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072紅袍的囈語(中下)
在魚身中部爲數不多的城鎮中,一位富商與王族有着生意來往。富商是鎮上人們的標杆,他慷慨並懷佈施之心,幫助了不少食不果腹的平民。
聽說有着免費的喫食,從外涌來城鎮的流民愈發增多,直到發展到無法控制的地步。
富商的宅第被包圍,流民嚷鬧着要求富商分發今日的麪包。他們傷及傭人後破門而入,飢餓把他們變成豺狼,將獠牙伸向了無罪之人。
外出的富商夫婦躲過一劫,歸家看到滿地狼藉的宅第,以及再無聲息的女兒。從此夫人一病不起,富商找遍醫館都沒能尋到良方。
善人沒有得到應有的好報。
洞窟的石室內,牆上油燈的火焰搖曳,折光忽閃在蕾西和主教的臉上。
被尊爲主教的男人,眼中浮過一絲訝異,又很快被掩去,沉着蒼黃的面孔,問着,“你是誰?這裏不該有外人。”
他擡起槍口,直指着蕾西。
屋子不大,石牀上躺着的女人默不作聲,長形的木棺正對着牀腳。
蕾西目光停留在木棺上,上方的棺蓋已被掀開。裏面安放着一具完整的白骨,腿腳處有着明顯的裂痕。從頭骨的形狀和只幹大小來看,屍骨的主人應是個未成年的少女。
它被照料的很好,哪怕身處簡陋的棺槨,也簇擁着新鮮的山花。
“事已至此,你還執迷要去挽回些什麼嗎?”蕾西收回視線,轉看向男人。
他不再詢問外來者的身份,說着,“你明白什麼?我不奢望愚人能理解我。”話末,毫無猶豫地扣下扳機,向着入侵者開槍。
蕾西似已預判對方的果決,側身之際,躲開與自己擦肩而過的子彈。只是身體感知變得遲鈍了些,子彈依舊劃破她的衣袖,擦出了一道血痕。
她沒有拔出背後的燧發槍,在這裏使用的話,大概會引起洞穴的坍塌。如此思考間,她前傾壓低着身子,拔出腿側的匕首,朝着男人的側邊疾奔而去。
以牆面爲跳板,蕾西躍身揮着手間的利刃刺向主教。
男人退跳躲開之後,順勢連發的子彈襲向蕾西。
不算寬敞的石室內一時間繁亂無章,蕾西在躲避子彈的時候打亂了大部分的陳設。
倒地的書架,散架的木桌椅,碎裂破損的掛壁油畫,在一場短暫的追逐戰中盡數毀壞,散落滿地。
男人詫異眼前人的力道太過不同尋常,在躲避中深思她的身份。他後退了一步,趁蕾西追來的時候翻身一腳向她踢去。
蕾西雙臂交叉當下了這一擊,順手抓扯過對方的腿腳,手撐着他肩頭在上方翻轉到他身後。揮動匕首扎入男人的後背。
劇烈的疼痛讓男人低吼了一聲,往前趔趄了幾步,回頭惡狠狠地盯着蕾西。
“你是王族?城內的?……不,那些人都死了,在廢王城之後,正統只屬於一位大人。”男人反手拔出後肩胛的匕首,斷斷續續喘着粗氣。
蕾西沒有乘勝追擊,問道,“你口中的那位大人,他叫什麼?”
男人冷笑,“城外沒有身份的野種不配知道。”
“哦?”她挑眉,“你的意思是有身份的人可以知道?假使我是城內的人呢。”
他打量着蕾西,這句話給了他不少線索,倏然一個無稽的猜想落入他腦中。強裝鎮定地說道,“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我只效忠一人,他是唯一能理解我想法的人。”
“我想你是誤會了,主教先生。”她半眯着眼,浮着不可測的笑意,“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明白嗎?”
“那些惡毒的平民劫了我的宅第,殺了我的女兒。他們就像喂不熟的野狗,永遠自私貪婪。”他近乎是用吼聲說出,“爲了不讓我那可憐的女兒出門求救,他們甚至打斷了她的腿!”
石牀上的女人輕聲嗚咽,低聲頻頻說着“住嘴”兩個字,繁複的情緒不斷翻涌外溢。
“住嘴!”女人嘶啞喊聲,“不要再說了!”
