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養傷
“這瓶活血化瘀的,這瓶治跌打最好,還有這瓶是——止痛消腫的,上月我扭傷腳,擦了七天就好了。杜女婿說裏頭有什麼苦良姜和人蔘的,好東西!”
楊羨心裏很動容,難得真心道:“多謝丈母記掛,只是點小傷,真的不礙事。”
“誰說的,一定得擦藥,背後怕是夠不着,叫五娘替你擦,啊?”
樂善看着母親關心楊羨,心裏十分眼熱,站在一旁,手裏摳着牀穗子,一時沒吭聲。
酈娘子沒好氣地問樂善:“聽見沒?”
“聽見了。”樂善悶悶回答。
“剛纔在席上,我瞧你喫的不多,是不是菜不合胃口。這新女婿頭回上門,哪能讓你空肚子睡覺,你想喫什麼,我給你做去。”
楊羨心頭髮熱,聲音也溫柔下來:“我想喫蛋羹,會不會太費事?”
酈娘子歡喜道:“不費事,不費事。我親自去給你燉,我燉的蛋羹水嫩順滑,五娘也愛得很!”
“娘,你聽他的,這麼晚了喫什麼蛋羹啊,不必這麼麻煩,娘!娘!”
酈娘子哪裏聽得進去,邊走邊回頭:“等着,等着啊,一會兒就成!”
酈娘子風風火火地走了,樂善把門一關,回過頭,一臉風雨欲來。
楊羨將藥瓶子遞過去,微笑道:“上藥。”
樂善打開藥瓶,一巴掌將藥糊在楊羨右肩,下狠手蹂躪了一下:“好了!”
楊羨忍住疼,把衣服又褪下小半截,露出後背的青紫,提醒道:“背上也有。”
樂善惱怒,把瓶子一丟:“叫你小廝來揉。”
楊羨轉過身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爲什麼要別人揉,何況丈母說了——”
樂善咬牙:“少拿着雞毛當令箭,忘了你搶婚那會兒了,我許的分明是何家,哪個是你娘子?”
楊羨冷哼一聲,自顧自地揉起了藥:“虧得你上了我的花轎,瞧你那四位姐姐,嫁的不是仕途得意的青年俊才,就是汴京聞名的富貴郎君,你要真許了何家那個窩囊廢,往後在姐妹間擡得起頭?我搶婚?那是成全你,合該叩頭謝我纔是!”
樂善頓時惱怒,一下子飛撲上去,氣勢如虹地按倒楊羨,抓起布枕就在他身上一陣亂拍:“叫你擦藥,叫你喫蛋羹,還要我謝你?臭不要臉的!”
楊羨先是蒙了一下,陡然發現樂善跨坐在自己身上,臉色一下子爆紅,猛地一推,樂善猝不及防,跌倒牀下,哎呦一聲。
楊羨伸手要拉,馬上又縮回手,迅速穿衣繫帶:“我可得提醒你,小心酈家人聽見,忍不得一時之氣,可就前功盡滅了!”
樂善美目噴火,只在腰後一摸,沒摸着擀麪杖,楊羨一笑:“不是丟在馬車上了?”
樂善一聲冷笑,微一背身,手進裙裏一探,將綁在腿上的搗衣杵抽出來:“搗衣杵擊賊,不比擀麪杖好用?看杵!”
樂善追上去就是一棒,楊羨顧不得繫好衣帶,拔腿衝了出去。
壽華在房間裏,掃了兩眼楊羨的畫,沒好氣地還給杜仰熙。
“官人的得意之作,還是自己收着吧。”
杜仰熙道:“哎,改過自新說易行難,良言勸慰哪裏及得上曉以利害?我們這樣做不是爲了出氣,是叫那姓楊的知道,今後要循規蹈矩、善待妻子。他要敢再犯渾,收拾他的人排成行呢!娘子不說謝我,怎麼反來怪罪?”
眼見杜仰熙佯作生氣,壽華湊近了,將手裏團扇替他扇了兩下,笑道:“是是是,有勞官人,官人辛苦,我領你的情,還不成嗎?”
