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杀锡匠的凶手
“這些话你在我面前說也就算了……”
“要是出了门乱說,我让你爹回来治你。”
有了花狗這個儿子,兰花在余家亦存了底气。
她并不怕小宝子這個二超子原来的闺女。
“伱只记得了他对你的不好,却忘了他对你的好。做人不能這样。”兰花将手中的女红放在了膝上。两個养女要上学,她得为她们准备书包、手帕、换洗衣物等一些物事。在過十几天就到开学的時間了,她必须在這段時間赶完工。
“我听你爹說過,在赁房的时候,他对你挺好的。還有在赵家……,我见他给過你几次吃的,对你是真的不错……”
“做人得讲良心。”
兰花皱着眉,耐心道。
她了解余宝的性格。记坏不记好。說良心话,她对余宝多好。不管是在赵家,還是在余家,她都不曾亏待余宝。但余宝对她儿子就不怎么好了。
一些事,她能看出来。
只不過作为当家主母,又是余宝的后娘,她一直都忍受着余宝的任性。
然而落在徐从身上,她必须得告诫一番了。
一间宅子虽值钱,但徐从家又不是买不起。单是徐从今天下午交到她手中的一叠银元,就足以买下右边的宅子了。此外,老爷之所以送右宅给徐从父子,亦是为了报恩。
既然是报恩的礼,余宝若說出了不敬的话,不单是徐从会难堪,他们家也会难堪。会让街坊邻居认为他们气量狭小,不知恩义。
“這道理我明白……”
“讲恩义而已嘛。”
余宝坐在了与兰花相邻的圆几上,她道:“世间的事就是這么不公平。他给我施的恩只是随手而为,难道我就真的要感激他一辈子不成?”
“倘若這是定理。那广州還搞什么土地改革?我可是听說了,徐从他在徐书文家裡当长工的时候,欠了徐书文家不知多少钱。這恩,他怎么不去报?以前我小的时候,给了我小恩小惠,现在就不容得我說他一句不是了?”
恩与恩,不同而论。
假使徐从赎了她,真的改了她的命。她做牛做马也要回报。但徐从的恩,只是他顺带的、随手而为的恩惠。在施恩的同时,让自己内心感受到了稍许的宽济。如此的恩情,和轩盛米铺刘掌柜施粥放米有什么不同?
见兰花脸色不悦,余宝笑了一声,“放心,我晓得人心毒呢。這些话,我不会在他面前說的……”
“对了,秋禾姐的男人是谁杀的?”
“就是那個锡匠。”
“你說他无权无势的,在河庙街做生意,人嘛,肯定是八面玲珑。這样的人,按理說,不会造惹什么仇家,可他却被人枪杀了,這事,透露着蹊跷呢。”
余宝换了個换题,问道。
锡匠的死,和他们余家也是息息相关。锡匠一死,盼弟、念弟两個小姑娘无父无母,只能跑到她家裡来讨生活,混口饭吃。自然而然,她对锡匠的死因也好奇了起来。
“你這么一說……”
兰花下意识一细想,心中突然泛起了惊恐。
锡匠为什么会死?
是不是和秋禾的死有关?
秋禾和徐从关系匪浅,两人曾经相爱過……。
她這么一想,脑子裡慢慢的就将徐从和杀人凶手画上了等号。
“一說什么?”
余宝好奇追问。
“沒什么……”
“就是想起有点不对路。应该是我瞎想了。谁知道秋禾她男人得罪了什么人,遭至了杀身之祸。杀他的人,谁知道……”
事情還未证实,余宝又是個心底浅的,兰花不想說实话。
她拾起膝上的女红,开始工作。
与羡安和解之后,徐从摸黑出了门。此刻是四更天,路灯散射着黄色的光芒。他腰间别了一柄手枪。二超子送的勃朗宁手枪。在西峡县驻军的史团长随着几次战役军职升迁,连带着二超子也升了官。
顺带着,二超子遵从了他昔日說過的话,将他的配枪送给了徐从。
他敲了一下赵家的门。
赵家的门子還认识徐从,拱了拱手,笑道:“徐爷,您来這裡……是……”
深夜,贸然来访,不符合礼节。
“我和嘉树說過了。”
“你……你通知他一声,就說徐从找他。”
徐从踏着赵家门前的台阶,顿了顿声,說道。
“好。”
“我就去通知少爷。”
“徐爷,你先在门房等候一会。”
门子将徐从领到了门房。门房不大,二十多平,裡面仅有床铺和一些生活用品。徐从顺势坐在了竹制椅子上,静等赵嘉树的到来。
過了一会,门子和赵嘉树一同来到了门房。
“徐从,你怎么来了?”
