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068荒野上的歐石楠(上)
蕾西只覺疲累,她坐靠在腳落,背後的石牆冰涼,透過襯衣傳遞到身體各處。
沉重的眼皮在催促她入睡,微微傾斜的身體,不支倒下時,臉頰觸碰到了溫暖的肩膀。
她沒有睜眼,輕聲說着,“是亞修啊……”
“睡吧。”亞修穩着身子,讓她儘可能地依靠。
幾夜沒能好好闔眼,蕾西很快便進入睡眠。即便在荒破的石屋,也有令她心安的人陪伴左右。
一夜無夢。
旭日初昇,曙光透過雲層織成縷縷金絲,將荒野照亮。
四人的旅途還在繼續,前往西邊的赤紅山谷。
路經村口的溪流,被修整過的土堆上,紙風車迎風轉動。
亞修照舊在前座駕馬,後方簡陋無頂的馬車上,蕾西回頭望過土堆,緩身坐回形似木箱的車座上。
“昨晚你們去幹什麼了?搞得神祕兮兮的。”麥基忍不住問向蕾西。
她凝視窗外的風景,說起,“獵溺宗教僱傭的匪賊在村子中下手,那個男人被村民捅死了。”
“……”麥基滿臉疑問,“這兩者有任何關係嗎……”
“關係匪淺,不過與我們無關就是了。”
見蕾西不準備贅述,麥基也不再追問,他對此不感興趣,隨口說着,“那個男人的身手,怎麼看也不像能被村民殺死的。他要是在猶門,在非書羣類衆裏,也是不錯的戰力。”
“是啊。”她說着,“可能是犯蠢了吧。”
蕾西說的漫不經心,她的視線沉浸在荒野上,心緒卻不在此處。
“真是冷漠啊王女小姐,如果你身側的利劍折斷了,你還會這樣無動於衷嗎?”麥基調侃着,好奇她臉上能有什麼微妙的變化。
“身側的利劍?你什麼意思。”蕾西收回遙望的視線,看向麥基。
“此刻正在前方駕馬的傻子啊,他可比你想象的要執着。”麥基說着,“刀刃易折,以身爲劍,更爲殘忍。你們的世界我不懂,但是,王女小姐啊,你身周佈滿的深淵,早晚會出事的。”
“深淵……嗎?”她不鹹不淡地說了句,“說的你好像能看到似的。”
“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蕾西臉上依舊無波,驀地一句,“亞修是我從別人手裏搶來的,我不會讓他死的。”
麥基挑眉,他就知道他們之前共同經歷過什麼,纔會讓那個豆芽忠誠不渝。
“獵溺的事情結束後,回猶門吧,麥基。”
蕾西的話讓麥基感到不爽,他吐字間帶着怒氣,“不用你說我也會離你們遠遠的,一堆麻煩事,又是王族又是那本破書,和你們搭上關係真是倒黴。”
“你說的對,遠離我纔是最好的選擇。”她沒有反駁,輕輕一笑。冥冥中有着預感,那個在獵溺背後謀劃一切的王族,潛藏着不可估量的兇險。
蕾西平淡無奇的反應,似在麥基火勢正旺的頭上澆了一把油。
他猛地站起,揪起蕾西的衣領,“短命鬼,我警告你,在你們身上,我也是花了時間的。不管是出於首領的命令還是別的原因,你這個態度真的讓我惱火。”
她抓住麥基的手臂,“你在生什麼氣,早上沒喫飽嗎?”
麥基的手臂被捏的生疼,在感嘆血造族力氣之大時,又低吼道,“反正你們就是習慣性地把我撇開,一路上可真是委屈你們了啊!”
