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懲兇

作者:辛逍遙
宮中,楊玥娘低頭垂目在皇帝身側伴坐,面容恭順平靜,

  崔謂之沒有留意到她,自顧向皇帝行揖拜禮:“微臣拜見陛下。”

  皇帝不冷不熱道:“朕連日來爲京城久旱憂心,崔卿特意從蓬萊仙島請下七位仙娥,爲天下百姓祈雨祝禱。朕有今夕之樂,全都仰賴愛卿,不願一人獨享歡樂,這才匆匆召了你來。”

  崔謂之恍然大悟:“目今物阜民豐、四海昇平,皆仗陛下仁德,澤披萬民。老夫得蒙聖恩,許以蟬冠厚祿,豈敢不思報效,七美得爲陛下侍宴,也是她們的福氣,微臣不敢居功。”

  話音未落,皇帝抓起手邊茶盞重重向他砸了過去,厲聲道:“二千小兒隊舞、七女祈雨,勞師動衆,苛虐百姓,都是你乾的好事!”

  崔謂之駭然,忙跪倒在地:“陛下息怒,百姓們聽聞要給陛下上壽不勝歡欣——”

  楊玥娘猛然擡起頭來,秀目如電:“崔大人,你府上被軟禁的美人們是甘願的,還是遭你捕來排演伎樂、動輒挨打受罵的孩童們是甘願的?鴟鴞鴟鴞,既取我子,又毀我室,風雨飄搖,維音嘵嘵!那一曲鴟鴞,唱盡了你借上壽之名,強奪百姓之子、擄掠民間婦人的醜態!此謠天下傳唱,人人皆在背後罵陛下勞民傷財,你害得陛下好苦呀!”

  崔謂之這才注意到楊玥娘,登時喫驚地瞪大了眼:“陛下,一個出家修行的女冠怎麼會在宮裏?陛下不可聽信婦人讒言,這是有人蓄意謀算,老臣負屈銜冤,求陛下明察!”

  楊玥娘不慌不忙:“崔家四處蒐羅美人,竟將爲重修道觀下山化緣的女冠都擄來了。今夜未經訪查便將人送來獻媚的,不正是崔大人您麼?陛下!崔謂之大奸似忠,欺世惑衆,想必妾身離奇際遇,乃是天上神靈洞察其奸,要借妾身之口來勸諭君王!”

  崔謂之瞠目,張口欲辯,竟說不出話來:“你!”

  楊玥娘道:“陛下,妾身在民間也曾聽聞,崔相常與宮中內宦交通,鬻寵擅權欺君罔上,就連各地送來的奏章都要先過他的眼。凡不願令陛下聽聞的事,無人敢將消息傳至宮中。陛下若是不信,可召身邊近臣一一盤問,看他還有何事欺瞞陛下!”

  皇帝臉色沉沉:“張都知,傳旨。”

  折淙住處,一名侍衛進來,低聲稟報。

  “少將軍,沈大人的車馬已近京郊。”

  折淙站了起來:“好!崔謂之驕橫跋扈,得陛下青眼時無人膽敢置喙,一旦犯下差誤,他的敵人還會少嗎?事情果真進展順利,怕是等不到天亮,陛下便要召見我了。我該回驛館準備準備,好給這爐火再添上一把柴。”

  折淙正要走,樂善急切囑咐:“小心提防。”

  折淙回頭看她一眼,笑着點頭,楊羨心頭一跳,難免又妒又酸,連忙岔開道:“三更天了,柴房的看守也該打瞌睡了。娘子,咱們一道去看看?”

  樂善頷首。

  楊羨得意地掃過折淙,折淙心頭好笑也不拆穿他,快步走了。

  另一邊,陳孝姑剛跑到後院,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嚷嚷。

  “不好了,那女人跑啦!”

  “抓住她,往那邊去了!”

