗔,是生气愤怒的意思,嗔戒一犯,怒火中烧,根本把控不了自己,那些因为一时气恼而杀人的死刑犯,沒一個不后悔的。嗔的另一层含义是嫉妒,嫉妒之心一生,多好的朋友都会相互下绊子。
痴,是痴情。陷入情網的人,犹如被灌了迷魂汤,失魂落魄,整個人被感情掏空了,最后有的郁郁而死,有的由爱生恨,或杀死对方,或双双殉情。
人一旦暴露了這三個弱点,阿宝们就有下手的机会了。
第二章我的师父是民国时期大名鼎鼎的算命先生
仙童逆水行尸
我本名叫刘天亮,母亲說我是快天亮的时候生的,所以父亲给取名叫天亮。刚入堂口那阵儿,大家都叫我“傻亮”,后来祖爷說:“入了堂口,就是自家兄弟,以后别再叫傻亮了。”二坝头问:“那叫什么?”祖爷看看我笑着說:“脑袋這么大,就叫大头吧。”从此,大家都管我叫大头。二坝头常說我:“头挺大,就是一脑袋糨糊。”
祖爷有时会问我:“大头,后悔跟我了?”
其实,多年来,我一直反反复复思考這個問題,后悔還是不后悔?祖爷明知我不是做阿宝的料,却让我加入堂口……
我本是個茶馆裡跑堂的,要不是祖爷经常去那裡喝茶,我也不会认识祖爷。祖爷的桌位我每次都会为他预留好,他来前我都会把桌椅擦得干干净净。他掉了扇子,我会帮他捡起。他丢了铜板,我会拾起来追上他,還给他。時間久了,祖爷也不拿我当外人了,每次来了,都会高叫:“傻亮,给爷泡壶龙井!”
我就高兴地应和:“来了!”
我人长得胖,傻裡傻气的,茶馆的人都叫我“傻亮”。其实傻不傻,我自己心裡明白,咱一個平头老百姓,在那個兵荒马乱的时代,傻点不吃亏。
有一次祖爷喝着茶,问我:“傻亮家裡都有什么人啊?”
我說:“回爷的话,小的只有一個老娘,年前患病刚去世了,一個妹子远嫁了,家裡就剩我一光棍。”
祖爷又问:“那你一年在這能拿几個子儿啊?”
我笑着說:“爷,小的沒什么本事,就会跑跑腿,我們掌柜的厚道,给口饭吃就行了,哪敢要钱啊。”
祖爷沉默了一会儿,說:“打烊后,你到這個地方来找我,爷有话跟你說。”随后给我留了一张條子,上面是他的住址。我庆幸念過几天私塾,否则连字都不认识。
茶馆关门后,我拿着這個條子,去了祖爷那裡。路上我心裡怦怦直跳,也不知這位爷找我什么事,但直觉告诉我,应该不是坏事。
转了几個弯,终于到了祖爷的住处,是個很大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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