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情不知所起
“醒了?”男子嘴角帶笑。
“尋郅?”月因因不確定道。
“是我。”
“這是哪裏?”
“自然是小鹹山。”
“那,令玄呢?”
“你猜?”
“他沒事吧?”她隱約記得是令玄抱着自己出來的,似乎還受了兩道明火。
“你還是先關心你自己吧?”
“我怎麼了?”
“你怎麼了?你說你怎麼了?你已經足足昏睡了五天五夜。若不是令玄,你怕是已經不省人事了。現在你失了神力,身體虛弱,怕是比普通人還不如。”
月因因不說話,只是失了神力也還行,所幸她才十七歲,不就是從頭來過嗎?
“你這麼聰明,就沒感覺哪裏不對勁?”
“淨靈壎的明火難受得很。”
“知道爲什麼嗎?”
月因因搖搖頭。
“想知道?”
月因因又點點頭。
“等你再好些告訴你。你如今先養好身子纔是要緊。”
“令玄呢?他…傷得如何?我記得他爲我受了明火,他是不是…”月因因還沒忘記這一茬。
“我只能說他還活着,只是不太好。”尋郅故意停住不說,吊她胃口。
“他怎麼了?”月因因有點着急。
“那小子如今也在這裏,過兩日你能下地了自己去看。”
“什麼?你將他也帶到了這裏?”月因因當下就要起身,小鹹山常年下雪,令玄的凌毀之刑在這裏只會發作得更加頻繁。她以爲尋郅不知道,即刻就要前去看看。
“放心吧,我既將他帶來,自然不會讓他的凌毀之刑發作。”尋郅當然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月因因聞言剛鬆了一口氣,就又聽見尋郅說,“只是其他的,就不好說了。”
“所以他到底怎麼了,你就不能一次把話說完?”再沉穩的性子怕是也要被尋郅逼急。
尋郅沒說話,只是伸手在她的眉心摩挲了兩下。
月因因心生奇怪,尋郅拿起梳妝鏡給她。
“是金盞花…”鏡中月因因的額間花顯然已經盛開,且這次和以前幾次並不一樣,看起來是不會消退了。
“你想去看他便去吧。”尋郅說着還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月因因卻不動了,他這分明是料定了自己現在不會去找令玄。但不得不說,他想得還真沒錯。這幾次額間花顯現,每一次都是因爲令玄,她不是沒有感覺。
這意味着什麼,月因因就是不想明白也明白了。她,好像有一點點喜歡令玄,生平第一次月因因覺得迷茫、猶疑、無奈、惱恨而不知所措。
五味雜陳大抵如是了。
眼下,她還沒想好怎麼面對令玄。又或者說,她還沒想好怎麼面對這份感情,面對如今越來越陌生的自己。
“既然不去了,那就先把藥喝了吧。”尋郅把藥遞至她嘴邊。
月因因自己端過藥一飲而盡,這藥苦得很。她雖然沒說什麼,但還是被苦到了。
尋郅見狀拿出早已備好的梅子給她,月因因接過來,卻沒有馬上喫下去。
見她若有所思,盯着梅子出神,尋郅忍不住道:“雖說望梅止渴,但眼下,咱們的生活倒也還沒拮据到這個地步,往後想喫多少都是有的。”
月因因被他打趣,不好意思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裏就嬌氣到喝個藥還要喫梅子的程度了。
月因因話沒說全,尋郅卻是懂了她的意思,摸摸她的頭,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這可不是嬌氣,這叫憐愛。”月因因越是習慣疼痛,他就越是心疼。
聽見他這樣說,月因因又是一怔,心裏忍不住劃過一道暖流。小時候她不想吃藥,爹爹也會事先給她準備這些。不過長大了之後,她一人在上古祕境待着,受傷是常有的事,她幾乎都不怎麼喝藥了,更別說喫這些小零嘴了。
這般想了許多,月因因一時又不明白爲何尋郅對自己這麼好,半晌擡起眼睛去看他。
尋郅還是第一次見她這般呆呆的樣子,眼睛似乎還有些溼潤,一時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還說不是孩子,就是高興喫到梅子也不用哭出來吧?”
月因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原來真的有眼淚,可是她已經多年未曾哭過了。
尋郅扶着她躺下,又替她掖好被角:“你在我面前這般模樣,怕是夠令玄喝好幾壺的了。好好歇上兩天,再去看他罷。”
提起令玄月因因又是神情一滯。她當下也乏了,知道令玄暫時無礙,就放下心來,並不急着看他,只是閉上眼睛休息。
片刻後,尋郅見月因因已經入眠,輕手輕腳關上門去了隔壁的房間。
人還未進去,就聽見一道沙啞的嗓音:“她醒了?”雖說月因因昏睡了五天,但他可是早早地就醒了過來。
尋郅點點頭。
“本是要過來看你的,被我給勸住了。”
令玄本來不太高興,不過想想也就罷了。他現在這副樣子,被月因因看見了,一來是自己不習慣示弱於人,一來是怕她會自責。
“這兩日怎麼樣?”尋郅走過去問他。
“還不就是你看到的這樣咯。”令玄躺在牀上,撇撇嘴,語氣有些嘲諷。
“雖說筋骨盡斷,神力全無,形同廢人。但你也不用這麼自暴自棄嘛!”這話說得,就有些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意味了。
“我謝謝你啊!”這樣的安慰不如不安慰。誠如尋郅所說,令玄修爲全無,手筋腳筋也被灼毀。他現在是站也站不起,拿也拿不起,還真是不折不扣的廢人一個了。
“說真的,你有沒有後悔過?若是你不爲月因因擋下這一切,自己現在還是那個風光霽月的少令主,走到哪裏身後都不乏美女環繞。至於因因,好是好,就是心太冷了點,眼裏的事情太多了點,不是那種會耽於情愛的人。你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你少來套我的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一聽尋郅這話,就知道這人是在試探自己對月因因的感情。據尋郅所說,月因因受了明火,是會死的。如此,能救下她,又有什麼後悔的呢?就是不會死,令玄也未必能眼睜睜看着她受如此之苦。不過,有些事,他自己心裏清楚就好,沒必要弄得人盡皆知。
“好吧,”尋郅見他不上套,又說,“那你便等着因因過來找你吧。”
“她什麼時候來看我。”令玄的心情有些矛盾,既想她來,又不想她來。
“不知道,這姑娘有些事情沒想通。”
“什麼事啊?”