赵嘉树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
他揉了揉眼睛,好奇道。
“這裡不方便,去你房间,细谈……”
徐从环视了一眼赵家,见其和昔日沒什么两样,就放下了心,言道。
二人于是入了赵嘉树的卧房。
“五天前……”
“嘉树兄……你在河庙街做什么……”
徐从合上了门闩,目光盯着赵嘉树,“我看见你了,你开枪打死了锡匠,打死了秋禾的男人。枪……你是怎么来的?”
他审视着赵嘉树。這個赵家少爷的面容沒有太多的变化。鼻梁上带着金丝眼镜,长相很文气。可他仔细看,這文气的面孔不過是一种掩饰,他的眼和眉凑在一起,有若鹰隼。
“我也看见你了。”
“你不說,我不說,咱们都不說,這事就過去了。”
赵嘉树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坐在桌旁,小口啜着茶水,慢吞吞道。
六月末,新野附近的麦子差不多已经割完了。在县城的巷道裡,存着不少晒的麦粒子。整個县城笼罩在一种麦熟的氛围中,热风一卷,就是扑鼻而来的麦子味。此刻,赵嘉树的房间裡,就存着這样的麦味。
“秋禾死了。”
“你……为她报仇了,你是英雄。”
徐从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你要了秋禾的身子,却迟迟不肯给她名分。现在倒是好了,你给她报了仇,你是個男人。赵嘉树,你真是個男人。锡匠死了,她的两個女儿怎么办?你有想過這点嗎?”
他质问。
在西医馆内听闻秋禾是因产后大出血和殴打致死。他当时就存了杀死锡匠的心。只不過他迟疑了许久,一直沒肯动手。就是担忧秋禾的两個女儿在锡匠死后……,会沦为孤儿。
“想過。”
“不是還……有你嗎?你……和兰花。”
赵嘉树很平静,他唾了一口茶叶沫,“兰花领养了她的两個女儿。她和秋禾关系不错,在赵家,我知道她们两個关系很好……。”
“你不敢为秋禾报仇,我敢。”
說到這裡,他神色难以保持平静了,“徐从,我给過你机会。秋禾和你好,你为什么不娶她?你是在嫌弃她?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让她回家,回家再被她爹卖了第二次……”
“你知道?”
“你一开始就知道?”
徐从不禁动容。
他以为他和秋禾是暗地裡的关系。
却不料這关系……早已被赵嘉树所发觉了。
“是的,我知道。”
“她和我一起长大的,我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赵嘉树瘫软在椅子上,他喘了口气,“比起你,我更了解她。”
“我喜歡她,也想给她名分……”
“可我娘說了,她骨子裡就是個不安分的女人,她小的时候就晓得勾引了,长大后,還了得?我娘死活都不同意让她跟我……”
“我明白,我娘說的话是对的,我坚持了几次后,就沒再坚持了。”
他讥讽一笑,似是在嘲笑自己。
“后来,看到她喜歡上了你,我也松了口气……”
“只是……”
他握紧了拳头。
“不……”
“我只是她的替代品,替代你的。”
徐从很实恳的否定了赵嘉树的话,“我們只是相互慰藉。一种……底层人的报团取暖。我說過,可以……娶她,但她让我不要可怜她……”
說到這裡,他看向赵嘉树,“你为什么不坚持下来,娶了她?要是你是個人,她就不会過得這么惨!什么不安分,统统都是借口!”
