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58媼嫗之村（中上）
一旁的小黑仰頭看着她，滿目擔憂，貼心地把她身後溼漉漉的髮絲擰乾。
她惡狠狠地盯着將自己踢落深潭的人，那個骨瘦嶙峋，面目猙獰的老人。
枯老的媼嫗，蜷縮在樹根下，猶如盤木的一部分。
麥基的猜測沒有錯，從蕾西對她們的態度可以看出，這都是兩位老人的傑作。
他對這些人可沒有同情心，不管是老人小孩，只要犯了讓他生氣的事情，都不會輕饒。他身周的石塊直逼着樹下的媼嫗，隨時可以砸爛她憔悴不堪的腦袋。
“抱歉，請原諒米蘭達的行爲……”另一位老者開口，她蒼白的髮絲在頭巾包裹下，整齊編着辮子，長及腰間，“她的精神不如正常人，全因在這之前受到了糟糕的待遇。”
已看出米蘭達傷害的人非同尋常，老人瘦削的膝蓋彎曲，骨節中發出摩擦的細小聲音，驀地下跪在蕾西和麥基面前，雙膝下的枯葉也隨之碾裂。
“你起來。”蕾西說完，又嗝了一聲，舒氣後補充道，“我不打算原諒她，她之前的遭遇，不是我造成的。但這些也與你無關。”
蕾西眯眼端詳着，這些人身上存着一種異樣感，她們面目堪比八旬老人，聲音卻清脆年輕，就連剛纔掐自己的力氣，也充滿着旺盛的生命力。
這不正常。
她連打着噴嚏，幾步上前，攙扶起地上的老人，“我們只是旅者，偶入這片森林，呃……你們是附近的居民嗎？這片附近，不應存着村落吧。”
蕾西試探性地問着，她不想打草驚蛇，面對麥基的能力，對方也沒有還擊的餘地，她很肯定，她們雖然不平常，卻不是書羣。
“我們是森林裏的住民，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前往我們的村子，在我家小住一晚。”老人的面目慈藹，繼續說着，“你這樣是會感冒的，小姑娘。”
麥基瞥眼蕾西，收回手中的能力，不再用武力威脅毫無還手之力的老人。
“她說的沒錯，你也不想就這樣在森林裏過夜吧，不然真成了短命鬼。”他說着。
蕾西開口，正要說着什麼，最後化爲一聲短而急促的，“呃。”
她尷尬地看向別處，儘量閉嘴，卻也抵擋不了生理的反射，時不時地呃逆，在喉間頻頻作聲。
麥基憋着笑，她現在像個十足的受氣桶，還擊的話語都在輕嗝中，變得沒有攻擊力。第一次看到她的窘相，倒是挺有意思。他不擔心老人搞什麼小動作，今晚有個住所也算不錯。
反正明日他們就會啓程，離開這裏。
這時，亞修扛着一頭不小的野豬回來。
他詫異地看着蕾西浸溼的衣衫，在麥基告訴他來龍去脈以後，他低怒地看過米蘭達，說道，“那還愣着做什麼？！快去像樣的地方把衣服換了！”
這幾番決定，蕾西沒能插上嘴，他們跟着老婆婆前往林間的村落。
黃昏臨近之際，也讓涼感加劇。
老人幽幽地念着瑣碎，她的名字叫伊爾瑪，類似於村落長者的存在。住在村子裏的人，都是上了年紀的女人，無一例外。她們都是被遺棄的可憐人，靠着互相幫忙，在這無人打擾的林中生活。
米蘭達走在伊爾瑪的身邊，佝僂着身子，顫顫巍巍，偶爾回頭偷瞄着外來者，眼中佈滿恐懼。
伊爾瑪揹着籮筐，沿路撿着一些枯枝幹葉，“秋天，倒是方便了不少，什麼都可以用來燒火，燒完過後，它們能在春季來臨之時，化作大地的養分。”
蕾西不解，伊爾瑪的這句話，有何意義。
伊爾瑪的頭髮很長，看得出平時花了心思，大部分老嫗，都像米蘭達那樣留着便於打理的短髮。
前往村子的路線曲折，幾經徒步後，他們終於到達，這個難於被發現的媼嫗之村。
木屋的搭建，有序排整，依傍着溪流。
一位老人擼着裙袖，腳踩在水中，得意地瞧着漁叉上跳動的活魚，對着身邊的人炫耀。忽地不穩摔濺一臉涼水，引得溪邊洗衣的老人笑聲不斷。
煙火氣從幾戶傳出，對着外面的人呼喊道，已到晚餐的時刻。
在林間出現的村落，宛如專屬於她們的世外桃源。
蕾西詫異地看着這羣上了年紀的女人，她們的生活再平常不過，卻極具滋味，無人打擾。
“伊爾瑪~有柴草了嗎？我們這邊需要一些~”一個身穿布裙的老人聲音動聽，她視線轉到伊爾瑪身旁的陌生人。
渾身溼透的少女略顯狼狽，古銅色肌膚的少年手扛獵物。探頭探腦的孩子手牽着的少年，吊着眼角看似兇狠。總之，是一個很神奇的組合。
不過越是這樣，在身着布裙的老人看來，闖入村落的生人們，沒有心懷惡意。她壓了壓頭巾，不想讓別人注視自己蒼老的面孔，又熱情地說着，“歡迎~今晚可以辦一場奢侈的晚宴了~”
