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三章
浅川感到一阵疲累,不禁用手揉着眼睛,当他的手离开眼睛时,龙司已经消失在月台上了。就在這时,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伴随着让人鼻头发痒的柑橘味流過浅川的心头。
当天下午,浅川顺利地将山村贞子的遗骸送到山村敬的家裡。
山村敬刚捕鱼回来,看到浅川抱着一個黑色方巾布包,立刻知道那裡面是什么东西。浅川用双手将布包递過去,說道:“這是贞子小姐的遗骸。”
山村敬定定地望着布包好一会儿,然后走向浅川,低下头接過布包,一脸恭敬地說:
“不好意思,劳烦您大老远跑這一趟。”
浅川松了一口气,他沒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就收下山村贞子的遗骸。
山村敬看出浅川心头的疑问,语气坚定地对他說:
“這是贞子,不会错的。”
山村贞子在3岁之前,還有9岁到18岁之间一直待在村子裡,对今年61岁的山村敬而言,她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不過,从他接過遗骸时的表情来推断,可以想像他对山村贞子投注相当深的感情。
事情解决之后,浅川很想尽快逃离山村贞子的身边,于是编了個谎言:
“我還要赶飞机,時間快来不及了。”
浅川担心山村敬会突然改变心意,扬言除非有证据,否则不接受遗骸,那可就伤脑筋了。何况对方如果追问山村贞子的事情,浅川也不知道该从何說起。
离开山村家之后,浅川顺便绕到早津家裡打個招呼,然后朝着大岛温泉旅馆走去。现在他只想好好地泡個澡,洗去一身的疲惫后,再将這段经過写成文章。
当浅川走进伊豆大岛温泉旅馆的时候,龙司正趴在东中野公寓的书桌上睡觉,他的嘴唇靠在写了一半的论文上,口水将深蓝色的笔迹弄糊了。
突然间,龙司的肩膀动了动,脸部扭曲,整個人弹跳起来。
高山龙司一向对外宣称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感到害怕,此时却打从心底感到寒冷,全身不停地颤抖。
龙司觉得呼吸困难,不禁抬起头看看时钟,现在是晚上9点40分。
他一时之间想不起這個時間代表什么意义,而且房裡的荧光灯和桌灯都点亮了,他却觉得還不够亮。
龙司将椅子转過来,瞪着录像机看,看见那卷录像带還放在裡面。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沒办法移开视线,只是定定地看着,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果然還是来了……”
龙司双手靠在桌边,感觉背后有一股神秘气息在流动。
他住的公寓位于静谧的社区,有时急速行驶的汽车引擎声会和街道上的嘈杂声混在一起,使他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
龙司竖起耳朵倾听,发现有些声音与虫鸣声交杂在一起,恍若人的魂魄在空气中游荡一般,显得很不真实。
紧接着,他感到身体四周好像产生空隙,一股来历不明的灵气在這些空隙中穿梭、飘荡,冰冷的夜气和缠绕在肌肤上的湿气形成一道阴影,渐渐逼进龙司,他的心跳速度超越了时钟秒针,不停地鼓动着。
那股莫名的气息一直压迫着龙司的胸口,他再度看了一眼时钟,现在是9点44分。每看一次时钟,他就猛吞好几口口水。
(一個礼拜前,我在浅川家看录像带是什么時間?他說家裡的小宝贝总是在9点左右睡觉……后来按下了播放键……是在什么时候……看完的?
龙司记不得自己看完录像带的時間,但他清楚知道“那個時間”快到了,至少现在朝他压迫過来的神秘气息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眼前這种情况和光凭想像所衍生的恐惧感不同,而且那個“东西”确实一步一步逼近龙司。
(为什么来我這裡?为什么只来我這裡……
为什么沒去找浅川?喂!這太不公平了吧!
龙司的脑中涌现一大串问号。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們不是已经解开咒文了嗎?那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心脏快速跳动着,感觉就像有人把手伸进胸腔裡,用力抓住心脏一样。
龙司感到脊椎骨传来一阵刺痛,颈项上也有种冰冷的触感。他大吃一惊,正想从椅子上站起来时,腰间到背部一带却感到剧烈的痛楚,不禁整個人倒在地上。
(快点儿想想该怎么办……
他努力保持意识清醒,不断对着肉体下达命令:
(站起来!快站起来好好想想!
龙司爬上榻榻米,来到录像机旁边按下退带键,拿出那卷录像带。
他仔细查看退出来的录像带之后,正要将带子再推进去时,意外发现贴在录像带背面的卷标上写着标题——“莱瑟·米裡尼、法兰克·辛纳屈、沙米·迪贝斯·Jr、1989”
那是浅川的笔迹,他之前可能用這卷带子录电视上播放的音乐节目,随后又将這段节目消掉,拷贝从小木屋带回的录像带。
龙司的背部窜過一阵电流,一個想法迅速在他空白的脑中成形。
(這怎么可能?