在赵嘉树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爹徐三儿的影子。
徐三儿也說陈羡安不安分。
一個人追求……自由,有错嗎?
他之所以喜歡秋禾、喜歡陈羡安,就是喜歡她们這不安分的性格。
他和她们都不愿意被规矩所束缚……。
“徐从,你冷静一些。”
“你……太冲动了。人都已经死了。我替她报了仇。她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這样,不是很好嗎?至于养她们的孩子,我出资,你得美名,不也是一件好事?何必要闹得大家都收不了场。”
赵嘉树给徐从倒了杯茶,递了過去,言辞恳切道。
“你要知道……”
“自由恋爱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有的。我也得听我爹娘的话,我所穿用的一切,都是他们所供给的,我是赵家的少爷,婚姻上,不能由我自己做主。倘若要我做主,我就该舍弃這一切荣华富贵……”
“但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他道。
“你……說的有几分道理。”
徐从话语缓和了一些,他接過了茶盏。
“事实就是如此……”
“得到了一些,就要舍弃一些。你以为我封建,认为你妻子自由。但你要知道,每個人都要有所承担。做我們這些少爷小姐的,得明白,我們享受的荣华富贵是系于父母,而不是自己本身应得的……”
“她承担的少些,我承担的多些……”
赵嘉树笑了笑。
“我倒是想活得自在,但我心底裡清楚,我沒有任性的命。我爹年纪大了,我娘年纪也大了,這個家還得我去抗。”
他說的言真意切。
“說了這么久……”
“你的枪是哪来的?你怎么学会使的枪?”
徐从沒忘记一开始的质问,重提旧题。。
虽然市面上沒有卖枪,可枪這玩意,只要有钱,搞到一件還是不难的。但他五天前所见的赵嘉树,杀人之前的干练、杀人之后的沉静,這可不是一般纨绔子弟能训练出来的。纵使他们遭遇過白狼祸,心性已和普通人不一样。
“我說了,你不說,我不說,這事就過去了……”
“你问的這么清楚干什么。”
“一问清楚,咱们两人之间……”
赵嘉树叹了口气,摇头道。
“不问清楚,我心裡不踏实。”
徐从认真的看着赵嘉树,“广州的?你不說我也明白。你在燕京上学,广州的人拉拢你很正常,你偷偷入党了?也是,你家裡被钟科长勒索過,你清楚,手裡沒杆枪,沒势力,迟早会被人分了家财。”
“当年,你们家就拉拢過我,现在你找到了這個机会,投靠他们,很正常。猜也能猜出来……”
“徐从,你为什么要让我为难……”赵嘉树放在桌上的手,偷偷的缩了回去,放到了长袍上,“咱们好歹是同学,是一起玩過的朋友。我羡慕過你,羡慕你能自己主宰自己的生活,能自由恋爱,冲破封建的枷锁……”
然而他话還沒說完,徐从就已掏出了勃朗宁手枪。
“我是要個准话。”
“你们做事可不怎么好。我先生是进步党人,他是副县长。我得弄清楚你们到底想搞什么鬼……,师恩难报,我必须来。”
徐从一字一顿的說道。
他已经有负了先生的栽培。先生栽培他,估计也是想着拜托他去一趟京都。可他为了自己的生活,放弃了前往东洋留学。他做出自己的選擇后,先生也未曾怪罪他,反倒仍然一向视他为子,对他很照顾……。
小优怜子他见不到了。
但为先生做点事,他……亦无悔。
“另外,将你的手拿出来。”
“不然……休怪我不念兄弟间的情义……”
他再道。
“好,我拿出手。”
赵嘉树沒多余的动作,干脆的将双手从桌下拿了出来,他耸肩道:“反正你也不会杀我。正如我不会杀你一样。你来之前,估计也想好了后路。”
他准备拿枪,是打着威慑徐从的想法。
他還沒那么蠢,杀死徐从。
一旦徐从死了,他也不会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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