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066紅面鬼的紙風車（下）
面對從未見過的事物，他們選擇用最簡單的方法，排斥對方，來抹平內心的不安。
村民們此刻視蕾西這些旅者爲惡鬼，不像初次登門交涉時的虛與委蛇，一改態度，把矛頭對準了外來的不祥之物，和她身邊的高壯醜陋的男人。
扎堆中，有的人溜跑了，因爲害怕。
亞修冰冷威脅的話語和麥基兇狠的眼神，加上他們異於常人的巫術，動搖了人羣中膽小之輩。
也難怪，對於普通人來說，這樣的反應再正常不過。蕾西想着，瞥眼亞修釋放出來的猙獰黑煙，默默地謂嘆一聲，確實可怕！
但總有那麼幾個不怕死的“英雄”迎難而上，輕易地給他人定罪。
攜有村長頭銜的男子，也就是女孩的父親，後槽牙緊咬，腮幫在咬動下呈出微小的起伏。他憤恨地眼神似是看到了仇人，站在前列，對着蕾西身邊的壯實男人吼道。
“紅面鬼！你對我的女兒施了什麼詛咒？！大家都對你施予援手，小時候的恩情你都忘了嗎？爲什麼還非要和我們過不去！”
蕾西挑眉，若不是她知曉真相，還真會以爲身邊這位“紅面鬼”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惡事。她想起女孩所說，村子裏對他的稱呼也不存善意。
紅面鬼？意指男人臉上被灼燒過的痕跡嗎，逮着對方的傷疤來喊叫，真是好大一個恩情。蕾西依舊一臉看戲的心態，示意亞修和麥基放下蓄勢待發的“巫術”，村民都是普通人，沒必要和他們置氣。
亞修頷首，黑煙繼而消失隱去。麥基則滿臉不爽地“嘖”了一聲，懸浮的石塊紛紛落地。
蕾西瞟過麥基，心想：他什麼時候開始變得聽話了？以及這不單是控制重量的操作，他的能力潛在變化，甚且到了控制物體方向的地步。
果然，書羣的能力會成長。
不出蕾西所料，當村長說出莫須有的事實後，紅面鬼寧可揹負罵名，沒有解釋。他像一個被釘在地上的粗木樁，連軀幹都沒有晃悠一下。
但意外地，女孩站在了紅面鬼的身前。
她不再捂着被父親扇過的臉，自願成爲不厚實的盾，目光不爲所動，“什麼狗屁詛咒！我從來沒有被任何人控制過，是我自己粘上他，纏着他不放。你蠻不講理顛倒是非！揪着過去短暫施捨的善良，妄想挾制他人一生，把他無情趕出村子的人，不也是你們嗎？！”
蕾西心中，對女孩的一番言論表示讚賞，在閉塞的地方，想要違抗長輩，需要很大的勇氣。
“他殺人了！！！他殺死了無辜的孩子！”村長被女孩的反駁激怒，近乎像齜牙咧嘴的野獸，“你一定是魔怔了，纔會維護這樣的怪物！”
“那是個意外，是那些人欺辱他在先！”女孩再次陳述着她眼見的事實。
當時的她還小，是村裏孩子們的跟屁蟲。礙於村長女兒的身份，他們才帶上走路慢吞吞的她。可他不一樣，雖然長得不好看，臉上爬滿疤，也會回頭背起她，追上別的孩子。
每每都是這樣。於是她會習慣性地，在孩子羣中尋找他的身影，騎在他的肩上，看高處的風景。
“意外？！哪怕是意外，你難保他還會不會繼續傷人！他就是一個沒有輕重的惡人，那些潛藏在他心中的不滿與憤恨，終有一天會爆發！”村長又一次提醒女孩，提高的嗓音刺耳。
女孩手中緊攥着衣角，終於大聲喊道，“他不是壞人！我喜歡他！成年之後，我要嫁給他！”
末了，不單是衆人，連蕾西都大喫一驚。
而最爲觸動震驚的，是在女孩身後一言不發的紅面鬼。他張大着嘴，怔怔地看着女孩矮小的身姿，她堅定不移地護在他的身前，並且說出了令人不敢相信的誓言。
紅面鬼男人只感四肢發麻，腦子中有片刻的空白，繼而心跳和呼吸都變快，暖熱的氣流從身體各處襲來。他知道，這是由於太過高興，橫溢出了不可控的情愫。
可這不是一件好事。
“你……你你你……你說什麼？！你再……再說一遍？！”村長開口，打破了片刻的安靜，他被驚得舌頭打結，嘴中吐出的字詞磕磕巴巴。
蕾西與亞修相視一笑，原來當時女孩信誓旦旦所說，堅定選擇過的人，就是身側這個壯實的“木樁”，被稱爲紅面鬼的男人。
村民中，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擠出人羣，朝着女孩走來。她的精神看起來不太正常，乾枯的皮膚下，雙目無神，邁着趔趄的步子，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
直到與女孩相面的距離，她猛地伸出雙臂，死死地掐住女孩的脖子，瞪着憤慨的雙目，吼道，“他是殺了我孩子的惡魔！現在你也成了他的同夥，化爲了邪惡的禍祟！！！”
