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063紅面鬼的紙風車（上）
晚空恰似鋪天蓋地的火焰團簇，也在心中燃燒，久久不能褪去。
破敗的景色裏，風沙漸大。順着視野望去，落座着貧瘠荒涼的小村子，磚石堆砌的屋子，周邊地面鋪着稻草穀類的雜物。
徒步來到這裏的路程中，蕾西他們沒再提起那場大火。那不適時宜的鬱郁，深藏在心底，化作前行的力量。
她的身軀疲憊，精神卻意外地緊提着。
帶着友好的面容，他們被這個村子的人拒之門外。落魄的村子似乎不歡迎外來的人，他們警惕着來歷不明的旅者。
在百般說談之後，亞修用錢幣換取了一輛無蓬馬車。粗製的木沿，姑且還算穩固，至少不會走幾步就散壞，也爲徒步減輕了不少負擔。
村民收取錢幣的時候百般無奈，只因對於他們來說，糧食的價值更加直觀。
被“好言相勸”遠離村子，蕾西他們在村外不遠處，找到一戶無人的屋子。
雖說是屋子，其實是被毀壞的遺留下的古董廢墟。屋子的前段不翼而飛，只剩下半截，三面的破舊的牆壁，和勉強能遮陽擋雨的屋頂。
“這比露宿野外強多了。”蕾西瞥到麥基坐立不安的樣子，“將就一下。”
麥基腳中不停抖動，像只遇熱急躁的螞蟻，眼神四處打轉，“倒不是這個問題，猶門的人也沒那麼精貴。只是……”
“你什麼時候說話變得這麼躊躇不定了？”亞修頭也沒擡，繼續着手中的勤快，簡單地清掃牆角，撣去佈滿的蜘蛛網和灰沉。
“他們憑什麼不讓我們住在村子裏啊！”麥基說出心中的不滿，“那幫人也太自以爲是了，把我們當瘟病看待，這口氣我可咽不下！索性把他們打一頓，用武力說服他們，這個主意怎麼樣？”
“麥基。”蕾西點到他的名字，不易察覺的謂嘆過後，說道，“我拜託你不要惹事，耽誤行程。何況，不是所有人都會像之前……”
她到嘴邊的話梗住，身體頓了頓，轉而說着，“你比我更清楚中部的環境，安分點，要知足。”
麥基瞥見她稍有內縮的眉間，不再說話。養尊處優的王女能淡然說出這種話，在他驚異的同時，也感受到了她的一縷沮喪。
剛纔，差點脫口而出的話中，應是想起曾經熱情難卻的老人們。
蕾西望向無垠的荒野，吹來的細小沙礫讓她眼睛發疼。遼闊而寧靜，這裏充斥着原始的氣味。
那片森林就像一道鴻溝，割裂開島嶼。以至於穿過密林之後，愈往西的地界，荒僻得令人唏噓。
被稱爲平民窟的最西邊呢？那裏的人們，又過着怎樣的日子。
她不由得去猜想，又毫無頭緒。
“小姐，我去打一些水來。”亞修的聲音打斷她的渙散。
“我和你一起。”她說完，回頭看到靠在麥基身邊熟睡的小黑。
麥基雙手交叉在腦後，語氣輕慢，“去吧，孩子有我陪着，等他醒了我就去生火。”
他看着蕾西和亞修並肩離開的背影，眸中掠過一絲複雜。
漸而發現，不知從何開始，他會忍不住地去在意這個兩人。他們的一言一行，都特別有意思。不管是對豆芽亞修的挑釁，還是對蕾西的種種詫異。
這大概是不願被落單的孤寂心在作祟。
事到如今，“和我做朋友”之類肉麻的話，打死他也不會說。
想到這裏，麥基前後晃動着頭，後腦勺輕輕敲撞身後的石牆，吊起的眼角擡視着狼藉的屋頂，讓自己保持冷靜。
臨近有着一條不寬的溪流，窄到一兩步就能跨過的距離。清透明澈的水面下，各色的鵝卵石鋪疊，在沖刷下折射出熠熠光澤。
過了溪流，不遠處就是謝絕旅者登門的村子。
蕾西蹲在溪邊，有意無意地撥弄水流，心思全然不在於此。捧起一汩清水，拍灑在臉上，寒意透過肌膚，沁入心脾。
女孩子的嬉笑聲順着溪水延綿而來。
蕾西循着聲音看去，在另一頭，石塊上坐着一個高大的人影。即便是這個距離，都看起來極爲魁梧。他弓着身子，盤在石塊上，一動不動。
他身邊矮小的女孩，跑繞在他身周，舉拿着紙風車，極爲愜意爛漫。
那看起來像是，圍着盤根古樹，時而棲息又舞動的幼鳥。只是腳下的草木不再懷有綠意。
似是掃視到了新面孔，她無慮地向蕾西跑來。女孩看起來比小黑年長一些，臉上的稚氣未有褪去的痕跡，低紮在兩側的栗色馬尾，顴骨處有着不顯眼的曬斑。
“你們是旅人？！”她止不住內心的好奇，盯着亞修手中的木桶，語氣有些激動。閉塞的村落，窮困潦倒，鮮少有着停留的旅人，大多都是路過，不會在此逗留。
在女孩的眼裏，蕾西無暇清冷的臉頰淡然，有一種令她想要觸碰的慾望。一旁膚色深褐的少年，五官也像被精雕細琢過，透着古典的神韻。
