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媼嫗之村（上）
晨光沐浴的神明山，似在人們的禱告中成真，庇護着這一方的科恩。秋葉將山脈鍍上一層明晃晃的金色，清澄的高空中，漸強的白光跳躍着，層層疊疊。
不算多的行李，放滿亞摩斯給他們準備的新衣，上面沾染了些奧利弗的藥草味。
莫妮卡小姐忙於盤算賬目，匆匆地對他們說了句，早點回來。
猶門爲他們準備的廂式馬車，也是出手闊綽。
山下的農莊裏，麥基牽着小黑，與孩子的姐姐小白說着些什麼。小白將自己脖間的羽毛吊墜交給小黑手中，那可能是她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
寓意着保佑即將踏上旅途的行者，一路安好。
“亞修？”蕾西在馬車裏喊着他的名字。
在聽到她的呼喚之後，亞修將投放的視線收回，拎着皮革箱子，轉身向她小跑而去。
廂內，小黑坐在麥基的腿上開始犯困。直到在亞修的鞭馬聲下，孩子晃着腦袋，睡眼惺忪地看着坐在對面的蕾西。
“我們……出發了嗎？”小黑問着，揉着眼睛。
蕾西拉開簾幕，窗外的主道，熟悉的店鋪在眼中掠過。剛好的速度，能讓她好好記住科恩的樣貌，這大概是最後一次。
這個繁鬧的城鎮給過她太多驚喜，也讓她幻想出未來漁型島的樣子。
“是啊，我們出發了。”她笑着對小黑說道。
麥基撐着臉，百無聊賴地打量着蕾西，在他眼中，她看起來心情不錯，絲毫沒有留戀。
沒良心的王女，果然是那些王族培育出來的，他心中想着。
出了科恩，順着西邊的方向一路駛去。
……
魚身的中部附近，覆滿被大自然創造的山巒森林，鮮少有像樣的城鎮。蕾西一行人按照地圖上的路線，經過好幾日的車馬停頓，終於卡在了碩大的樹木之前。
她下車張望，阻在他們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密林。
順着地圖的標記，直行必然是最短的路線，可讓馬車通過這裏，顯然是不可能的。若要繞道，應需要再花費十來天。
這讓蕾西不能接受，浪費時間。
“剛纔我們來的路上，有個教堂對吧？”她思考着，指着與中部格格不入的馬車說道，“我們回到那附近，把這個東西給賣了吧。”
既然看到了教堂，在那附近好歹會有一些商鋪，哪怕是不成規模的私人傭兵站點。
“你瘋了嗎？那出了這片森林怎麼辦？徒步？”麥基對她的計劃感到荒唐。
她的指尖劃到地圖上森林的正西方向，“出了森林，最多一天的路程，我們就能到達下個村子。在那裏用錢幣換取一輛簡單的載具，是不成問題的。何況，亞摩斯安排的這個馬車，在魚身過於顯眼。”
蕾西解釋完，沒有想要爭取麥基的同意，自顧自地登上馬車。
亞修會意地回到駕駛位上，看向麥基，說着，“快點，還在磨蹭什麼呢。”
真是以自我爲中心的女人，還有那隻事事順從的忠犬。麥基想着，雖有不滿，卻慢着身子回到馬車廂中。他有意無意地瞥向蕾西，似能感受到她的急切。
“我有那麼好看嗎？”蕾西驀地轉頭，直視着麥基，開門見山地問着，“一路盯我也盯得夠久了，不如看看外面的綠植，休息下如何。”
“放心，我對你沒有興趣。”他翹着腳，故作不屑，“短命鬼，我是受了首領的命令才陪同此行，別以爲我真會因爲你身體的原因給予同情。”
“沒有惻隱之情的話，那真是太好了~”
她的笑容虛僞，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半點苦澀。讓麥基愈發看不透，甚至覺得她之前所說的話都是謊言，爲了博取短暫的憐憫。