這幾乎要了她全部的力氣。
男人微怔,一轉態度,“親愛的,我們不必爲此傷心,大人答應過我們,說孩子會回來的。”
即便享用不同的身體,靈魂卻是如一。
蕾西擰眉,她不解男人怎會愚蠢至此,“王族的血液普通人承受不住,我不知道那位大人誆騙你有何目的,但這一定是個謊言。”
“你纔是編造誑話的人!”男人怒目,她無情的話語在否定他的全部。
他再次擡槍,可在下一刻,蕾西橫踢掉他手中的槍把。
男人立即擡手斜掄向蕾西的腦袋,速度之快,她還沒站穩的腳中失策,脖子被打了個正着。
她緊扯住他的衣角纔沒被打飛出去,只感頭腦昏漲一陣,卻沒有時間顧慮疼痛。乘隙一拳擡砸向他的下巴,猛踹過他的腹部。
男人重心沒穩,再加上後背的傷勢,逐而向後摔飛出一段距離。
蕾西踱步上前,“我以王女的身份告知你,我上述所說的,都是事實。”
男人的猜想得到了證實,他想否認雙耳所聽到的,以至於臉部的肌肉有些扭曲。
蕾西手中的刀刃指向他的心臟,“最後一次問你,那個王族的名字是什麼。”
男人咳出一口鮮血,在紅色的衣袍上不爲顯眼。
“你不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苦笑着,似已預見糟糕的結局,“該死,他們都該死。那些人毀了我一切,將我拉入泥潭,變成面目可憎的怪物。”
“是,那些人是該死。”蕾西說着。
男子眼中詫異,“你也……”
“可惜你找錯人了。你心裏清楚吧,在實驗中死去的女子,犧牲的毫無意義。她們的死亡,只是你癡人夢中的肉料,將你空虛彷徨的靈魂填滿之後,繼而在你心中腐爛發臭。”
男子大笑不止,涕淚涌出,“憑什麼我要遭受這些厄運啊,大家平分痛苦,不正是公平所在嗎?”
“你爲何會天真的認爲,這個世界是公平的。”蕾西語氣平淡。
“也是……”男人緩緩閉上雙目,他不曾後悔自己的做所作爲,那只是爲了爭取一絲的可能性。
頓然他開口問道,“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選擇呢?我的意思是,若真存有復活術這樣的奇蹟。你會選擇已逝之人,還是那些和你毫不相干的人。可笑吧,這與生命的數量無關,再多陌生人的性命都比不上自己重要的那一個,不是嗎?”
“是。”她笑着回答,“可我堅信,以這樣方式召來父皇的靈魂,必會被那高潔凜然的英靈教訓一頓。既然如此,我們雙方都敬謝不敏。”
“被深愛着的靈魂,也會想要選擇被愛傾注的方式。”
蕾西說完,屋內極爲安靜,將人陷於沉默中。
“洞窟內,或許有着關於那位大人的線索。自己去找吧,希望你不要丟了性命。”
男人說完這句話,握住了蕾西的手,也連帶着她手中的匕首,往自己的心臟處刺入。
血液噴濺在蕾西的臉上,也在他胸口綻出山花般的形狀。
彌留之際,男人對着牀上的妻子說了一句抱歉。鑽心的痛徹從他臉上蔓延開,又逐而慢地停下。
蕾西微詫他會選擇這樣的方式離開,不過若非如此,她也會親手殺了他。從結果上看,並無差異。只感男人最後維持的執念,應依舊沒能消除。
屋內殘有的油燈,晃着闇弱的餘光。
石牀上的女人並未有太大的掙扎,她低語喃喃着什麼。
蕾西撿起男人的槍,來到她的牀邊。
女人的身體極其虛弱,呼吸聲幽微,整個人看起來沒有精神,像是遊蕩在邊緣之人。
“你打算怎麼辦?”蕾西問她,“我可以不殺你,但你……時間不多了吧。”
女人眼圈下掛着黑暈,臉面灰白憔悴,似要張口說什麼。
“在旅途中,我遇到了一個面部燒傷的男子。”蕾西說起他的願望,“他讓我轉達,他很感謝在生命中遇到了你們,他把這裏視爲家。”
一道淚痕滑落,女人抓着蕾西的手,艱難地開口,“他現在……怎麼樣?”
“他……”蕾西頓了頓說道,“他很好,留在他出生的村子近處,被他喜歡的女孩表明了愛意。”
“是嗎……”女人笑着,“那就好。”
蕾西將槍放在她枕邊,語聲溫柔,“這樣的話會輕鬆一點。”
女人會意地點頭。
即將燃盡的油燈,也讓屋內變得晦暗。
蕾西站在光影交界處,臉上的神情難辨。隨之轉身離開,臨走時輕輕帶上了木門。
“雖揹負難以贖還的罪惡,願你們靈魂在輪迴中,能邂逅不錯的伊始和終末。”
她的話語,在門外傳達到了女人的耳中。
謝謝。
槍聲響起,也伴隨着蕾西離開的腳步聲。
獵溺主教和他的妻子,在永眠中夢見,石屋中的白骨帶有原本的皮肉。他們牽着女兒的手,走出漆黑的洞窟,盡情呼吸着山谷間的新鮮空氣,身上灑滿陽光。
蕾西揉了揉痠疼的脖子,剛纔捱了一下的地方開始鎮痛。她繼續向着洞穴深處走去,尋找那些在實驗中存活下來的人。
那股香氣彌滿在她的身周,令她反胃不適。
驀地,一雙手從蕾西的身後伸來。
帶着腥臭味的麻布覆住她口鼻,蕾西怔怔地回頭,
“你怎麼在這?”
。