杜仰熙這才笑起來,正要開口,夫妻倆突然聽見門外一陣鬧嚷,二人對視一眼,起身快步出門。
壽華打開房門,樂善正在追打楊羨:“生忍你一天了,不是看在親孃面上,哪有好臉對你這搶婚的賊?你站住!”
楊羨大喊:“大姨你親眼瞧見了,你妹妹就這個潑性!”
壽華阻攔:“小五,新女婿拜門夜宿,左右鄰舍都聽得着,你這麼鬧,娘臉上可掛不住。”
樂善氣道:“他要我謝他搶婚之恩,好沒廉恥的賊!誰也別攔我,真養起他那驕性來,脫不得往後把我剝皮拆骨欺凌到底,我會受他那冤枉氣?休想!你別跑!”
瓊奴聞聲也出來阻攔:“小夫妻拌嘴是常事,拿着這個是好看的?快放下!”
杜仰熙一把拖住要跑的楊羨,勸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的胡言亂語,該打該打。五姨看在姐夫面上,饒他這一回!”
一時間,壽華,杜仰熙,瓊奴三個你拖我拽,明面上都在保護楊羨,實則把他去路給堵了,害他躲避不開,捱了樂善幾棒子。
酈娘子端着蛋羹匆匆上樓,嘟囔着:“這大半夜的,你們又嚷什麼?”
楊羨如蒙救星,高聲喊:“丈母救命,丈母救命!哎呦!”
酈娘子剛走到樓梯口,便瞧見那一杵落在楊羨身上,頓時驚跳起來:“還不住手!”
情急之下,她把蛋羹塞給身邊春來,誰知春來沒接穩摔了碗,頓時啊了一聲:“婢子這就掃了。”
她趕緊下樓取掃帚抹布,酈娘子來不及計較,直奔樂善而去,上去就狠拍了她兩下。
“老孃前生哪裏造孽,生下你這惹禍精,新婚才得幾日啊,使刀弄棒的嚇唬丈夫,成心叫外人說嘴呢,還不給我放下!”
楊羨叫嚷:“丈母,這娘子楊羨可不敢要,只有對不住你了!”
酈娘子慌了:“賢女婿你大度能容,今後叫她都改了啊!”
樂善跳起來:“你個薄命種子當然受不起,快寫了和離書來,咱倆散夥!”
楊羨趁亂從杜仰熙臂彎鑽了出去,一路逃到樓梯口,還不忘回頭譏諷:“御賜的姻緣,拆夥萬不能夠,少不得我另娶個好的,留你老死孃家,下半輩子守活寡吧你——”
話音未落,他一腳踩中腳底蛋羹和碎碗,呲溜一下,整個人向下一栽,頓時驚呼一聲。
樂善正在嚷:“娘你放開我!”
壽華上前:“別鬧了你就!”
酈娘子氣急:“看我不打死你!”
杜仰熙伸手:“丈母息怒!”
瓊奴無奈:“哎呀外頭都聽着了!”
幾個人還在爭奪五娘手裏的棒槌,幾乎亂作一團。聽得這一陣慘叫,才驚駭地回過頭來,就看見楊羨好像一顆冬瓜,砰砰砰砰滾下了樓。
樂善房間裏,楊羨躺在牀上昏睡,磕破的腦袋和骨折的右腳此刻都裹上了層層白巾。
這邊酈娘子陰沉個臉,剛要拿棒槌教訓樂善,樂善馬上跪下了,撒嬌道:“娘,女兒錯了。”
酈娘子數落道:“你多能耐啊,看把人家嚇的,你也知道錯?我分明生了個漢子,你比漢子還大膽!”
樂善嘟囔:“娘,他自個兒摔下去的,原也怪不得女兒。”
酈娘子再次擡起棒槌:“還敢跟我瑣碎,就不是你攆的,也是被你嚇的!”
樂善一瑟縮,忙向壽華求救:“大姐姐!”
壽華低聲道:“娘,五妹夫剛摔了腿,身邊不能沒貼心人照料,留她將功折罪也好。再說真要打壞了,心疼的還不是您自個兒。”
“砰”的一聲,棒槌拍在桌上,酈娘子冷聲道:“我還真就狠下心了,打今兒起,你哪兒也別去,專心顧着你丈夫,不許旁人幫手。但有半點不周處,不許再踏進酈家,也別再管我叫娘,哼!”