麥基不擅長對付這類人，她和首領一樣，都習慣性地在周圍豎起高牆。
亞修策馬快速折返，他們很快來到了教堂附近。
這裏人煙稀少，像一個被廢棄的城鎮，殘破的教堂看起來很少有人打理，牆面爬滿了藤曼，偶爾接受着人們的禱告。
好心的雜貨鋪老闆願意買下他們的馬車，只是出價不高。
總比隨意丟棄來的好，也算是物盡其用，蕾西很快就答應了這筆交易。
聽聞他們要前往密林，老闆勸告道，“這位年輕美麗的女士，我提醒你還是不要靠近森林比較好，有傳聞，曾有人在那裏看到過魔物。”
“魔物？那是什麼東西？”蕾西數着錢幣，接話問着。
“那是一羣面目醜陋的妖怪啊，藏於林木中。曾有傭兵遇到過，回來之時，已被嚇得失了智。”老闆攤手解釋着，“那像是被詛咒的森林，總之，現如今鎮上的人已對其退避三舍。”
店內的其他人聽到奇聞異事，紛紛竊語附和。如同是他們親眼所見，再加以添筆，用着優越的口吻和身邊人談起此事。
腳落隱蔽的桌前，一個帶着斗篷，把自己遮蓋嚴實的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緩步離開。出了破舊的木門，那人拐去的方向，餘光沒能看到正在趕來的麥基。
麥基剛處理完馬車的交接，牽着小黑，來到雜貨店門口。
晃眼間，麥基似是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愣神之後，又自嘲自己的想象力豐富。
小黑作爲孩子的直覺，緊了緊所牽的手，仰着腦袋看着麥基臉上的異樣。
店內，蕾西將錢袋繫繩封好，在手裏拋起顛着重量，滿意地扔過給亞修。
她轉身離開，“感謝老闆的好意~”
魔物，妖怪，詛咒？真是可笑，她想着。
所幸他們的行李不多，只三個可手提的箱子。徒步往着森林的方向走去，在正午過後的日光下，泥塵風沙掃過他們的臉龐，有些刮疼。
這樣的不適，在進入森林之後，漸漸隱去。
光束如劍，豎在林間的各處。種類繁多的枝幹無一不染指秋意的斑斕，蕭瑟的風親吻帶走幾片，又簇擁着在空中跳躍起舞。
腳步聲驚動枝頭鳥兒的啁啾，它們撲動着翅膀，警戒外來的不速之客。
往着森林的深處走去，他們無意懼怕那些荒謬的傳言。
直到周圍的林木稀疏，才讓他們步伐暫緩，展現在四人眼前的是，一面碧綠的深潭。
粼粼的水面，邊沿飄滿金色的落葉，從潭底冒出的碧色，折射七彩的璃光，忽隱忽現。從山間瀉下的清泉，汩汩沁透，在不遠處掀起波瀾。
來自大地的饋贈，宛如搖籃般吸着衆人的目光，引人深入。
真是一份絕景。蕾西想着，緩身蹲下，順手撿起一顆石子，朝着潭中扔去，打破平靜。
“看來今天需要在這一帶過夜了，日落之後，再前行的話，容易迷路。”亞修看着地圖說道，他餘光掃到她臉上的驚喜，顯然，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奇景。
和自己不同，她因爲身份的原因，王城破敗之後，在紅木鄉的地下室呆了整整一年。這都算不上是遷就，亞修想着。
蕾西回神間，亞修已去尋找可狩獵的食物，看着他的背影，她淺地笑着。
只要不影響行程，這樣的任性，應該不算過分吧。
麥基帶着小黑在四周晃盪，孩子充滿好奇心的雙目，盯着樹根叢生的彩色蘑菇。
“這個有毒，不能喫。”麥基看着小黑手裏抓的。
孩子又拿起一個，結果仍然被告知有毒。麥基看不下去，指着那株長相醜陋的蘑菇，耐心地教會小黑識別。
蕾西像個無所事事的笨蛋，野外生存的技巧，她一個都不會。