蕾西臉上浮起一絲詫異,她沒想到麥基置氣的原因如此簡單。
她輕地謂嘆一聲,於是開口道,“是王族。”
“什麼?”麥基鬆開了她的衣領。
“這件事我還沒和亞修提起。”她一字一句地說着,“事關王族,在解決完獵溺宗教的事情之後,我不打算帶上任何人同行,包括亞修。”
蕾西慢慢說着從紅面鬼那裏得到的信息。也再三提醒麥基,王族的劣跡,她會獨自去解決。沒打算將他們牽扯其中,無論是誰。
“將王族趕盡殺絕的王族?”麥基嘲笑,“那可真是懲奸除惡的好人。”
蕾西睨了他一眼,有些王族的行徑確是令人作嘔,但她不願將污水潑向所有的族人。她示以默然,沒有表態。
車廂內一時靜謐,馬車顛簸,木輪碾過石子的聲音密集刺耳。
直到正午,麥基和蕾西再沒交談。
隨着馬車的停頓,亞修在前方喊着該到休息的時間,一行人才在荒蕪的高原上準備午餐。
注意到下車時兩人之間沉默得不自然,亞修瞪了麥基,“走,跟我去幹活。”
小黑望了一眼蕾西的背影,也自覺地將自己歸爲勞作者的陣容,跟上亞修和麥基。
秋日荒原,遍地的枯黃淹沒了曾經的綠意。可神奇的是,團簇而生着一種蕾西從未見過的植物。
一種在這個季節罕見的有色植物。
它們簇擁圍抱,每一株都並不高聳,甚至低矮,夾雜在枯草中尤爲顯眼。細窄的灰綠色葉片上,花序在枝頂綻開數多的花蕾,將枯燥的荒野點綴成黛粉色的花海。
蕾西伸手撫過它們低垂下的朵瓣,覆蓋着萼片的花瓣姿態奇特,讓她看得入迷。
“喫飯了。”麥基前來,他不知亞修執意讓自己來喊她用餐是何用意,這實在不是一個合適的時候。
見她沉迷於植株,他說着,“這是歐石楠。”
“我沒見過這種花,它們竟能在這裏盛開,真是奇蹟。”她語氣有着讚美之意。
麥基對這種上不了檯面的野花已習以爲常,“王庭裏必定不會栽種吧,歐石楠在魚身,被人們譽爲不祥的魔女之花。”
“是嗎,植物也能代表不幸,真有趣。”她說着,隨手摺下一株。
荒野上的歐石楠,晃動着枝椏,花海揚起縷縷微波,發出窸窣的聲響,將兩人置於沉默中。
“剛纔……”麥基驀地開口,又瞥過頭,勉強地從嘴裏擠出幾個字,“是我太沖動。”
“你說什麼?”蕾西問着,臉上露出令人捉摸不定的笑容。
“沒什麼!”麥基看着她燦爛的笑意,她在裝聾作啞吧!有意想看自己的窘態。
“麥基,你痛恨王族?”
“是又怎樣,王族冷血殘暴,他們從來沒有把魚身的羣衆當作人來看,活該被……”麥基話到一半,意識到自己眼前的人,正是王女,又轉而似在解釋,“你和他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她又是一臉故意。
“煩死了!你就是想聽我親口說你的好話吧!”
蕾西頓然笑出聲,不再打岔,嘴上說着抱歉的話語,卻毫無反省的樣子。
麥基黑着臉,恨不得把這個喜歡逗趣他人的王女碎屍萬段。在知曉路途兇惡之後,她還能笑盈盈地打趣,真是令人摸不着頭腦。
“你不怕死嗎?”他不禁發問。
“那當然怕。我不但怕死,我還怕疼。我怕喫不到甜點,也怕喝不到美酒。”她還怕親人離去,自己流離失所。
“那你還……”
“但我更害怕辜負他人的期待,褻瀆所剩無幾的時間。”她平淡地說着,嘴角掛着淺淺的笑意,“王族裏,不盡然是惡鬼。父皇是做好被革命軍推翻的覺悟,自願成爲新世界的基石。”
她幽幽地說着,語中滿是不可動搖的敬意。
麥基微怔過後,臉上的緊繃感鬆開,“要是在公爵中,也有着像你父親般的人就好了。”
“怎麼?”蕾西問着,聽這話,麥基和王族有着什麼關係?她索性坐在了地上,表示不解。
麥基也不懂爲何會和她提起閉口不談的話題,也對自己所說的話感到一些詫異。平復了心情之後,他大概明白,在悄然間,已對眼前的人關注過度。
他蹲坐在她身旁,撿起一顆石子,朝着前方的荒野扔去。石子彈了幾下,便滾落的悄無聲息。
麥基緩緩開口,“我有個雙生子的哥哥,而我們的父親,是你們哈魯特艾恩的某個公爵。”
蕾西蹙眉,“可你不是血造族。”她再次看向麥基的雙眸,確認沒有半點殷紅。
“那是因爲我的母親,是魚身的一個平民而已。”
麥基開始說起十年前的故事。
魚身的某個城鎮裏,有着一位相貌美麗的女子。她從來不缺追求者,卻在沒有丈夫的情況下懷了身孕。愛慕她的人一轉殷勤的態度,化爲指責謾罵她的厲刺,一時間閒言碎語在鎮中傳開。
在誕下雙生子之後,他們便有了特定的稱號,蕩/婦和她的野種們。
生活的不算如意,甚至可以說是艱難。要養育兩個孩子,給女子增添了不少的負擔。她唯一盼望的就是,那位公爵能在某一天,迎接自己和孩子們。
面對鎮中的惡意和貶罵,哥哥沒有忍受順從,小小年紀就語出驚人,將惡語還擊。保護着被人指指點點的母親和弟弟。
孩子們也無數次問過父親的蹤影,女子總是以陰鬱的眼神告訴他們,父親身爲王族的公爵,肯定有忙不完的事情。但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
天真的想法,連孩子都騙不過。
日漸消瘦的女子,已沒了從前的美貌。家裏所剩無幾的喫食,都給了她引以爲傲的孩子。在彌留之際,將信物遞給哥哥,告知他前往王城,去投奔從未蒙面的父親。
女子死了,沒有迎來公爵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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