壽華扶着酈娘子離開,小聲道:“您消消氣,已遣了千勝回楊家去了,只說您捨不得女兒,要留新婚夫婦多住兩天,等過幾日妹夫腿好些了,再派車送回去,免得驚着楊家。”
“冤孽哦!”酈娘子回頭,看見樂善還站着,惱怒道:“還不去看顧女婿!”
樂善滿臉無奈:“就去了就去了!”
牀上的楊羨翻來覆去,一會兒叫“水”,一會兒叫“疼”,樂善端茶遞水、換藥扇風,被他支使得團團轉。
在樂善看不見的時候,楊羨得意地彎起嘴角。
廊下,樂善正指使春來替她煎藥、加炭,酈娘子突然出現,樂善連忙奪過春來手裏的蒲扇,大力地扇起小火爐來。
酈娘子心知肚明,重重哼出一聲。
炙熱的陽光下,樂善被陣陣熱氣薰得汗溼後背,面頰都被黑炭污了兩道,神色越加忿忿。
楊羨還躺在牀上,樂善端着藥碗,一臉虛僞假笑:“官人,喝藥了。”
楊羨掃她一眼,冷笑一聲。
樂善溫言軟語:“知道官人怪我,可我這兩日衣不解帶,二更天就起來煎藥,眼睛熬紅了,手指都燙出泡了。念在我一番辛勞,官人多少喝兩口吧。”
楊羨諷刺:“如此小意殷勤,還不是怕我不肯吃藥,丈母又要怪罪,安得什麼好心?”
樂善當場就要發作,強行忍住,舀了一勺藥,細心吹了吹,送到楊羨嘴邊,柔聲道:“又錯怪我了不是?你不肯吃藥,腿上作下病根,何止傷在你身,更要折我的福壽。看你夜夜不得安枕,我這心裏也不落忍啊。官人!”
楊羨眼看那勺藥送到眼前,樂善甜美的笑容也近在咫尺,心頭得意:酈五娘啊酈五娘,你也有今日!
他面上不動聲色,假作大度地抿了一口,樂善笑着又送來一勺,他一口吞下。
下一刻,樂善突然逼近了:“官人知道這藥湯裏有什麼?”
楊羨陡然變色。
樂善貼在他耳畔:“是砒霜啊。不出三刻,你便會七竅流血,腸穿肚爛!誰說官家賜婚推脫不得,我酈五娘寧可終身守孤孀,絕不嫁你這爛王八!”
楊羨劈手打翻藥碗,把人重重一推:“好毒婦!”
楊羨只覺得肚裏陣陣發熱,不禁信以爲真,忙以手摳喉嚨,在牀邊吐得昏天黑地。
樂善忍笑,酈娘子和福慧聞聲匆忙跑進來。
酈娘子問:“怎的了?又怎的了?”
楊羨一手指着樂善,剛要說話,又哇地一聲往外吐苦水。
樂善委屈道:“娘,他非說我下毒害他,連藥盞都打翻了,可不把人白白冤死!”
酈娘子好言安慰:“女婿,女婿呀,這回你真冤了五娘,藥是我親自去藥房抓的,生怕煎好的藥太苦,還叫五娘先試過。況你們是夫婦,這兒又是她孃家,你真有個好歹,出脫得了她去?”
楊羨一愣。
樂善哈哈大笑,壽華一拍妹妹的手臂:“又淘氣!”
樂善冷哼一聲:“誰叫他裝模作樣不肯喝藥,辜負我一番好意,”她做了個鬼臉,“下回看他還敢?”
酈娘子擡手要打:“你這丫頭好生胡鬧!”
這時,瓊奴匆忙進門,說:“娘,楊家派人來接了。”
壽華喫驚道:“不是說好了再住幾日,這就來接了?”
“說是宮裏的婕妤娘子歸家省親,要趕緊接了一雙新人回去拜見。”
剛纔還臉色慘白的楊羨靠在枕上,突然笑出聲來:“哈,酈五娘,這回是你死期將至了!”
樂善登時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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