  凌亂的腳步聲逼近,她越發慌不擇路,發現牆角下一隻狗洞,她想也不想一頭紮了進去。奈何人生得豐腴,卡住半截進退不得,聽得後面叫嚷聲更急,一狠心用力擠了出去,灰頭土臉地跑了。

  人一離開,楊羨與樂善便從暗處走了出來,樂善忍不住撲哧樂了:“好狗洞。”

  楊羨得意:“可不是,我特意叫人開闊了些呢!”

  宮中,氣氛凝重壓抑,皇帝一下子站了起來。

  “剋扣軍餉?!朕竟不知那崔繼忠竟有這樣的膽量!”

  折淙稟報:“陛下,臣不敢有半句欺瞞。依慣例,朝廷發往府州的糧草與賞賜,皆由麟府路軍馬司監送,但自崔繼忠上任以來,別說一件棉衣,士兵們連一粒粟米也沒有見過。”

  崔謂之語聲哀慼:“陛下!想他折家盤踞府州,牢扼西北,一州軍政,大權獨攬,名爲朝臣,實爲藩王。朝廷別置麟府路軍馬司,一則北拒外敵,西援府州,二則統管麟府豐三地,襄助三府主政。朝廷的兵馬是去了,折家卻將其視爲朝廷掣肘,處處引爲仇讎。況那府州多崇山峻嶺,崎嶇難行,軍糧全仗民伕肩挑力擡,又有敵軍頻繁侵擾,糧草運抵府州者十不存一,如何怪得旁人?折家對管勾軍馬公事崔繼忠恨之入骨,編造出剋扣軍餉、釀成兵禍的謊言,豈止誣陷忠良,質疑朝廷方略,更有不臣之心啊!”

  折淙不甘示弱:“陛下,臣有人證物證。”

  崔謂之一臉大義凜然:“全是你折家僞造的!真有剋扣軍餉事,那河東路經略安撫司與轉運司怎敢三緘其口,難道我大宋朝廷派去西北的官員全都是奸的,天底下唯有你折家一門是忠臣嗎?”

  折淙急切道:“陛下,臣的證見就在宮門外——”

  皇帝擡手製止:“好了,容朕再想一想。”

  崔謂之得意地看了折淙一眼,一內侍入內:“陛下,權發遣開封府事沈慧照求見。”

  “宣。”

  沈慧照快步入內,向皇帝行禮。

  “陛下,臣奉御旨祕往西北查訪知幷州袁清遭強人劫殺一案。袁清生前曾留血書一封,未及呈送御前便已遇害。奏章與證據都被袁家人藏於棺木之中,這才堪堪避過兇嫌搜掠。”

  皇帝急問:“兇嫌到底是誰?”

  沈慧照將染血的奏章和賬冊呈上去:“各中內情,陛下一看便知。袁清在奏章裏說,管勾軍馬公事崔繼忠連年侵吞軍餉,折氏只得以俸錢填補甚至折變產業犒勞軍衆,以至積年虧空,苦不堪言。且崔繼忠在任屢欺蕃部,強掠民女,蕃民數生變亂,府州百姓不堪其擾……”

  折淙冷冷地看向崔謂之:“崔大人,陛下信任愛重的冷麪寒鐵,難道也被我折氏一門收買了嗎?”

  崔謂之臉色慘白,身子在沈慧照的敘述中慢慢矮了下去,最終顫抖着匍匐在地。

  另一邊,陳孝姑翻箱倒櫃地找金子,最後還真從牀板下掏出個金錠子,頓時面一喜。突然聽到樓梯上一陣嘎吱亂響,知道有人上樓來了,忙把金子往肚兜一揣,想出去已來不及,返身藏進了牆角的大竹箱裏。

  江朝宗進來左右看看,確定房內無人,才把陶娘子迎了進來:“來,我有稀奇物件送你!”

  江朝宗快速把門關上,往衣櫃底下摸出個鑿子,牆角一掏捅出個布包來,布包一打開,竟是一包金珠。

  陶娘子眼前一亮,伸出手去:“這些都給我呀?”

  江朝宗忙捂在懷裏,拿喬道:“哎,就這一包金珠,買下十個唱的也使得,寶物全歸了娘子,娘子將以何報我?”

  陶娘子嬌笑:“你待怎的?”