突如其來的扼喉，讓女孩喘不過氣，她漲紅了臉，雙手敲打着女人的胳膊。
現場混作一團，人羣中泛起竊竊私語，逐而變成明目張膽的討論。他們雖同情女人，可她現在手中爭對的，是村長的女兒。
於是有人開始咒罵女人，說她不知好歹。有人開始向天祈禱，快點結束不祥的輪迴。
村長慌張地奔來阻止，彷徨無措下，身體失去重心，摔跌在咫尺。他不想失去唯一的女兒，哪怕那是一個不懂事，任性的女孩。
下一刻，女孩的難以呼吸得到緩解，紅面鬼出手，捏住了女人孱弱的手臂。
“放開她，你恨的人……應該是我。”紅面鬼說着，他的大力足以讓女人的手臂折斷。他從未想過要傷害村子裏的人，尤其是因自己而失去孩子的可憐女人，“如果你傷害了她，我不會放過你。”
低沉的警告，協同着他兇悍的身軀，給女人造成了不小的壓迫感。
村長怔怔地看着紅面鬼，內心複雜不堪，趴在地面看去，紅面鬼的身姿異常高大。甚至……有一瞬讓村長認爲他是個可靠的人。
女孩莞爾而笑，“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
他無奈地輕嘆，“從小，你就是個讓我操心的人。”
蕾西眼中飄過一絲波瀾，她也曾這樣堅定地相信，梵爾是屬於自己的奇蹟。此刻她由衷的期盼，眼前的紅面鬼，得以攜着他的紙風車，在島嶼的某處，度過不被打擾的一生。
僵持的局面被打破。從村子方向跑來的人，開始大喊，“有……有匪賊！！！”
這句話引起了不小的騷亂，村民們不顧這場鬧劇結果如何，眼下更擔心家中所剩無幾的糧食。他們紛紛散開，匆忙地折返回村。
村長拉着女孩離開，不忘唸叨着一番教導。她時不時地回頭，看着紅面鬼和蕾西他們，不可奈何地跟着父親回家。
破落的石屋旁，光線暗下，只剩一簇燃燒的柴火堆。
紅面鬼望着離開的人羣，思索過後，對着蕾西說道，“我們就此別過，感謝你聽取我的願望。”
“你要去嗎？可他們不歡迎你，也不會感恩你的佽助。”蕾西語氣平淡。
“即使如此，我依然覺得，這是我該做的事情。”紅面鬼幽幽地說着，“人羣中存有我所重視的人，所以他們再不堪，我無法拋棄他們。”
“真是感人，偉大的英雄。”她的語氣帶着嘲諷。
“靈魂都有裂縫，因此光和黑暗都能進來。不要拘於那可恥的陰暗，而放棄剩餘的熒光。”紅面鬼走向村子的時候，回頭對着她說着，“你也會這麼選擇的，蕾西。”
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石屋角落叢生出的野草葳蕤，根粘泥灰，也冒着與這個季節不符的綠意。
蕾西仰頭，鬥星爍亮，玉盤婉嫕如水。她雙眸朧着月色，神色不惑，嘴角輕輕揚起。
他們有着某種相似之處，也不止於此。
“你們留下來照顧小黑，我有點事情去處理一下。”她的聲音泠然。
麥基對她命令般的話語不滿，“你又要去做什麼啊，剛纔也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陣。”
她又是一臉“你猜”的表情，讓麥基無處撒氣。
亞修已明白她要做什麼，緩緩蹲下，將她腿側鬆散的刀兜綁緊了些。上面沾着些血漬，應是她方纔片刻離開時與何人打鬥過。
蕾西意會，看向手間動作細膩的亞修，視線柔和，“抱歉，我應更加註意不能怠慢它們，畢竟是一路跟隨衛護我的刀刃。”
“它們會破損折斷，壞了就換新的就行。”
她開玩笑道，“聽起來很殘忍啊，就沒有一勞永逸的好物嗎，看來下次得找個嫺熟的匠鋪。”
“中部可能困難，等回到新都之後，可以向梅斯塔詢問建議。”
蕾西微怔，只因亞修的話語太過自然，他的意思是要跟自己去總部。
這句話引起了麥基的嫌怨，他走去小黑的身邊坐下，發出不忿的一聲咂舌。他就知道，亞修會毫不猶豫地跟着她向七月那幫人靠攏。
蕾西先行一步，往着村子的方向。
亞修解開身前的鈕釦，將亞摩斯縫製的黑色外衣脫下，丟給麥基，“這個屋子不遮寒風，你們兩個彆着涼，路途中有不起羸弱的病人。”
話落，他繫好長靴的繁瑣繩帶。
“大小姐應該不需要你的幫忙，不必費力去添亂吧。”麥基提醒着亞修，語氣趨於平和，讓小黑攏靠在身側，蓋緊他扔來的衣服，繼續說着，“你也看到了，她渾身帶着兵刃，跟個武器庫似的。”
“你在說什麼呢。”亞修直了直身板，擡眼中不藏任何晦暗，笑微微地開口道。
“我是她手中持有的，最爲鋒利的劍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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