米蘭達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往伊爾瑪的身後躲去。
應是洞察到什麼，布裙老人恍然大悟，她舉起掃帚，嚇唬訓斥着米蘭達，“你又幹什麼好事了吧！不要給別人添麻煩，好好回屋子反省去！米蘭達！”
米蘭達是全村最讓人頭疼的一個，她像個搗蛋鬼，總能惹起不少禍事。
老人一把拉過米蘭達，拎着她後頸的麻布衣領，一板一眼地教訓到，“這是最後一次了哦！以後不要獨自去往深林，啊！你頭髮怎麼還沾着泥，髒死了！快跟我去洗澡！”
看着被拖走的米蘭達，那個可怖的老女人，呆滯得任人擺佈。準確的來說，是任由她們照顧。
蕾西意識到伊爾瑪沒有說謊，米蘭達的精神狀況確實不正常。
在又一個噴涕下，蕾西一行人來到伊爾瑪的木屋。
亞修叫上麥基，兩人去屋外平地處，分割獵來的野豬。聽聞有新鮮的肉料，幾個圍來的老人眨着深凹的雙眼，死盯着刀俎下的生肉。
她們，大概沒有狩獵此物的能力，亞修這麼想着，大方地將食物分給她們。
“你確定嗎？”麥基斜着眼，“剛纔那個叫米蘭達的人，差點殺了你親愛的小姐。”
“可她們不是米蘭達。”他笑着回答，“換做小姐的話，也會這麼做。”
“僞善嗎？”麥基遞過一塊豬肉給老人，自言自語。
“你認爲是，那就是吧。”亞修沒有生氣，他看到麥基的動作很是自然。這些老人讓亞修不忍拒絕，在她們褶皺的皮囊下，也存着對生存的執着。
前來的老人們對小黑關心有加，看得出她們喜愛孩子，卻不知如何討孩子歡心，慌忙中的手腳顯得有些笨拙。小黑意外地不懼怕枯骸老人，在她們如鬼魅的軀幹之中，笑得純真無邪。
伊爾瑪的木屋內，蕾西褪去粘溼的衣服，鑽進溫熱的浴桶中。
暖流包裹着身體，她貪婪地將身體往下沉了沉，只露着半張面孔在水面上。回想起在潭邊的驚險，她的心跳依舊會急促，那是死亡的警告。
原來死，會這麼可怕，尤其是喪命於自己畏怯的東西。
和視力退化這樣的慢性毒藥不同，剎那間鎖在幽閉中喪失的膽寒，令她更加無力。
木桶的水面咕嘟地冒着泡，她浸在其中，想要克服對水的恐懼。顯然，這是無用功，她心想着，平復着心情，想要儘快逃離這不值一提的困境。
倏然間，她感到有人在拉扯自己的頭髮，將她的臉拖出水面。
“呼……”她直起身子，深吸一口空氣，看清了對方下垂悚然的面容。
是米蘭達！她在把自己從浴桶的水中拉出，蕾西驚詫。
“你幹什麼！”蕾西本能地拽過米蘭達斑白的頭髮，將她的腦袋往桶中死死按下。
米蘭達不斷掙扎，撲騰着濺出水花，將周圍弄得一團水漬。她似是喝了不少水，抵着木桶的邊沿反抗，嘴裏說着，“你……你又……溺水了……”
感到事情不對勁，蕾西松開手。
米蘭達痛苦地咳嗽着，她扼着脖子，想要將入肺的水傾倒而出，嘴裏不停地念着，“伊爾瑪說……要幫助落水的人……”
蕾西擡眉，她凝視着眼前的人，不禁猜測着，米蘭達以爲自己溺在浴桶中了？
“你想要救我？”蕾西指了指眼下的沐浴水，疑問着，“爲什麼？在此之前，也是你想殺了我。”
“我……我……”她邊咳，從鼻子裏嗆出不少液體，“伊爾瑪她們說……我又……犯錯了。”
米蘭達看起來陰森可怖，活脫脫的水鬼模樣。
蕾西輕嘆一口氣，“算了，扯平了。”
水順延着蒼白的頭髮滴落，米蘭達低着眼不敢看她，四處遊離的眼神，掃過所有矮處的視角。
蕾西扔過一條布巾，“擦乾，別滴的到處都是。”
米蘭達抓着頭上的布巾，拎起盯着，又在手中搗鼓，當成了有趣的玩具。
“……”蕾西語塞，要怎麼和她解釋其用法，這個麻煩鬼是怎麼進來的？！
擦乾了自己的身體，蕾西穿好襯衣後，語氣不算溫柔地說着，“過來。”
話末，米蘭達弓着的身子疾步後退，沾着泥的雙腳混亂中，摔倒在牆角。她驚悸地抱着腦袋，不斷往後縮的腳跟，與地面使勁摩擦剮蹭。恨不得整個身子嵌進牆面，不被人發覺。
“我不過去……我不！離我遠點！走開！！！”她尖銳的叫聲十分刺耳。
蕾西皺眉，她，之前到底經歷了什麼糟糕的事情？慢步靠近，小心翼翼地拿起布巾，覆裹在米蘭達的腦袋上，指尖輕輕挪動，幫她擦拭着凌亂沾溼的蒼髮。
米蘭達抓推着蕾西的手臂，在她稚白的肌膚上留下幾道血痕。
“別怕。”
少女嘴中說出的這兩個字，綿長而溫和，她不在意微小的疼痛，繼續擦去老人髮梢多餘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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