先前龙司以他灵活的头脑解开咒文之谜、老太婆的预言,還有潜藏在录像带影像中的另一股力量。
(为什么投宿在小木屋的那4個小鬼沒有遵行咒文的內容?为什么浅川得救了,而我却面临死亡呢?還有,山村贞子到底生下了什么?
答案就近在眼前,而他竟然沒有想到山村贞子的力量会跟另一股力量融合在一起……
(她想生孩子,可是她的身体构造无法生育,因此便和恶魔订下契约,订下生许多小孩的契约……
龙司想到這件事将会带来什么后果,不由得忍住痛楚,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真是可笑!一心想看到人类灭绝的我,怎么会在這個时候先走一步呢?
龙司爬到电话旁边,想拨浅川家的电话号码,随即又想起他现在在大岛。
(那個家伙如果知道我死亡的消息,一定会大吃一惊。
就在這时,一股莫名的压迫感朝龙司的胸口压過来,并且挤压着他的肋骨。
不知为什么,龙司突然拨了高野舞的电话号码,但心中随即响起一個声音:
(放弃吧!把她卷进来并不是一件好事。
同时,他又听到另一個声音催促着他:
(或许還来得及……
龙司看到桌上的时钟指着9点48分,于是把话筒放在耳际,等候高野舞接起电话。
突然间,他觉得头好痒,便伸手抓了抓头,不料竟有几根头发掉落下来。
当电话响了第二声,龙司忽然看见映在正前方长形镜子裡的脸,他忘记自己的耳朵边還夹着话筒,直接凑近镜子一看,只见镜子裡映出一张泛黄、满布皱纹的脸庞,而且那张脸相当干瘪、凹陷,在相继掉落的毛发间還有许多褐色的疮痂。
(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這时,滚落在地上的话筒裡传出一個女人的响应声。
龙司再也受不了了,他发出凄厉的叫声,和高野舞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映在镜中的那张脸正是百年之后的龙司,一向聪明的他从不知道和另一個模样的自己正面相对时,竟会是如此地可怕、骇人。
高野舞听到电话铃声响了4次才接起电话,当她听到电话彼端传出惨叫声,一股战栗感瞬间穿越电话线,从龙司的公寓直接传到高野舞的房间。
一开始的惨叫声充满了惊愕,而接下来的呻吟声则带着难以置信的声调……她吓了一大跳,迅速移开话筒,但是电话彼端的呻吟声仍然持续着。
高野舞以前也接過几次恶作剧电话,但是她感觉到這通电话不同于以往,于是重新握好话筒。
紧接着,呻吟声停止了,接下来是一片死寂……
晚上9点49分,龙司最后一次想听听挚爱女人声音的希望破灭了,反而让她听到自己凄厉的惨叫声……
他的双脚敞开,背部抵着床,左手落在床垫上,右手则伸向不断发出声音的话筒,双眼瞪着天花板。
龙司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但是仍努力要把录像带之谜告诉浅川。
另一方面,高野舞一次又一次地呼唤电话那头的人,却始终得不到响应。
她不解地挂上电话,直觉认为电话彼端传来的呻吟声很熟悉。
于是高野舞再度拿起话筒,拨了龙司家的电话号码,可是话筒却传出“嘟、嘟、嘟”的声音。她按下电话,又拨了同一個号码,结果仍然占线中。
這时,高野舞知道先前打电话来的一定是龙司,而且他可能出事了。
10月20日星期六
浅川虽然很高兴可以回家了,但是沒看见老婆和孩子,心裡难免觉得寂寞。
首先他在镰仓過了一夜,又被暴风雨困在大岛两天,接着在南箱根太平洋乐园的小木屋又住了一晚,然后在大岛停留一晚,只不過外出5天,浅川却觉得自己好像离家很久了。以前也有過为了采访而离家5天4夜的情形,但是从来不曾有過這种渴望回家的感觉。
他仍然觉得全身酸痛,但现在不是偷懒休息的时候,如果不赶快把堆积如山的工作做完,明天要到日光去兜风的约定就要黄牛了。
因此浅川坐到书桌前,打开文字处理机的电源。他事先打好的前半部报告已经存进磁盘中,现在得把之后的发展加上去,尽快完稿。
到晚餐前,浅川已经完成五张稿纸,速度還算可以。按照浅川以往的工作情况来看,到了深夜他的工作进度会更快。
浅川无法预料总编对這篇稿子会有什么反应,但他仍必须将這個星期以来的事情好好整理一下,整個事件才算告一段落。
有时候他会停下敲键盘的动作,盯着山村贞子的照片看。
他曾透過這对美丽的眼睛看到山村贞子所看到、经历過的事物,到目前为止,浅川依然无法抹去她曾经进入自己体内的感觉。
過了一会儿,浅川将照片移到自己的视线之外。
浅川在附近的定食店吃過晚饭后,脑中突然浮现龙司的脸。
当他回到房裡继续工作时,龙司的影像愈来愈清晰。
(那家伙现在在干什么?
浅川感到胸口有一股莫名的骚动,于是拿起话筒拨下号码。
铃声响了7次之后,终于有人接起电话。
正当浅川松了一口气之际,却听到电话彼端响起一個女人的声音。
“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