“等你見到她就知道了。”
“那我什麼時候能見到她?”
“等她想通的時候。”
“!”得,饒了一大圈還是回到了最開始。
“我的藥呢?”令玄是半分也不想再和尋郅說話了,雖然現下是這樣,但他還是想盡快好起來。
尋郅端來藥,因着小鹹山沒有別人,只好親自喂他。兩個大男人做這樣的事情還真有點彆扭,不過這彆扭從令玄醒過來就一直是這樣。令玄喝過藥,尋郅轉頭就出了門。
月因因這廂還猶自想着自己對於令玄究竟是一種什麼感情。一開始,她從雲跡口中得知令玄之事,原來萬人矚目的天選之子,衍墟的少令主,一直生活在一個巨大的騙局中,真不知道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又聯想到自己這十幾年來的境遇,倒像是和令玄差不多,只是自己早早就揭開了爹爹設計好的簾幕,故作不知,而他卻是真真切切地被矇在鼓裏。一時間,竟說不出來,是誰更加不幸。不過,自此月因因對他有了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倒是真的。
第一次見他,是在衍墟的梧桐樹上。按理說,他們一個是客,一個是主,早應該見過,卻因着月因因躲懶的性子初次相見。她聽見說話聲,知道了是令玄。他斬殺了六合妖獸,多少人爲他慶賀,他卻沒去慶典,好像一點也不爲此高興。
他受傷了,許是因爲對他多了那份惺惺相惜之意,她遞上了藥。他對此很是懷疑,不願意欠月因因人情。那一刻,她覺得像是在令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很可笑,但卻是真的。
他跟她一樣,一樣不相信會有無緣無故的善意,不喜歡欠人人情,他們同樣的沉默寡言,不過令玄是桀驁與不屑,而她則是天生性格如此。後來,她還是說服他用了藥。
南禺山的相遇是兩個人都沒想到的,他似乎變了,變得多話,不再驕傲,可是身上散發的氣息依舊冷冽。令玄對她出現在南禺山似乎耿耿於懷,他一味的猜忌和懷疑她也沒放在心上,拿她做其他女子的擋箭牌也沒關係,她不在乎這些。他暗中觀察她,打探她,反正自己對他根本就沒什麼意圖,他樂意這樣做就隨他去吧。可後來,這人又莫名其妙的亂點鴛鴦譜,她一度覺得此人有病。
再後來,他們又一起去了衍墟,她闖太虛鏡受傷,他照顧自己守着自己,她醒來之後又陰陽怪氣地諷刺自己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可是這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呢?他知道了一些事情跑過來質問他,也被她冷冷懟回去。
尋找柔清時,她被侍女盯上,將計就計跳下山崖。可他也跟着跳下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爲她不惜受凌毀之刑,也要去天星谷闖一闖。凌毀之刑發作,她十分愧疚,他笑着說,給他講一個故事就好了。
夢都之行,倉河鎮,宛谷城,一路上他們朝夕相處,不知從何時起,他們好像不同了。縹緲間她看到自己和令玄那般親密相處,很是震驚,她不知道令玄最後的選擇是什麼,但自己當時確實無法殺掉那個“令玄”,最後那裏的“令玄”和“月因因”雙雙自刎,現在想起來她仍然覺得不可思議。從此之後,他們兩個心照不宣地避着彼此。
四時景,在桃花樹下,乍見他,她好像是心動了,那也是第一次自己的額間花顯現,是因爲他。也是在那時,他控訴自己不該一邊在他受傷時關心他,一邊又避着他。之後,令玄更多的像是一個大男孩,跟自己說話都小心翼翼地。
南禺山的最後一天,他要回衍墟時,她與他生了氣。明明他什麼事情都沒做錯,還要低聲下氣地哄自己。其實那天,她只不過是氣不過自己竟然會被他所影響。他臨走時還不忘記要給她帶三日醉回來。
她被師門所棄,被風鈴所傷,準備再次以血爲引,動用禁術,卻是他來了。本該在衍墟的他,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
他用手擋住了自己的劍,她以爲他也要阻止自己,沒想到他催動了血魂咒,帶着她出去,卻又害怕自己成爲她的累贅,昏倒了還要擔心自己會誤會他是故意的。醒來擔心的也還是她的傷,明明之前有什麼事情只要自己說不,他都會答應。可那次硬是要看着她的傷好一些,才放她走。
兩人分別,卻還是在靈域碰上了,不可不說是孽緣。他來這裏似乎有別的事情,她沒有問。他喝醉了說,不許看離時歡,不要討厭他。
最後,凌毀之刑還沒好,就又爲她受明火。因着幼時遭遇的事情,她對男子向來戒備得很,可似乎還是對他有了一絲的情動。這份喜歡,也許只有一點點,但也到了不容人忽視的地步,這額間的金盞花就是最好的證明。
樁樁件件浮上心頭,月因因知道自己再也無法避着令玄了,更何況他現在一身的傷也是拜自己所賜。
想明白了這些,月因因當下就有了決定。
如果這般好的令玄她也不要,那她一定會後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