蹲在潭邊，她伸長着脖子，觀察着以青苔爲生的小魚，它們張着嘴吸食，靈巧地晃動尾巴，鑽遊在石縫之間。
水面猶如明鏡，漣漪下依然能看見自己的摸樣。蕾西撐着臉，看的出神，放空的思緒，更像是一種恣意的發呆。
驟然，鏡中倒映出一張恐怖的臉孔！
它深凹下陷的眼眶，骨骼的棱角可見。血絲布滿的眼珠下，褶皺灰黃的皮膚如同皴裂的泥人。伸出的雙臂嶙峋可駭，似是一具枯槁的皮包骨屍體。
尤爲凸出的眼球，它瞪得憎恨，衰竭剩骨的雙手死死掐住蕾西的脖子。
被突來的大力扼住嗓子，她呼吸短促。身後的這個東西，比想象的富有力氣。
蕾西趁着神智清晰之時，翻手掏出腿側的匕首，向着身後揮去。
那瞬間，蕾西感受到脖間的鬆解，卻又挨受對方的一腳。在腰間漫開的腳力，讓她猝不及防，身體直倒向深潭。
“米蘭達！你在做什麼？！快住手！！！”
岸上女人責備訓斥的聲音陌生，傳入蕾西耳中又漸而模糊，相繼來的，是不斷涌入鼓膜的潭水。睜眼透入的死寂，那抹碧綠轉爲深邃，直至迫近漆黑的幽閉。
野生的水藻和黑色髮絲蜷曲飄動，她吐出一口殘存的氣息後，變得無法呼吸。
她不會游泳，此刻的亞修不在自己身邊。
在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恐懼從內心蔓延開，無力的身體掙扎下，愈發深陷其中。
不由自主的下沉，伸手握不住任何的疲乏與恐慌，傳遞給她死亡的戰慄。
林間落水聲驚起，附近的麥基預感不妙，他警覺地跑向潭邊。只見兩個枯骸的老人，不人不鬼的模樣，驚恐地望着水面。
“蕾西呢？！”麥基對着她們大吼，“剛纔在這裏的女孩子呢？！”
其中的一個媼嫗指着潭面，她的聲音毫不滄桑，“她溺水了！！！”
話音未落，麥基脫下外衣，縱深躍下碧潭。
這個笨蛋王女，該不會不擅泅水吧？！你可千萬不能死啊，不然自己會被首領罵死的。麥基想着，潛入深潭，搜尋着她的影子。
還未沉底的蕾西，身體漂浮下，殘剩的意識感到一股力量，抓住了自己。
她不禁極力鎖住這個希望，儘量屏住呼吸，不讓潭水侵入自己的體內。
麥基抱住蕾西，身體泛出書羣的微光，猛踩住邊沿的石塊，踮腳躍向上方，調整兩人的重量，飛速浴水衝破潭面而出。
終於呼吸到空氣的蕾西，腦袋抵在麥基的肩頭，拼力咳嗽着，嗆出淹堵在鼻腔和喉間的水。
麥基輕舒一口氣，“明知怕水，還靠潭這麼近，你……”
他話說到一半，停頓住。她的身體緊貼着，瑟瑟的顫抖不停，繞着他頸脖的手臂溼冷，卻死死地抓着他的後肩胛。
“沒事了，蕾西。”他輕拍着她的背。
她的哆嗦有些好轉之後，變成時不時的輕嗝，始終沉默不語，似是嚇得不輕。
麥基臂間環過她的腰，帶着她慢慢遊向岸邊。
上來後，她依舊紋絲不動。
“你準備在我身上待到什麼時候？”他瞥眼看着掛在自己身上的蕾西，拿她沒辦法。
“離這裏遠一點。”終於說了這句話，她像個孩子一樣，在和潭水置氣。
麥基扶着額頭，陡然間大笑出聲，“你也有這麼害怕的東西啊，我還以爲你雷打不動呢。”
“真是失禮啊，嗝……有什麼問題嗎？”她鬆開他，擦了擦臉上的水漬。
他看着她窘迫的臉，丟過地上乾燥的外衣，精準地蓋住她上半身，說着，“先把衣服穿好，等亞修回來。”
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麥基瞪向樹旁的兩位老人，語氣十分不悅。
“害我一身水，你們，想死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