  江朝宗一把握住陶娘子的手貼在心口:“憑我的本事才幹,居於人下不過權宜。眼下崔家這副光景,汴京待不住了,我欲往江陵府投奔族叔,買田置地做個財主,娘子可與我同去享福!”

  陶娘子笑吟吟道:“就帶了奴家一個人去,汴京家業不要了呀,你不是還有個親熱的姑!”

  “哪兒是親姑呀,不過是個替我守門的老婦,礙手礙腳老而不死,叫人看了厭煩。光帶你一人去,買個大宅子,重打釵環再置侍婢,金銀寶玉任你挑揀……”

  陳孝姑忍無可忍,一臉殺氣從箱子裏跳出來,抓起旁邊銅香爐朝他狠狠一砸:“忤逆小賊不得好死!”

  這一下正中腦門,江朝宗哎呦一聲,撲倒在地,登時血流如注,陶娘子駭然驚呼一聲:“殺人啦!”

  陶娘子扭身便逃了出去。

  陳孝姑一下跳上去騎住江朝宗,劈頭蓋臉亂打:“當初不是你拿了頤兒身世要挾,老孃不稀得登你這破船!滿口扯謊替我養老,忘恩負義的狗賊!楊家得來的金子與我一半,散夥怕你怎的,快快說了在哪兒!”

  陳孝姑眼尖,伸手去奪他懷裏那包金珠,江朝宗捂住:“昏了頭了,什麼金子,撒手!你撒手!”

  爭奪間,陳孝姑懷裏滴溜溜滾出了那個金錠子,江朝宗臉色一變:“可不是倒打一耙!你盜了楊家的金,到底藏哪兒了!”

  陳孝姑一爪子在他臉上撓出五道血痕:“裝什麼相!你那些盜財誣害的醜事,哪樁瞞得過我,逼急了告到官府,治你個死——”

  話才說了一半,江朝宗惡從膽邊生,猛地一翻身,衝着陳孝姑脖子狠狠掐了下去。

  ……

  屋外,江朝宗探頭出來,確定四下無人,轉頭推了輛獨輪車出來,上頭橫着個麻袋,還特意用幾隻竹筐米袋遮掩。

  他來到河邊,給麻袋綁上石塊,整個推進了水裏。

  撲通一聲,水中泛起陣陣漣漪。

  事情辦完,江朝宗筋疲力盡地回到房裏,累得一下子癱倒在牀。

  他心想:屍首撇進河裏,落得神鬼不覺,四更城門一開,我就離了這是非地,就算那姓楊的手眼通天,人海茫茫他也尋不出根底!

  想到這裏,他安心把眼一閉,很快鼾聲如雷。

  江朝宗睡得酣甜,突然聽見古怪動靜,迷糊裏把眼一睜,卻是個溼漉漉的麻袋“坐”在他的牀頭。

  麻袋口一散,一張慘白麪孔露出來,頸項上鮮紅指痕道道。

  江朝宗驚得魂飛魄散,一下子滾下牀來,往門窗到處查看:“誰在弄鬼?!誰!是誰!我不怕,你嚇不倒我!”

  四周萬籟俱寂,哪裏有人迴應。

  他再度扭頭看麻袋,越看越怕,顧不得收拾細軟,沒命般地開門狂奔出去。

  待江朝宗沒命般地狂奔而去,楊羨、樂善、陶娘子等人才現身。

  陶娘子道:“楊郎君,千方百計設下羅網,就這麼輕易任他逃了?”

  “原想挑他二人鷸蚌相爭,逼那陳氏上堂爲證。誰知他歹毒至此,又謀死一條人命。這回就算逃去天邊,脫不得一個故殺人罪!千勝。”

  千勝一揮手,兩名僕役跟蹤而去。

  樂善好奇地看向陶娘子,說:“陶娘子好生厲害,不過三面而已,哄得人昏頭轉向,寧與同夥反目也要攜你同去。你用的什麼手段?”