蕾西和亞修相視一眼，於是點頭，沒打算將過多的信息透露給旁人。
女孩回望村子的方向，似帶着歉意，“他們應該不會讓你們暫住……”
“是的。”亞修說着事實，轉而用着販賣可憐的語氣，“我們嘗試過交涉，被驅趕了。你是村子裏的人吧，如果只是一個房間的話，能否幫我們與村民通融一下。”
他的意思很明確，只需簡陋的房間即可，能讓蕾西睡個安穩覺。
蕾西默默拉過他的臂膀，眼神順上，最終直勾勾地落在他的烏眸中。
“我不願得到與衆不同的優待，我要和你呆在一起，亞修。”
亞修愣了一下，耳尖泛起些許紅暈，他腦裏響過的後半句話，像是咒語般攀上心臟。
然而他知道，她沒有言外之意，僅是簡單的字面意思。
女孩從爲難的神情轉變成羨慕，“原來你們是戀人！成了大人真好啊，等我長大後，一定要嫁給曾經堅定選擇過的人。”
蕾西不打算在這裏解釋，反正都是一晃而過的路人。
而她看似默認的做法，讓亞修的心跳加速。他微垂着頭，看向腳邊平凡無奇的石子。
從石墩上下來的高壯男人，穩健的腳步下發出陣陣沉悶聲，他如同一隻野蠻的棕熊，體格與正常人差異碩大。
直到他走到蕾西面前，她纔看清男人的樣貌。
臉上的皮膚粗糙，大半的斑駁燒傷呈暗紅色，偶有幾處露出微粉的新肉。他的眼珠很小，眼白佔據了很多，顯得凌厲兇狠。短而方的下巴，刻有幾道刀痕，稀疏的頭髮散落幾縷在面前。
和女孩相比，更爲襯得他醜陋且邋遢。
男人將手中摺疊完的紙風車遞到女孩手中，尷尬地撓了撓頭，粗陋的臉孔作出不好看的笑容，“這個做的不好，明天再給你一個，不早了，快回村吧。”
女孩吹動紙風車的棱角，迎面着風，它慢慢地轉動起來。
那像發現了寶藏般的眼神，女孩的雙眸中煥發異彩，她不管男人的勸告，“我纔出來一個下午而已，他們只會顧及自己的事情，躲在村子裏倒弄那些沒用的糧草。”
“你偷溜出來，會讓他們擔心……”男人的勸說，沒有責問的語氣，毫無說服力。
“我又不是做什麼危險的事情，而且他們對你的稱呼很不禮貌。”女孩鼓着腮幫，表達着不滿，“我就是想不明白，他們爲什麼不讓你回村子。”
“因爲……”男人臉上難以遮掩的苦楚，“我殺人了，我是異類。”
女孩想要抹除他的自責，反駁道，“那是個意外！而且是對方先動手的！”她一拳敲打在男人壯實的手臂上，驀地又喫疼的收回。
“你的胳膊是石頭做的嗎？！痛死我了！”
男人笨拙地下蹲，輕吹着她泛着微紅的手，“一般人也不會魯莽對我出拳吧。”
異類這個詞，提起了蕾西的注意，下眼瞼不由自主地一顫。
亞修在她身邊輕語，“我也是異類。”
蕾西驚訝過後，差點噗嗤笑出聲。他以這樣的方式安慰自己，顯得呆板又純粹。
最後一抹霞光消失在天際，蕾西和亞修也準備返回。
只剩半瓣稀爛的石屋內，麥基在火堆前烤着雙手，不忘給熟睡的小黑蓋緊毯子。
聽到腳步聲，他終於破口大罵，“你們兩個怎麼去了那麼久？！到底有沒有合作精神啊？！難不成你們偷偷去辦事了？你是畜生嗎亞修。”
蕾西不解，“辦什麼事？”
“……”麥基認爲她有時遲鈍得過分。這裏還是不要和她掰扯清楚比較好。
“你不是說組織裏都是獨狼嗎？怎麼，寂寞了？”亞修一個不懷好意的眼神給到麥基，心想着，大抵她沒能讀懂話裏話外的意思。
麥基的拳頭已準備好，卻注意到他們身後的人：一個年幼的女孩，和一個長相醜陋的男人。
“你是去打水了，還是去撈人了？”麥基指着生人，“難道這是今晚的餐食？”
這句話將女孩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地躲到了男人的身後。
蕾西自然地從行李中拿出乾糧準備泡發，瞥過這兩位目的不明的人，“先說一句，這裏沒有多餘的飯食給你們，假如做出任何對我們不利的事情，我會考慮嘗試一下碳烤人肉的滋味。”
她的語氣淡然，說着更兇殘的話。
這讓麥基差點笑出聲。不愧是血造族生長出的惡棍，但他並不討厭她的語出猖獗。
爲了表示沒有惡意，女孩趕緊從男人背篼裏拿出醃製的肉塊。
“不不不，你看，我們可以提供一些食物。”女孩躡手躡腳地靠近蕾西，“我不想那麼早回去，就和你們一起喫頓晚餐……”
蕾西迅速接過包裹住的肉糜，毫無猶豫地，“可以，非常歡迎~”
“……”麥基語塞。
她真是個能屈能伸的王女，剛纔的猖狂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