  陶娘子笑笑:“紅粉骷髏庵酒店,進去極是容易,可你要想出得來,除非囊空如洗,骨碎髓盡。不是什麼正經本領,娘子還是不問的好。事已畢,奴家告辭。”

  說完,她向二人行個禮便翩然遠去。

  樂善問:“哎,你使了多少銀子?”

  楊羨說:“杭州名噪一時的花魁娘子,區區財帛何堪驅使。回京路上陶娘子被她那負心的表哥賤價賣去,是我偶然路過使人救下的,她聽說我要報家仇,分文不取幫我的忙。”

  “還是個講義氣的奇女子呢!哎,你使計離間那兩個,萬一他們不上當呢?”

  楊羨望向江朝宗逃走的方向,冷道:“那是你不識得此二人貪婪的本性,一枚小小的金錠,便能叫他們翻臉成仇,爭個你死我活。”

  樂善聽得心裏一驚,用陌生的眼神望向楊羨,說:“陳孝姑與人暗通算計楊家產業,又火燒祠堂欲謀死人命,確實罪當萬死,卻不該這麼死。從前二人作惡無數,你都慈悲不忍下手,這三年……你變得可多了。”

  楊羨像是猜到她在想什麼,微微一笑:“娘子請隨我來!”

  他領着樂善來到房裏,微一示意,僕役上前解開了麻袋,露出了陳孝姑的臉。

  樂善下意識避開眼去,卻見麻袋動了動,陳孝姑如夢初醒,陡然出了一口大氣一下子睜開了眼。

  樂善喫驚:“她——她還活着!”

  楊羨笑了:“不過用銀針暫且封住穴道,常人一時難察,便與半個死人無異。江朝宗驚得魂飛魄散,哪裏會細查究竟。”

  當時,僕役千辛萬苦把麻袋拉上了岸,千勝解開繩索,月光下露出陳孝姑煞白的面孔。千勝俯身探她鼻息:“郎君,人是昏死過去了,身上還有些熱氣。咱們救是不救?”

  楊羨盯着那張令人憎惡的臉,神色變幻莫測。

  ……

  此刻,陳孝姑瞪大眼,驚恐地把幾人望望,撲在楊羨腳下淚如雨下。

  “郎君!郎君!我自小不幸屢遭掠賣,身如浮萍無人依靠,才視那錢財勝過性命,但我只求財,不圖命。都是那禍害迫我,我是被逼無奈,不是存心!五娘子,當年那祠堂的火真不是我放的呀,我對天起誓!二位發發慈悲,饒我性命吧!”

  楊羨道:“江朝宗貪婪無度圖財致命,朱四郎庵酒店的陶娘子便是證見,明日官府就會發下海捕文書,待那喪家犬吃盡顛沛之苦,自有人將他緝拿歸案。到時你可願上堂作證?”

  樂善馬上補刀:“謀殺人者要徒三年,傷了人的更要判絞!你傷哪兒了?”

  陳孝姑忙把脖子仰起來:“傷了傷了,遍體鱗傷,我一時昏死過去,他還要再殺我一回,合該千刀萬剮的賊!”

  楊羨道:“江朝宗是首惡,你也是個幫兇,念你只是從犯,又肯去官府作證,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待官司了了,我船上還缺個下等僕婦,送你去刷三年甲板,三年期滿,放你自由,這是你的果報了!”

  陳孝姑鬆了一口氣,癱倒在地上,僕役將她拖走。

  樂善望向楊羨,神色複雜:“你要眼睜睜瞧着陳孝姑淹死,更坐實了江朝宗殺人重案,纔算作大仇得報,酣暢淋漓。”

  楊羨深情道:“原也想叫人將她丟回河裏,不過想到娘子不喜歡,我便不能這樣做了。我想同娘子白首偕老、一世安穩,便要多積福報,萬萬不敢爲惡。”

  樂善怔了一下:“那江朝宗不單是你的對頭,也是我的仇人,爲着看他落魄悽慘,我才隨你來的,你報仇雪恨、行善作惡都是你自家事,我要回去了!”

  樂善快步往外走。楊羨追出兩步:“娘子,你真捨得撇下我,嫁給那個姓折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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